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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张诗群散文《凤凰,远去的故乡》刊于《北京文学》

发布时间:2020-03-1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家张诗群散文《凤凰,远去的故乡》刊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3期。






精彩阅读(节选)


第二章:失散的翠翠

1


万名塔的灯光亮起来时,一尊莹亮雪白,让熟读《边城》的人想到白塔。

这当然是错觉。夜晚的古城漂浮在灯海里,像一艘失去年代感的驳壳船。这自然还是错觉。产生错觉或许正是夜景灯光的妙处,经它修饰笼罩的事物有一种飘离出尘的玄美,古老事物也因此借壳重生,拥有另一副年轻的新面孔。



夜晚的沱江与白天判若两重,两岸的投光灯、洗墙灯、水底灯、地理灯冷暖交织,色调与层次的调配显然极具术业专攻的水准。据说古城灯光带的布局始于2011年,布局的初衷除了增添新景致,还在于“体现梦回故乡的意境与韵律。”



故乡存在于记忆中从来都是陈旧的面目,古朴的民风比一座城池的光鲜也许更具怀乡的特质,但璀璨透亮的万名塔确实让我想起了白塔和《边城》,而这恰恰几乎就是“故乡”的代名词。



在山城茶峒,临溪的白色小塔下居住着一户单独人家,这户人家只有老船夫,翠翠,和一只黄狗。这是《边城》故事的开头。一个雷电交加、暴雨如倾的夜晚,白塔轰然倒塌,老船夫逝去,而天保已溺亡茨滩,傩送也已出走桃源。这是《边城》故事的结局。“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是故事的尾声。



也许在沈从文看来,乡土社会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已渐渐成为绝唱,所以《边城》才显得温暖又悲凉。1934年冬,在离开凤凰十八年后,沈从文从北平回乡,一入辰河流域,却发现什么都不同了。在《长河·题记》里他写:“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的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惟实惟利的人生观。”



正直朴素人情美,一直温情游荡在《边城》中的渡河两岸。离乡近二十年的沈从文对此深有感触,他知道这是一种行将消逝的珍稀品质,所以他几乎带着一种热切的渴盼寄希望于人性美的重建。



于是,白塔成了一个隐喻。




2


我想到白塔时自然想到了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在宁静古朴的苗乡,在汉文化和西方文明冲击到来之前,这样的女孩子是自然淳朴美的化身,具有最纯净的原生性。包括祖父老船夫、船总顺顺、同时爱慕着翠翠的天保和傩送,都在“爱”的主题下闪耀着健康淳朴的人性光辉。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因年少时爱慕一个皮肤白皙的“白脸女孩”而遭受“女难”,从此“皮肤黑黑”的女孩更容易成为沈从文的女主角,无论是生活中,还是作品中。在上海吴淞公学教书期间他爱上黑而俏丽的张兆和;《长河》中的夭夭、《三个女性》中的黑凤、《边城》中的翠翠,还有《燥》中的姑娘,她们全是“那个黑黑的脸,那个黑黑的眉毛,黑黑的眼睛,还有,那一双似乎比任何女人也还黑一点的手,不正是我倾心的东西吗?”



在边疆苗乡长大的沈从文,自然会对这种健康淳朴的人性美格外倾心。他自己曾透露,触发他写翠翠的起码有三个女孩的影子,一个是身穿孝服从九水溪中提水的崂山少女,一个是绒线铺的女孩,还有一个是刚成为他妻子的张兆和。



她们共同创造了翠翠,涧水一样明净的翠翠。




3


楼下的孙先生推荐我去森林剧场看《边城》。

又下了一场雨。剧场门前汪起的雨水映照着剧场的灿烂灯火,远远看去水光一片,熠熠生辉。剧场外观是典型的湘西建筑风格,雕花格窗,斗拱飞檐,大门上方嵌着醒目的霓虹字“边城”,乍一入眼,让有《边城》情结的人心底漾起柔情。



但现实似乎总有遗憾。阔大的实景剧场里,炫目的舞台灯光、服装道具垒起了一个异常玄美的造梦空间,但唯独,缺失了能楔入心灵的“正直朴素人情美”。



“翠翠”像一只忙碌的云雀旋起优美的舞姿,剧情在她的吟唱和跳跃的脚尖下一幕幕流淌。我一边看着她一边想我心里的翠翠,却总难将她们自然合体,以至“翠翠”和“傩送”的几段让人脸红的露骨对唱,让我难过得想大哭一场。



那个被自然山水长养、小鹿一样淳朴善良的翠翠,去了哪里?



雨还在下。灯光让舞台内侧的实景森林显得空灵悠远,雨丝像细密的银线,在灯光制造的阳光里飘扬。我将目光穿过舞台停留在淋湿的树林里,一种不可名状的委屈充满了鼻尖和心胸,我喃喃说,对不起啊沈先生!对不起你的翠翠。沈先生似乎在密林深处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无奈又羞涩地说,惭愧啊,你大老远来,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苗乡早已远去,我们被市场规律和一些新的价值体系裹挟着,进入到一个自我失重的新时代。



白天,我在东门城楼见到一位身着女式绣花苗衣的老头儿,他戴着花头帕,头帕上斜插着一朵大红花,每走几步就摆出一个造型让游人拍照,别在腰间的唱机反反复复唱着一支欢快的曲子。见我傻盯着他,他笑吟吟走向我,在距我两米开外忽然双臂伸直做了个飞燕腾空的姿势。我听清了他唱机里理直气壮的女声: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让我看透痴心的人,不配有真爱……



我怔了怔,哑然失笑。



失散在时空里的翠翠,是那样叫人怀念。



……








作家简介:







张诗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芜湖市首届宣传文化领域优秀人才。作品散见《小说月报·原创版》《安徽文学》《福建文学》《西湖》《边疆文学》《雨花》等刊。



曾出版《不负时光不负爱》《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唐诗写意》《宋词写意》等著作。获首届丰子恺散文奖、中宣部《党建》杂志全国征文一等奖、安徽金穗文学奖一等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