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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揭晓:我省作家杨小凡榜上有名

发布时间:2022-09-2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9月26日,由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中国作家协会《小说选刊》杂志社作为学术支持单位共同举办的第二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颁奖仪式在北京、沈阳两地以线上、线下的方式举行。我省作家杨小凡的短篇小说《某日的下午茶》榜上有名。

本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产生获奖作品6部,鲁敏的《金色河流》获长篇小说奖,葛亮的《瓦猫》、林筱聆的《故香》获中篇小说奖,杨小凡的《某日的下午茶》、张鲁镭的《浣花溪记》、俞胜的《一只叫钱钱的龟》获短篇小说奖。

据悉,杨小凡的《某日下午茶》在2020年11期《山花》杂志首发后,先后被《小说选刊》等多家转载、入选三个年选本,并先后获得“安徽省文联2020年度优秀作品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2021年由作家出版社以此为书名出版发行,受到读者的喜爱和评论的关注。
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吴义勤表示,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的举办得到了全社会广泛关注,评奖程序严谨科学,公信力、权威性强,评选出的作品有很高的思想艺术水平,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繁荣和文学评奖生态的建立做了积极探索和有益贡献。


作品欣赏


某日下午茶(节选)

杨小凡

深秋的一天下午,具体哪一天记不太清楚了,暂且叫做某日吧。
为一桩小三害死恩人丈夫又反告恩人的狗血官司,我在南方某城连续工作了二十多天,虽然还未开庭,身心都已快疲惫至极。回到家里,睡了十几个小时。过了午,觉得该起床了,腰身依然倦怠得很,倚在床头时又无端地觉得烦闷和失落。为了朋友的一句托请,为了少得可怜的代理费,怎么就接下了这桩官司呢。活着是累的,也庸俗得很,总归是免不了情与钱。
一边洗漱,一边这么胡乱地想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
半个月没进书房了。摇开落地窗帘,窗外梧桐树的金黄扑过来。啊,已然到深秋。拉开玻璃,一丝桂花的沉香也飘进来,金黄的桂花虽已干成一团团深褐色,却依然残留着余香,这就是万物皆留香吧。
这时刻,喝茶是最相宜的,我确实也有些渴了,是那种久睡后来自身体深处的干渴。
这个时节,午后提神破闷,武夷山的肉桂是最适合的。牛栏坑的“牛肉”当然更好,马头岩的“马肉”也还不错,琥珀色的茶汤骨力苍劲,收敛而霸道,如一股开阔自由的山风迎面入喉,能浸透全身。
在冰柜里翻了半天,竟没找到肉桂。按我的习惯,这个时候喝红茶是有点早了,温热适中的乌龙是相宜的。乌龙也没有找到,只好顺手拿了盒绿茶。解渴就行。
这是春天遗留的一小盒太平猴魁,为什么没有喝呢。
我突然想起太平镇上的那个春日下午,以及朱山木。
那个春日的下午,我专门到朱山木的太平镇,是为了探寻朱山木所说的,那桩三十多年前三兄弟结拜的纠葛吗?似乎不是。那段往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作为一个爱茶人,我当时就是冲着猴魁茶去的。
太平镇是朱山木的老家。镇街上临水而建的“太平道”茶社,是典型的前店后坊的老店铺式样,朱山木平时也常常住这里。
春天就要过完,离立夏没了几天,正是炒制猴魁的最忙时节。
上午采、中午拣、下午必须制完,十几个工人都在后院安静的制作。朱山木拿出新采制的猴魁,冲泡。一边泡,一边给我讲解猴魁炒制的流程和品赏的茶经。头泡茶果然香气高爽,蕴涵幽雅的兰香,这个时刻是不容你多说话的,入脾的兰香让你只有静心品味。
第二次泡后的茶,味道便醇厚浓烈起来。
朱山木放下茶杯,突然说,就因了这茶叶我结识了两个朋友,快三十年不见了,但他们却像卡在我喉咙里的两根鱼刺,吐也吐不出,去也去不掉。
我敏感地觉察到这里面是有故事的,便端起茶杯说,可以说说吗?
朱山木也端起茶杯,笑了一下,他并没有喝,而是放下茶杯。
我喝了一口茶,也点上一支烟,望一眼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对朱山木说,如果方便的话,说说吧。
他又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才说,朋友啊,就像这茶,靠的是缘分。有时越品越香,有时越喝越淡,有时还能喝出苦来,但最终是水里来水里去。
朱山木叹了口气,开口了。
八十年代的龙年岁末,离春节也就十来天了。那年合肥的天气出奇的冷,小雪接着中雪、中雪接着大雪下个不停,我住在永红路旅社一间三床的房间里,连取暖的火炉也没有,更不要说空调了。房门对面放一张床,对面放两张床,对着门的那个角里堆着我没卖完的茶叶,有七八个蛇皮袋。大街上的行人几乎都小跑着,生怕寒风冻坏了耳朵,商店里的人也稀稀拉拉的,茶叶一天都卖不出几斤。一到下午,我就不再出门,就窝在房间里,捧着热茶杯不停的喝,可还是觉得一股冷气贴在脊梁沟里。
那时的黄山毛峰、猴魁才是真正的有机茶,茶树连化肥都不施的,更不要说打农药了。朱山木穿插着说。他当年才二十二岁,但已经卖了五年茶叶,初中毕业那年就开始背着茶叶卖。那时,茶叶在城市里也很少人喝的,当然价格也便宜。
还回到那天下午吧,朱山木接着说。
那天应该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永红路两边的胡同里从早上到下午,都有零星的鞭炮在燃放。我本来是想回老家太平镇的,可还有这么多茶叶没卖掉,路上也结冰了,去了两次汽车站都没有买到车票,真是又急又冷。我正捧着茶杯发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又听到服务员大姐铁环上几十把钥匙哗哗拉拉的响声。门被打开了,服务员对旁边的高个年轻人说,就是这房间。
房间里住进一个人,我是高兴的,有人说话也是可以驱寒的。这人就是吉林白山的辛宝,个子有一米八多,两只脚很大,脚上的棉鞋有一尺多长。我拿出茶叶给他泡上,两个人便聊了起来。他是在合肥永青汽车驾校学开卡车的,驾校放假后,没地方住了,他却没有买到火车票,只能先找到这里住下来。吉林人为什么会到几千里外的合肥来学开车,原因应该是挺的复杂的,也许当时他说了,但我现在记不清了,毕竟过去三十年了。
朱山木说,他与辛宝很投机。辛宝当年二十八九岁,不主动说话,偶尔接起话茬也是很能说的,尤其说到他十来年在社会上四处走的见闻,还是很新鲜的。当天晚上,我俩就在永红路尽头街角的小饭馆喝起了酒。那晚,我俩喝了一瓶古井玉液。说是我俩喝,其实我喝的最多二两,辛宝显然比我的酒量大多了。边喝边聊,老板要关门了,我们才离开。那天夜里,雪下得很大,但我却没感觉冷。酒驱了寒,也驱走了寂寞。这一天,我第一次知道,心与心也是可以相拥取暖的。
几杯茶喝下去,朱山木慢慢兴奋起来。
他递给我一支烟,又接着说与贾大白相遇和他们三个人结拜兄弟的事。
腊月二十六那天下午,天空中下起了雪粒子,落在树枝上、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吹过来,雪粒扑到玻璃窗上,不一会儿,外面就雾蒙蒙的一片灰白。傍晚时刻,贾大白就被那个女服务员送到了我们房间。贾大白很能说,他一进屋,就开始骂天气,骂一个什么人不守信用,害得他找人找不到,回去又买不到车票。
那天晚上,我们仨人又去了永红路那家小饭馆。贾大白点了菜,辛宝让店老板拿瓶古井玉液,我那时身上有卖茶叶的千把块钱就说由我来出钱。贾大白大手一挥说,喝,这酒香,今天他刚住进来,酒菜都由他全包了。那晚,我们仨喝了两瓶酒,我还是只喝了二两多后就有点晕了,剩余的肯定是他们两个喝了。贾大白那天晚上说的话最多,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他说,他是河南驻马店的,是中学教师,是诗人,是来合肥《诗歌报》找人的。我和辛宝都只上过初中,对贾大白说的北岛、印象派什么的真是不懂,就任他边喝边说。
那年年底真是邪门,雪就是不停的下。他们三个人到年三十那天都没有买到回家的车票。那时的合肥,到了除夕大小饭店差不多都要关门的。我们仨早晨就跑到七里塘菜市场,买了一些熟菜、包好的饺子和几瓶酒,为年夜饭和初一作了准备。
那年三十,我们三个人真是守夜,一整夜都没有睡。那时没有电话,给家里人联系不上,家里人肯定担心死了。街上不时响着鞭炮,空气中弥散着肉香,可我们三个人开始也都愁苦着脸。冰天雪地,人困旅途,又有什么办法呢。随着酒越喝越多,我们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新年的钟声快要响起的时,贾大白提议我们三个人结拜成生死兄弟。他提议立即得到了我和辛宝的赞同。按年龄排序,辛宝是老大、贾大白是老二,我排行老三。外面的鞭炮声接连响起的时候,新年到了。我们仨举起酒杯,贾大白带着我和辛宝起了誓:兄弟结义,生死相托,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天地作证,永不相违!
那夜,我们仨都喝醉了。贾大白喝的最多,也是第一个喝醉的。
 
合肥老照片
 
现在,朱山木是猴魁的第一大庄家。他在茶叶行多年的经历,经济实力就不用说了,尤其家住太平镇这个的独特优势,每年最好的太平猴魁都要过他的手。这么说吧,我敢肯定,他送我的这茶一定是上品。
水烧开了。我洗净水晶杯子,夹起一片两端略尖的茶叶细瞅,茶叶通体挺直、肥厚扁平、均匀壮实、苍绿中披满白毫却含而不露,猪肝色的主脉宛如橄榄。这是上品猴魁,不是用地尖、天尖、贡尖、魁尖冒充的。
每一款茶叶对水温都有自己的要求,水温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甚至上下差一两度都可能废了茶的韵味。太平猴魁要九十度的水,这水也一定是沸后降温的,不沸的半生水是绝然不妥的。水冲进去,也就一分钟的光景,芽叶便徐徐展开展,继尔舒放成朵,两叶抱一芽,或沉或浮,如一个个小猴子在嫩绿明澈的茶汁中搔首弄姿,煞是可爱。
品尝这样的上品,自然是要音乐的。
我打开墙角的胶片机。找到王粤生的黑胶片,这是从网上淘来的早期HK风行黑胶,古筝独奏《高山流水》虽然不是王粤生最得意的作品,确是我的最爱。
这时,唱片机里,虚微、渺远的古筝曲,从高山之巅、自云雾丛林,时隐时现的飘出;杯子里如幽兰的茶香也溢出来,慢慢地弥散开,和着古筝的声音扑过来。
我微眯着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混着音乐和茶香的气息。这时,与朱山木谈话的那个春日下午,又浮在了眼前。
朱山木说,他们三个分别后的那年四月,合肥大街上就开始乱哄哄的,成群的年轻人时不时就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他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的茶叶生意并没有受影响,甚至比往年卖的更多了。每天背着大背包到街上铺面时,都会有人买一些送给街上的年轻人。当然,有一次,他也损失了一大背包茶叶。那天,他想穿过人群到对面街上去,却被人群挤倒了,茶叶被踩碎在大街上。
那年八月底的一天晚上,快十点了,贾大白突然来到永红旅行社。朱山木点上一支烟,又接着说。
贾大白见到我时,火急火燎的,好像被人追着一样。他给我说自己夏天在北京出了点事,现在得出去躲一段,要向我借点钱。我想问详细一点,他却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能连累你,你借我钱就行了,我一定会还的。
看那样子,他真是遇到了麻烦。我就把身上的八百多元钱,全掏给了他。他接过钱,就离开了旅社,说要去赶到东北的火车。我送他到永红路口,看他消失在街头,又抽了两支烟,才回到房间。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想,他一个老师,还是什么诗人,不会犯下杀人放火的事吧!
自此,有两年多再也没有贾大白的消息。
第三年初春的一个晚上,茶叶卖完了,我高兴的回到永红旅社。刚一进院门,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就诡秘地朝我一笑说,有个女的抱个孩子等你一天了。
啊,这是谁呀?自己去年谈的对像在老家太平镇啊。
这个女的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像个没结婚的学生,手里扯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孩。我还没开口问,这个女的便哭了起来。我把她引进房间,这个女的说她叫曹秀霞,是贾大白的学生;她怀孕后贾大白就走了,临走时给她写了字条,让她有事来合肥找我。说着,曹秀霞把贾大白写的纸条递给我。那个字条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朱山木  生死兄弟  合肥市永红路9号永红旅社。
那天晚上,我把曹秀霞娘俩带到永红路街角那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我自己要了瓶啤酒。曹秀霞左胳膊抱着孩子,边吃边流泪地说,她得去找贾大白,听说他去了广州,自己带着这孩子在老家没法呆了。我说,这两年多我都没见他了,广州那么大到哪去找呢。曹秀霞就停下来不吃了,一直哭。我劝了一会,她又接着吃起来,显然一路上她没有吃好,是饿着了。
一瓶啤酒快要被我喝完的时候,曹秀霞说她要方便一下。小饭馆北边十几米的地方有个公厕,她把孩子递给我,就出去了。
等了十几分钟,曹秀霞没有回来。我抱着孩子去找,最终也没有见到曹秀霞的影子。那天夜里,我哄孩子睡的时候,从她上衣口袋里找到一张纸条:朱大哥,你是好心人,先替我照顾着闺女,我要去找贾大白。
记得朱山木给我说到这里时,他自己突然苦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泪了。他说,我是上辈子欠贾大白的债了。他和那个曹秀霞都是提前给我设好了套。很显然吗,曹秀霞见到我之前就把纸条写好了,她是一定要把孩子这个包袱甩给我的!
听朱山木讲着这些,我也觉得一切都像注定的结局。

 ……


作者简介



杨小凡,1967年生于亳州,中国作协会员。曾在《收获》《人民文学》《当代》《十月》《钟山》《花城》《中国作家》《芙蓉》《诗刊》等多家刊物发表作品400多万字,若干小说被《长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入选各种年选本上百篇部;出版长篇小说《酒殇》《窄门》《天命》《楼市》,中短篇小说集《药都人物》《玩笑》《欢乐》《流逝的面孔》《梅子的春天》《总裁班》《某日的下午茶》等22部,作品曾获中国报告文学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首届鲁彦周文学奖、滇池文学奖、《山花》小说双年、《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冰心图书奖等多项,编剧和改编电影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