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作家潘小平散文作品《走天山》刊于《西部》2020年第1期。
《西部》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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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天山(节选)
潘小平
飞机在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降落,是夜间的11点钟,周遭是一片暗沉沉的原野,有唐诗中边关的气息飘来。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与昆明长水国际机场,并列为中国两大国家门户枢纽机场,此刻,这座始建1939年的中苏民用航空机场正人声喧沸,灯火璀璨。
午夜,尽管午夜,仍能清晰地感到伟大的天山山脉,在100公里之外绵延。而博达山、喀拉塔格山、东山、西山、喀拉扎山、天格尔山、土格达坂塔格山等众多的山峰,也在无边的暗夜里,静静环绕在这座著名边城的周边。

1
乌鲁木齐的秋天,从每年的8月24日开始,当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是深秋的季节。
天空真蓝啊,尤其高远。内地的天空,很少出现这样深邃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融入蓝天。10月底的北疆,已经很有些凉意了,野蔷薇和野苜蓿,还有屠格涅夫笔下钟情的三叶草,在春秋相连的南山牧场上,开得漫山遍野。
乌鲁木齐南郊的南山牧场,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夏天。
这是南山牧场最美的季节,然而此刻我却要去南疆,要飞越伟大的天山。等我再返回这座城市,也许牧场上缤纷的草木,已经开始衰白。
世界七大山系之一的天山,呈东西走向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四国,全长2500多公里,有1700多公里是在中国境内。所以飞机一直是在天山山脉的上空飞行,机翼下山峰耸列,覆盖着千年不融的积雪。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独立纬向山系,4000米以上常年积雪,拥有近7000条现代冰川。作家张承志曾描述过现代冰川令人眩目的美丽,在高海拔耀眼的阳光下,它们呈现出一片醉人的蓝,作家张承志称之为“蓝川”。新疆的松树,在他的笔下也是“蓝松”,那是通透的高原阳光,洒落在松冠上的一层梦幻。
而在海拔2600米左右的霜冻带,天山保留了古冰斗、冰槽谷、冰坎等多种冰川侵蚀形态。当我们面对大自然的伟力,面对这些无限古老的“地质古迹”时,我们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敬畏感。
在天山的霜冻带,负温期长达半年之久,它仅在盛夏的季节里解冻,因此当我飞越在它上空时,它早在20多天以前就已冰结雪连。然而也不用沮丧,作为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山系,作为全球干旱地区最大的山系,天山拥有全球温带干旱区最典型最完整的垂直自然带谱,在低海拔的山地上,野苹果、野杏、野燕麦、野黑麦、紫草、雪莲、黄芪、牡丹、草木樨等等禾木科植物,从春季到秋季,一直在盛开。
而现在,现在我们正飞行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极高山带上空,雪峰耸列,触目是千年不融的冰雪。格外庄严,格外圣洁,格外惊艳。是的,惊艳,惟有惊艳,能够形容我初见天山雪峰时所受到的震撼。那是2011年10月,全国对口援疆工作会议前夕,我飞去南疆和田的皮山县,拍摄安徽援疆的汇报片。机翼下的天山雪峰,有一种惊世骇俗的美,一见之下,我甚至有一种窒息感。
穿行在天山峡谷,峰岸触手可及,白雪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有人告诉我说,天山东部漫长的低暖余脉,一直蔓延到了遥远的嘉峪关。
2
到达阿克苏所属的温宿县,已是该吃午饭的时候,满城的绿树光影,在南疆秋阳最为灿烂的正午,异常斑斓。
小城很干净,阳光很干净,连同街道上的树木,干净得水洗一般。几乎没有行人,也几乎没有声响,太阳静静地照耀,是一种迥异于内地的感觉。
犹如来到了唐诗里的边关。
这是一个秋去冬来的季节,一侧路过的草荡里,蒿草依旧茂密,宿着无数的野鱼和黑雁。其实早在秦汉时期,温宿就是古西域三十六国之一,旧称姑墨国,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这里已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西北边缘,塔里木河的上游,虽然降雨稀少,气候干燥,但水系密布,光照充足,无霜期竟长达205~219天。“温宿”在维吾尔语中为“多水”之意,相关资料上说,温宿境内有冰川197条,大小河流46条,这些清澈丰沛的水流,来自于不远处那圣洁的冰川。
冰川在太阳下,美得令人无言。
而“阿克苏”在维吾尔语中,也意为“清澈的水”,它因此又被人称作“白水城”。虽然年降雨量仅在60~90毫米左右,但在阿克苏的土地上,有阿克苏河、库玛拉克河、托什干河、多浪河、塔里木河等众多的河流在流淌,所以阿克苏“冰糖心”苹果,才如冰糖一样甜。在来南疆之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名为“冰糖心”的苹果,虽然它早已被炒成“网红”,拥有“果界之王”的桂冠。所谓“冰糖心”,是指果核部分的糖分堆积,成冰糖一样的透明状,看着它美丽的放射性剖面,我深感难以理解。究竟是什么,使它不仅有了冰糖一样的甜度,还有了冰糖一样的透明感?真的是不可思议啊,南疆的山,南疆的水,南疆的河流和太阳,以及南疆的大自然。据说阿克苏地区10月上旬的霜冻期,对于“冰糖心”的形成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当然,还有沙性的土壤,和柯柯牙河融雪的浇灌,才成就了“冰糖心”的独一无二。
很喜欢“多浪河”这个名字,很想去多浪河边走一走,看一看。因为在上游汇聚了很多泉水,即使是在严寒的冬季,多浪河也是不结冰的,这很让我意外。在所有的地理书上都写着,我家乡的大河淮河,是中国大陆从北往南第一条不结冰的河流,而它与南疆的多浪河,隔着万水千山。
多浪河东西两岸的狹长地带,是多民族混居区和依次排开的大巴扎,有羊巴扎、牛巴扎、马巴扎、粮食巴扎和果蔬巴扎,“巴扎”是维吾尔语,也有说是波斯语,意为集市、市场之意。新疆城乡遍布巴扎,尤其是维吾尔人聚居的南疆地区,更是巴扎密集。新疆因地处丝绸之路中段,各族群众尤其是维吾尔人具有重商、崇商、经商的传统,一到巴扎天,红男绿女,老老少少,骑着毛驴赶着车,都是去大巴扎,犹如内地农村的“赶大集”。记得2011年10月,在紧张的拍摄之余,我曾跟随合肥援疆的老师,赶了一趟皮山县的大巴扎,那个嘈杂,那个拥挤,那个甚嚣尘上啊,简直没法形容,除非你身临其境。长胡子的维吾尔族老大爷,倚在毛驴车的边上,对你灿然一笑,露出少年般天真的神情。衣服也好看啊,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大花大朵,大红大绿。那时候的手机,还不具备很好的拍照功能,我举着体积庞大的康尼相机,不停地按快门,大巴扎的人和物,情与景,驴和羊,果与蔬,都特别入画,特别上镜。
阿克苏的大巴扎一如既往的热闹,只可惜毛驴车换成了电动三轮车,少了一点异族的风情。但生活就是这样,人们更加向往生活的现代和便利。巴扎口上,怀抱“弹拨尔”的维吾尔族老人看见我们进去,猛地一抖胡须,剧烈地弹奏起来,奔放的曲调高亢入云。弹拨尔的外形,很像是一只剖开的葫芦,夸张的长柄,以及共鸣箱上黑白相间的骨制图案,把维族老人的形象衬托得异常鲜明。
老人的身后,是卖烤鱼的摊位,一条条烤制好的鱼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每一条都有十好几斤。
抽一个上午,独自去逛了一趟温宿城,走走停停,行不由径。温宿是汉代西域地名,历史上人称“汉城”,维吾尔语“阿克苏阔纳协海尔”,为“阿克苏旧城”之意。但“旧城”的城池建于1839年,年代并不久远,原有高6米,顶宽4米的城垣,耀武、迎恩、平息、镇西4座城门。老城于1936年后逐渐拆除,据说在温宿县一中和县医院后面,还残存有东西向两段城垣,泥垛版筑的墙体,夹杂着青瓷残片和兽骨。我一路找去,没有找到,很有些怏怏不足。
温宿老城的损毁,很早就已开始,据光绪三十四年《温宿县乡土志》,早在那时老城就已“仅存基址,虽人烟稠密,而雉堞墙垣,荡然无存矣。”光绪三十四年,为公元1908年,这一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崩逝,孙中山在西南边境发动了第六次起义河口起义,国内局势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当时的新疆,还在新疆督军杨增新的治下,素有中国“巴尔干火药桶”之称。苏联和一些内地军阀,都想插手新疆事务,而新疆社会内部更是错综复杂,险象环生。行走在温宿深秋安详的蓝天下,重温这座小城的历史,不由得思绪纷纷。今日温宿县,归阿克苏市管辖,但在历史上,温宿即阿克苏,阿克苏即温宿。光绪九年(1883年),温宿县建新城,名随城移,新城称“阿克苏”,设道署;老城则沿用原名温宿,设巡检,19年后升格为县制,辖区东至拜城,西达柯坪。新建的城廓,周950丈,约2850米,有雉喋752个,城门4座:东“库车代热瓦扎”、西“古里巴格代热瓦扎”、南“喀什噶尔代热瓦扎”、北“阿苏克代热瓦扎”,“热瓦扎”是维吾尔语“门”的意思,汉族百姓习称库车门、古里巴格门、喀什噶尔门、阿苏克门。
因为离得不远,我专门花了2元钱,坐公交车去了一趟阿克苏市区,发现1883年的老城墙几近无存,仅兵团一师招待所院内和行署东院一栋住宅楼后,保存有20米左右的一段残墙,边上一株衰迈的老杨树,算是历史的见证。
不断有浓烈的馕香飘来,烤馕的小伙子站在高高的馕堆前面,漫不经心地看着行人。他们的面容都很干净,也都有几分天真。到底是老城区,繁嚣的街景,人气喧腾。沿街是一些老铺子:铜匠铺、银匠铺、皮匠铺、木器铺、铁匠铺等等。历史上,温宿城的铁匠铺很多,一直到光绪四十年(1908年),全县还有铁匠140多人。木器铺的墙上,挂着一排排木碗、木盘、长柄勺、木酒尊等等生活器具,火烫出来的异族风情图案,足够亮瞎人的眼睛。走着走着,不觉就走进了小巷深处,不觉就上了城北的高台,俯瞰之下,尽收眼底的是温宿老城。
这是什么地方啊,如此居高临下?能看见多浪河自北向南,穿市区蜿蜒而过,白亮如银。
猛然就想起了《温宿县乡土志》中,有关城北土台子的记载:“城北土山一座,回、汉城皆依山脚为基。其山高十数丈不等,其上平衍,其下壁立,草木不生,沙石俱无,遥望县治,若方城以为城。”想来就是这里了,旧称“陡崖”的城北土台一带,之北、之西和之南,都是峭立的崖壁,东侧为一片塌陷的土夯台地。依陡崖和峡谷,有着上千座维吾尔族民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错落分布,直上崖顶。不由得就踅了进去,院子都有些破败了,看来长久无人居住,房前院后草木森森。改革开放之前,这里是温宿人口最密集,市井最欢腾的地方,如今大多数居民都已搬迁,住进了新城区。
温宿新城与老城的分界,是从亚瓦沟开始,“亚瓦沟”维吾尔语意为“沟壑里的园子”,据说由13条沟壑所组成,因土质松软,地质构造复杂,夏季的雨后常有土坡垮塌事件发生。站在老城区的高台上,遥望新城区,高楼林立,绿树成荫,景色迥异。昔日多浪河上最负盛名的“红桥”,已为造型独特的现代钢铸大桥所替代,它优美的跨越,渲染出现代的气息。在河东曲折的临水岸线上,是“凤鸣九皋”大型青铜雕塑和著名的麦西莱甫广场,周边是民俗文化和巴扎文化浓郁的維吾尔建筑群。对口援助的杭州市,不仅在这里援建了大批新学校、新医院和新街区,还带来了新的思维方式和新的财富理念,让这座古老的边城,和东南沿海城市一样现代时尚,高楼林立。
3
站在托木尔大峡谷的入口处,我迟疑着不敢上前。
是被四周围赤色的岩层所惊吓,感觉那灼灼如火的峰石,灼痛了我的双眼。很怕是一步跨进去,就被彻底熔化,如地上的草木,天上的飞鸟,都化做了赤热的红岩。有巨大的声响,从空谷深处传来,是游客不或发出的尖叫声。
如置身于六度空间,惊悚。
是内地的正午时分,而新疆似乎还在早晨。露珠在草木上晶莹,太阳无比鲜红。穿行在幽谷岩隙之间,深受两侧大山的压迫,抬头看看,高天一线,蓝得有些失真。
托木尔大峡谷,又称“库都鲁克大峡谷”,维吾尔语“惊险、神秘”之意。景区于2008年新开发的这条旅游线路,依托的是一条古驿道,历史上称作“木扎特古道”,是古人穿越南北天山的必由之径。在托木尔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著名的驿路:穆素尔岭道和拔达岭道,这两条驿路,从汉唐起一直到20世纪40年代,都赫赫有名。所谓“穆素尔岭道”,即目前旅游探险界所说“木扎特古道”, 又称夏塔古道,南起温宿县的破城子,北至昭苏县的夏台,长约120公里。清代将“木扎特达坂”译作“木素尔岭”,也称“冰岭”,因跨越天山,又被称作“天桥”;山北的夏塔则被译为“梯子”,是真正的“天梯”。这是天山中最为隐秘,最为孤悬的一条古驿道,翻越天山主脊5000多米高的木扎特达坂,是沟通天山南北,由南疆到伊犁的捷径。不知张承志翻越的“冰大坂”,是不是这里。我早年对张承志的文字十分痴迷,经常在课堂上大段大段背诵他的《金牧场》,让我的学生惊诧莫名。多年来也一直追踪他的创作,永不言弃。因此对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十分向往,当然理论上也十分熟悉。据历史学家考证,木扎特达坂即唐代“弓月道”的必经山口,曾为军事、商务和民间交往的重要关隘。它也是古丝绸之路上最为曲折的一段,起于伊宁,止于昭苏,全长100多公里,正好覆盖了现代意义上的“伊昭公路”,2018年6月20日通车的伊昭公路,是旅游界的一大热点。曾有旅行者放言:国之大在新疆,疆之峻在天山,山之险在独库,路之曲在伊昭,穿越草原雪山的“弓月道”,美就美在它的曲折和蜿蜒。由于冰川、冰裂、冰崖、冰谷、冰壁、冰河、滚石、雪崩以及多变的河道,伴“木扎特古道”一路同行,因此对于旅行家和探险者来说,穿越它极具挑战性。
清代著名的西域史地学家徐松,在通过木扎特达坂后写道:“峙长百里,高百丈余,坚冰结成,层峦叠嶂,高下光莹。冰崖矗立,攀登艰难,行旅跋涉,团顿万状。”芬兰第六任总统曼纳海姆,早年也曾走过这条路,他后来回忆说,山口有城堡和岗楼,当地政府派出8个护路工,每天用斧头在冰上砍出台阶,让他和他的马匹通过。一路上,不断发现两边的冰缝里,有牲畜和人的尸骨,最多时一天看到30多具。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在暴风雪中穿越冰封的木扎特山口,到达夏塔。
夏塔河两岸是平坦的草原,河水清澈,蓝天白云。
我曾一度以为,夏塔就是张承志笔下的夏台,有一年很是冲动,差一点就飞过去。夏台是维吾尔语“梯子”的意思,也是天山中的一个山口,显然是早期形成的自然地名。张承志就是从这里上的冰大坂,一步一步,犹如天梯。据他在《夏台之恋》中描述,夏台和它紧邻的当时称为三公社的阿克牙孜、四公社的阿克苏、红旗农场的木扎特一字并肩,组成了天山北麓最美丽的一条风景线,在国境线一个名叫“波马”的清代哨卡上,这条壮阔的风景线才渐渐停息。这之后他深情地写道:“夏台一线的一百多公里天山北麓的蓝松白雪,确是这个地球上最美的地带。”
“蓝松”一词就这样出现了,携带着令人“惊艳”的美感。
天山北麓的蓝松白雪,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呢?
而现在,现在我在南疆,与北麓的蓝松白雪之间,隔着一道天山。我才刚刚进入托木尔大峡谷的山口,周遭是如霞云般燃烧的赤色峰岩。托木尔大峡谷是天山南北规模最大、美学价值最高的红层峡谷,东西长约25公里,南北宽约20公里,由3条呈“川”字型的主谷和12条支谷、上百条小支谷组成,地质地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为世所罕见。据说仅目前可以确定的地貌,就有峡谷地貌、风蚀地貌、河流地貌、构造地貌、岩盐地貌,它们共同造就了五彩山、英雄谷、驿路烽燧、伟人峰、一线天、石帽峡、悬鼻崖、万山城等众多的奇异景观。峡谷内沟壑纵横、迂回曲折,到处是红色崖壁和赤色峰柱,一簇簇一叠叠,波涛般推至远天。这时是下午的四五点钟,谷底已经开始暗淡,穿过峰柱的阳光,照在乱石嶙峋的衰草之上,竟如金子一般明亮。我和陪同的几位兵团作家,边走边感慨大自然的造化之美,不知怎么就落了单。
该往哪里去呢?我们犹豫着,有一丝惊慌。雾霭在峰谷间弥漫,暮色苍茫。于是就急急慌慌,这里走上几步,那里走上几步,绕过一个峰口,再绕过一个峰口,以为是峰回路转,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身处远古泄湖隆起的丹霞和雅丹的红色构造之中,我们举步彷徨。
从旅游手册上看,这里应该还是在二号谷的位置,我们打算去更为惊怖的三号谷,可是道路已经迷失,天色已经向晚。一只大鸟从头顶掠过,将它巨大的羽翼,展开在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上,让人愈加慌张和慌乱。
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就传来了持续的呼喊声,原来转过一个峰口,大部队就在前面。
到达有“荒城古堡”之美的“万山之城”,我们惊奇地发现,太阳还没有落山。身处谷底和身在峰巅,仿佛两个世界。夕阳如朝阳一般,饱满地浮动在云海之上,霞光将万千峰峦铺满。山对面有游人,在无声地移动,如漫漫史前,在荒蛮之野。有一种江河日下的美感,非常震撼。如坐3万米高空之上,往下看,一层层山峦,一叠叠岭嶂,波诡云谲,瞬息万变。俯视“万山之城”,道路风尘如潮涌,不远处的山崖上,有野花怒放,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三号谷最声名煊赫的“驿路烽燧”,于如林的笋柱间孑立,据说当年芬兰人马达汉,也曾在它的脚下踯躅不前。在北纬60度到70度之间,有着严寒而漫长冬季的芬兰,他很难想象烽燧的存在,他的祖国除了北部曼塞耳基亚丘陵海拔700米以外,濒临波罗的海和芬兰湾的土地,是海拔50米以下的平原。而在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上,居然还有一种名叫“烽燧”的建筑,而它的历史,居然可以追溯到3000多年前的殷周时代。烽燧又称烽火台、烽台、烟墩、烽堠,如遇敌情, 则昼燃烟,夜举火,是古代传递军事信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作为中国古代的军事防御系统,烽燧长时间的与长城并存,而新疆的烽燧遍布天山南北,每二三十公里就有一座,与丝绸之路中道和北道走向一致,以护卫丝路的畅通。1906年,马达汉以民族学学者和探险家的身份,从中亚的撒马尔罕出发,进入新疆腹地,经过两年的考察,遍了南疆与北疆,完成了对天山的勘测,绘制了地图,在阿克苏地区拍摄了很多照片。1907年4月,马达汉从阿克苏出发,成功穿越了木扎尔特古道,并留下了穿越冰壁时的珍贵历史图片。
马达汉是芬兰总统曼纳海姆,在俄国间谍时期的中文名字。
无法知道在穿越这条大峡谷时,曼纳海姆的真实感受,也无法知道面对茫茫群峰和寂静的石丛,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夕阳正快速坠落,在黄昏的静谧中,我独坐成峰。
(注:全文14953字,本文节选部分以供阅读)
作者简介
潘小平,安徽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安徽大学兼职教授,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长。1992年之前,在淮北煤炭师范学院(今淮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从事写作教学和当代文学研究,1992年初调入省文联理论研究室,1995年开始从学术研究转向文学创作。以散文和纪录片为主要创作样式,有《季风来临》《北方驿站》《城市呓语》《前朝旧事》《长湖一望水如天》《读书的女人不会老》《无用之用》等散文随笔和文学评论出版发行。广泛参与电视策划与制作,担任多部近200集纪录片撰稿,希望通过现代传媒手段,将精英的理念传达给大众。近年来开始尝试小说创作,有《少男》《扁豆花开》《雪打灯》等中篇小说发表并选载。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专题奖,中国优秀纪录片奖,安徽“五个一”工程奖等。已发表论文、散文、纪实文学、影视文学、小说约98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