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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夏群佳作频出,短篇小说刊于《雨花》等

发布时间:2020-04-0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安徽作家夏群佳作频出:


短篇小说《空椅子》发表于《雨花》2020年第1期;
短篇小说《粉饰》发表于《黄河文学》2019年第12期;
短篇小说《乌云下行走的人》发表于《山东文学》2019年第11期;
短篇小说《双面人偶》发表于《红豆》2019年第5期。






精彩阅读    


乌云下行走的人


夏群
  
韩锦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口躲雨,天空像被谁惹怒了,雨水像奔腾的千军万马冲向人间,丝毫不给人们招架之力。
“韩瑟,你快来,刘白离家出走了!”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带着哭腔,混杂着雨声,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并不是那个强硬,从不显露女性弱点的她。
“你怎么知道,会不会和我一样,被雨困住了。”
“不是,你快来!”她喊。
小姨,我想离家出走。
还会回来对吧?
嗯。
能带着我吗?
好吧。
那好,还有半个月不是你就生日了吗?生日一过,你就是成年人了。那时候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吧。
这是那天我和刘白的对话。即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是想陪着这个孩子去陌生的远方疗伤自愈,还是为了完成二十三年前我对韩锦和刘远航的私奔的幻想,我已然分不清了,如果是后者,说我卑鄙也不为过。
可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七天,这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撇下我一个人跑了呢?我有点后悔那天不该让韩锦把他带回去,我更后悔没能早点找韩锦彻底深谈一次,即使她用那句“下次再谈,孩子好得很”搪塞我,我也该硬拉着她谈谈刘白的问题。
手机关机,我给刘白发了几条微信。问他为什么没遵守诺言。告诉他人这一生,确实需要做一件即使不惊天动地但也要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我支持他离家出走散散心,但要爱惜生命,也要考虑下家人的感受,待几天就回来吧。但他始终没有回复。
 我水淋淋地赶到学校的时候,韩锦正和刘白的班主任在保安室调取监控。刘白是在中午的11:25分离开的学校,一个人,而且朝着家的反方向走的。韩锦细碎而紊乱地叙述,我帮她梳理了一下。早晨的时候,韩锦对刘白说,好久都没带你出去吃饭了,中午你放学后来我公司,带你出去吃牛排。刘白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她当他默许了。
我再次拨通刘白的电话,提示为关机。
班主任领着我们去班级了解情况,问同学们有谁注意到刘白最近几天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大家显示出来的却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有寥寥几人说“没有注意”。这令韩锦没有想到,她一直认为,像她儿子这么帅气的男生,颜值不输当下的一些明星小鲜肉,即使他不喜欢说话,在学校里也应该有着很多的仰慕者和朋友。韩锦又问,刘白平常和谁关系最好?竟然也没有人回答。她再问,刘白的同桌是谁?班主任将她带到一个戴眼镜的皮肤黑黑的男生身边,她看了一眼那个空座位,顿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能跟你谈谈吗?”
“我还要预习准备二模呢?”
韩锦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声音有点走调:“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男生有些不满地跟着她往外走,班级里的人窃窃私语,具体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雨声实在太大了,像在耳朵里面哗啦啦地响。刚喝的咖啡让我有些反胃。
班主任说:“谁要是知道些什么,也可以私下跟我说。”
下面就有人接话:“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刘白那人,存在感那么低,谁知道他整天想的什么,失踪也是正常。”后面一片附议声。我环视了一下这个班级,离开学堂很多年了,此刻站在这里,有点恍然如梦。
走廊里,男生扶着栏杆看着雨幕。
“你叫什么名字?”韩锦问。
“我都和刘白同桌这么久了,您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是说,刘白也从不和您交流?”男生把“您”字咬得很重,若有所指的样子。
“麻烦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我哪知道什么,虽然我和他是同桌,但我们一学期还没说到三句话,我能了解什么?”
“那刘白平时在学校都干什么?”
“他啊,除了上课,就是听音乐,睡觉,谁也懒得搭理。”
“你们班里的人是不是孤立他?”
“恰恰相反,是他孤立我们全班人。”
我看到韩锦的肩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想那是因为她脑海里想象着刘白平时在班级里的样子后引起的条件反射。
“我能进去了吗?”男生说完,转身往班级走。随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发呆的韩锦说:“前几天,他带来一把刀,是那种伸缩的弹簧刀。”
 雨什么时候停了,我没有注意到。送韩锦回家的途中,我们基本上没有说话,又或许我说了一些安慰她的话,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不重要。步入不惑后,感觉记忆衰退得厉害,常常会顿在那里,忘记上一刻准备做的事。空气里有很明显的大雨之后的味道,是泥土和草木散发出来的。我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一只手按压弹簧刀伸伸缩缩的情景,我甚至看到了那把弹簧刀舔舐刘白瘦弱的腕间时喷涌而出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我不知道韩锦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错觉。
回到家里,韩锦像个十足的侦探一样在刘白的房间里寻找蛛丝马迹。房间很干净,东西摆放得很整齐,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大概知道要下雨,摆放在窗台的仙人球搬到了书桌上,窗户关得死死的。衣橱的衣服没有少,他最爱的吉他还挂在墙上,一切好似没有任何异常。坐在电脑桌前,从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一片被对面的楼层切割成平行四边形的天空。韩锦说,刘白只要一回家,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想,那时候他会不会也用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目光去看那遥远的天空呢?
但韩锦她比一般人的洞察力更强,更细心,更能发现那些细微之处的东西。比如,她发现垃圾桶里有一个废纸团,上面写着五个字:他人即地狱;比如,刘白的微博最后一条信息是几天前的凌晨发的,写的是一段看不懂的外文,她查了下,是一段芬兰语歌词,翻译过来是:我把我的身体塞进衣装,塞进双腿、胳膊和手掌,但我把头留在桌上;又比如,电脑浏览器里所有的历史浏览记录都已被清空,卸载了聊天软件。 
相比这些,我更在意的是,我没有找到那把伸缩的弹簧刀。
韩锦自言自语,都是一些自我开解的话。
突然她又问我:“前一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没等我回答,她自己解答了:“你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她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我想,后面的潜台词应该是:自从这孩子跟你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变得更难猜透,也更神出鬼没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韩锦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疏远,很少联系,更别谈见面,最长的大概有一年都没有见面,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城市。现在的联系是前不久才建立起来的,因为她和刘远航离婚,母亲让我多陪陪她,实际上,她并不需要人陪。
“要不要打电话问下刘远航?”我问。
她看着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说:“你打吧!”然后转身出了门,一会儿又折回来,递给我一件睡衣:“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冷静得这么快,和下午反应反差太大。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才发现雨水浸湿的衣裳下能看到粉色内衣的蕾丝,觉得有些冷。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浮现出老电影《控方证人》里的一句台词: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一个刀片。
我给刘远航发了一条微信:姐夫,刘白有没有去找你。他回复: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说:好的,我知道了,没事,你不用担心。
洗好澡出去,韩锦已经煮好了面,坐在那里等我了。面上铺着荷包蛋,印象中不记得她有做过这样的面给我吃。那样的场景没有什么特别,但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太容易被触动,我听到了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某些心理防线差点就要溃堤了。
 
“小哥哥,小姐姐们,知道动脉在哪里吗?在线等。”一个有着二次元头像和昵称的女生,发的一个求助帖,时间是凌晨2点。
有人回复:不存在的,你身上根本不存在一个叫动脉的东西,别白瞎了。
有人回复:世界这么美好,来,妹妹,到姐姐怀里来。 
有人回复:如果今天过不下去,就告诉自己,假如明天就会变好呢?明天要是还过不下去,就期待后天,总有一天,会好的。好好活着,我爱你。
还有人回复:别找了,我试过,太他妈疼了。还附带了一张有细长狰狞疤痕的手腕照片。
刘白回复说:不要找了,你的动脉在我心里。
刘白的昵称叫失语者。我初看到这个名字,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和我是同类。
即使知道这个女生有可能是为了涨粉而发的博人同情的帖子,但看了一条条饱含温暖的回帖,我还是觉得心被一汪温柔的水包裹着,这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从不吝啬自己的爱心。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网络的原因,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会产生过多的交集,也不会逼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让人觉得安心。于是我也忍不住跟了一条:好好活着,才能爱,才能被爱。
前一段时间,我为了做一个关于不同的家庭教育下,会教出怎样的孩子的一个课题,才潜伏进了这个论坛。而我能找到这个论坛,也是因为偶然看到刘白在这个上面活动,而刘白,就属于我研究的对象。当然,他开始并不知道我尾随他进入了这个相对私密的网络空间。相比那些墨守成规的只能看到表面的调研,这里的孩子,隔着屏幕,并且由虚拟的网名作为屏障,他们更容易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我暂且给家庭教育分为四类:野蛮式教育,社会式教育,文明式教育,文化式教育。很显然,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属于第一类,这一类应该还有一个更为贴切的分类:诈尸式教育。每天的交流无非是围绕两个字进行——学习。为了提升考试成绩,家长给他们报各种补习班,为了不输给其他孩子,又报各种兴趣班。美其名曰,你看我们拼命地挣钱,不就是为了你来日能够出人头地,现在的辅导机构费用真是高啊。于是,他们对于家这个概念产生的一定程度上的排斥与自我隔离,继而慢慢扩大,波及到生活状态,再到精神状态。社会式教育,父母除了让他们吃饱穿暖,总以工作太忙,生活不易为借口,对他们的精神世界不闻不问,却冠上个“顺其自然”的名号。而刘白,大概属于野蛮式教育和社会式教育的综合体。
我只是伪装成一个中学生,发了一个名叫“都来吐槽下父母”的帖子,就收到了上百条的回复,每一个回帖的字数都比较多,有人居然列出了四十多条,细数家长们的种种恶行。
刘白说:他们不过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去进行自我荣誉的建设,希望在你身上完成他们叠加起来的未尽的梦想。不说也罢。
很成熟很透彻的某种现象的表达。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拥有一个17岁少年的身躯而已,他的灵魂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思想越孤独的人,越是有时间与空间去审视世人伪装的面具下的丑恶嘴脸。
不要惊讶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内心。这不难。
对于这个外甥,我和他的交流并不多,偶尔见了我,除了一声“小姨”和若有若无的微笑,再没有其他。用韩锦的话来说,你知足吧,一个连一声妈妈都不愿意叫的人,能喊你“小姨”,已经是破天荒了。
我不知道我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作者简介   




夏群,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指上花》、中短篇小说集《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