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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陈斌先创作的长篇小说《憩园》刊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

发布时间:2020-06-04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家陈斌先创作的长篇小说《憩园》刊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0年第3期。



作品导读

当下生活纷繁复杂多变,城市的律动,精神的异化,信仰的裂变,值得文学创作者去深究。

《憩园》像色彩斑斓的油画,笔触浓郁而深沉,通过一系列鲜活人物的塑造,直抵现代人精神品质的内核。传统文化、现代城市,几组人的寻找和探索,无不揭示如何安放精神和灵魂世界的根本。《憩园》是出口,也是象征。


憩园(节选)
 陈斌先

1


别墅群就在鞍子山下面,由一条柏油路连接到国道,到市区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鞍子山坳处有潭水。莫先生说,鞍子山实乃砚山,砚山有墨,汪着灵气。莫先生还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砚山有名无名都是好去处。
文璟住进别墅常请莫先生到家喝酒,莫先生进门喜蹚慢步,晃过客厅,才疾步奔向洗漱间。到了洗漱间门前方停下,笑吟吟说,去去风尘,稍候,稍候。
莫先生说的去风尘,实际就是洗手净面,多数时候莫先生去风尘时间很久,文璟候在外面不放心,细声喊,莫先生,莫先生。
莫先生这才开门而出,微微颔首,意思可以上桌了。
莫先生喜穿黑色面袍,面料酷似先前的老粗布,细瞧不是,是机器新纺的水洗布,少了粗布的骨感和粗糙。莫先生方步走向餐厅时,道袍后襟的衣袂,一耸一耸的,多了拖沓和沉重。
文璟始终忐忑,生怕惹出怠慢,见莫先生笑嘻嘻的,这才躬身坐在下首,客套说,没有什么菜呢。
莫先生拿起筷子,瞅着几碟小菜说,足矣、足矣。
莫先生是句总恭敬的人,云徽自然不敢怠慢。晚上做菜时,云徽对韩露说,文经理让烧盆猪肉粉条。
韩露不高兴,抽手往锅里撒了一撮盐说,他说不在乎菜的。
莫先生喝酒确实不在乎菜多菜少,擅长抿口酒慢慢咂摸,许久才“哧溜”一口喝下去。
今晚莫先生还如过去,先抿口酒,吸溜半天,才夹起少许菜送进嘴里。
韩露讨厌莫先生喝酒的做派,从莫先生进门开始,便躲在厨房不想露头。
餐厅只有文璟陪着莫先生,文璟酒量不济,喝多喝少,全凭莫先生自己。今晚莫先生心情不错,酒至中途,不再吸溜空气,哧溜、哧溜,接连几杯。文璟见状,提醒说,先生吃菜,吃菜。莫先生微微摇头说,微醺不是醉。文璟知道莫先生又要随意了,找了借口躲了去。莫先生觉岀无趣,在餐厅高一声低一声喊文璟。文璟那时才会走进餐厅,扶住他的胳膊问,先生是醉还是微醺?
莫先生摇摇晃晃站起来说,猪肉太咸,粉条太苦。而后趔趄出客厅,走到院里,仰头对着黝黑的夜空说,负了他意,去也。

2


造别墅那会,句一厅天天黏着莫先生,而莫先生只跟文璟说话。
句一厅私下问文璟,先生为啥冷淡我呢?
文璟挠挠头说,想必他知道你的用意。
刚认识莫先生,莫先生对句一厅还算客气,有次还动情对文璟说,一厅不错。叫句一厅是失意返乡时之事。那年冬天,北风呼啸,句一堂醉酒醒来,虎脸说,从此我叫句一厅啦。老婆麦清见句一堂不像玩笑,嘀咕说,句一厅能比句一堂好到哪里去。
句一厅不解释,逢人便说,一厅比一堂气派多啦。
别人见句一厅真把名字改了,才会心一笑说,一厅好,叫起来顺溜。众人称叫他句一厅不久,便成事了。成事后,朋友干脆省略了句姓,一厅、一厅地喊,喊来喊去,喊出了特别的意思,啥厅能大过一厅?
先前莫先生称句一厅为句总,一次微醺后,莫先生说,一厅呀,无痕为要。
句一厅正在得意时,听不进莫先生的话,拧着脖子说,企业家人前人后两双眼,背后一双眼睛专门用来比拼的。
莫先生摇头说,做事须“留白”,待人要实诚。
句一厅说,生意场上诚实不堪用。
莫先生多了失望,再见句一厅时,不再提醒,只与文璟说话。
句一厅这里不明原因,始终困惑,一次他拽住莫先生的胳膊问,先生,一厅哪里不周?
莫先生装出认真的样子沉思,很久才嘀咕声,哪里呢?见句一厅惶恐,莫先生拍拍他的胸口说,没有不周。
事后莫先生对文璟说,不知收敛,当有苦吃。
文璟说,让句总夹起尾巴做人?不妥,不妥。
文璟住进别墅后,按照句总的吩咐,常请莫先生到别墅喝酒。莫先生知道喝酒啥的都是句一厅安排的,也知道句一厅想让文璟套出他的一些话。清楚了句一厅目的,莫先生觉得可笑,对文璟说,子丑寅卯,谁能看透说清?一厅这么安排,实有不妥。
好在文璟不喜欢追问,莫先生心中多了不忍,才对文璟说,告诉他,守柔曰强。
文璟事后把莫先生的话告诉了句一厅。句一厅不当回事,还大声辩解说,一味示弱,只怕像只蚂蚁似的被人轻易掐死。
文璟点点头。
今晚请莫先生喝酒,文璟不想问莫先生什么。文璟想,莫先生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用来做人不失为过,指导做事肯定差了成色。他没有心思与莫先生周旋,只当这种吃请是句总分配的工作任务。
谁知句总较真,晚上专门打电话交待文璟,一定要想方设法打探出一些商机。
文璟不想问商机,上了餐桌,硬着头皮问收敛,文璟问,先生让句总收敛,可有明指?
莫先生怔怔看着文璟,端倪一会问,说过这话么?
这个莫先生,说过的话转身忘了,什么收敛放纵的,都是酒酣耳热之语,切切不可当真。
送走莫先生,韩露才怔怔走出厨房,生气地说,句总为啥敬重他?子丑寅卯,他能说清的话,我也能。
文璟把食指竖在嘴上,意思让韩露不要胡说。
韩露一脸不屑,推推文璟说,他不是走了么。
文璟说,走了也不能乱说。
韩露不屑,大着嗓门说,他算道长的话,我还算个神仙呢。
文璟推开韩露,瞪眼说,句总信的人,跟着信。
韩露努嘴说,嘁,他是句总的神,你何必跟着恭敬?
何必,你说何必?


3


昨晚文璟照例软绵,韩露就差拿把刀杀了谁。
彻底蔫巴是从搬进别墅后的某一天晚上开始的。那晚文璟心情不错,接连碰了几次韩露,韩露啥也不顾似的拉着文璟往楼上跑。还没等她躺倒床上,文璟就泄了气。
韩露到处查看是啥影响了文璟的情绪。见窗帘大开,便跳下床扯上窗帘喊,我们在家里,自己的床上。
文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看看灯光,看看窗帘,顺势扯起被子蒙住了头。那天晚上仅是序幕,之后,拉开大幕唱大戏,文璟彻底失声。
文璟委屈,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呢?
韩露把责任推给了莫先生,高声说,都是他害的。
莫先生不害人。文璟有些歇斯底里。
白云泛出暗灰色,韩露发了脾气,她站在院子里说,天都知道憋雪,人却憋不出一个屁?
文璟悄悄躲开,他不想惹韩露生气。
韩露见不到文璟,喊云徽。云徽在院外擦车,韩露问,雪蕊闹夜没?云徽小声说,没有。韩露又问,你睡得好吗?
云徽不说睡得好或者不好,岔开话题说,胀奶的话,挤出来存下。云徽的话让韩露涌出一丝害羞的表情,昨晚她跟文璟闹来闹去,估计云徽听到了大概。想起夜里失态,韩露红着脸问,咋起这么早呢?
云徽说,昨天文经理交代说,今天句总要来的。
韩露压抑着情绪,抬头问,他也会来么?他指莫先生,得到确认,韩露回身嘟囔道,何时是个头呢?
乳房愈发肿胀,韩露走到冰箱旁边,拿出奶瓶。挤奶是云徽的主意,韩露平时无法正常喂雪蕊,云徽建议韩露把奶水挤进奶瓶,冷藏到冰箱里,她随时可以喂。今天是周末,不需要这么周折。可雪蕊没醒,憋奶比憋着情绪还难受。韩露把奶瓶拿到云徽卧室,改变了主意,忍着难受,想等雪蕊醒来直接喂。憋着更深的肿胀,转身走到院子,韩露情绪开始失控,扯着嗓子问,文璟呢?躲哪儿去啦?
云徽见韩露火急火燎的,迅速发动了车子,按下窗户才说,他好像没有出门。
憋屈随风乱窜,乳房格外胀痛,迫不得已,韩露折身走进云徽卧室。雪蕊还在熟睡,双手攥着奶瓶嘴。刚出生那会,雪蕊喜欢攥她奶头睡觉,看来习惯依然未改。多了怜爱,想拿出女儿手里的奶嘴,再把乳头塞进女儿嘴里,试了几次,怕弄醒女儿,便放弃了努力。那会,怜爱变成了一团酸水,人也酸软起来。
女儿上唇嘬着下唇,做出吮吸的动作。韩露以为女儿醒了,急忙做出喂奶的姿势,见女儿嘬了几下嘴唇,又沉沉睡去,胀痛让她龇了一下嘴。
文璟从楼上溜下来,悄悄躲在韩露身后问,要我帮忙么?
韩露听见文璟站在身后说话,“噌”地上了火,我是奶牛?奶羊?文璟吓得又想躲去,韩露压住火气说,不知道替我拿下奶瓶。
文璟上前几步,拧开奶瓶盖子。韩露顾不得矜持,迅速解开衣襟,拽出奶头对准了玻璃瓶。几道乳白色的奶汁“嗤嗤”撞向瓶底,撞出蛋花一样的乳沫。韩露的情绪瞬间变得柔和起来,抬头看看窗外,换种口气问,外面咋了?
文璟说,憋雪呢。
韩露喃喃自语说,大冷天他们来做什么?
文璟听到韩露这么问,退后几步说,句总安排的。
韩露脸一沉,句总来他的就是了,让那个人来干啥?
文璟说,他不来,句总也不会来,你是不是真糊涂?


4


别墅的院子足足有三分多地,院子的西南角造处假山,假山坐落在人工水池里。假山、丘壑都是塑胶浇筑的,丘壑之间造有小桥和流水。多半的时候,文璟舍不得抽水造流。上午句总和莫先生要来,自然要抽水的。合上电闸,电机开始工作,流水涌出,假山瞬间造出氤氲之气。
人工水池四周栽有马尾松、五针松和龙柏,银杏树栽在东边,冬青、石楠立在花坛正中,花坛在东南角,紫罗兰、金盏菊和红杜鹃啥的簇拥着。
入冬后,草坪上的柿树和枣树落光了叶子,文璟看着光秃秃的枣树和柿子树枝丫,生气想,枣(早)柿(市)?我要早市做什么?由谐音,又想到了莫先生,他为啥不待见句总?害得我跟在后面赔小心。唉,句总呀,人家不待见,何必热脸蹭冷腚,道可道,名可名,这等虚妄之词,听来何用?
想到莫先生和句总,惹来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喷嚏声随着冷风跌跌撞撞传了很远,眼泪也随着喷嚏飞溅而出。文璟用衣袖擦擦眼,又用手抹抹嘴唇想,这鬼天,憋场雪咋闹这么大的动静。
文璟很想放个响屁,可他做不到,索性松了股沟,散屁也没有。天空灰蒙蒙的,灰白粘连到丘岗之上,紧一阵慢一阵,像一团影子在丘岗间滚动。
要下就下呗。文璟闷气嘟囔一句,转身拿起了扫帚。
扫到花坛这边,抬眼,傻了。花坛里的花草被谁铲了,烂花碎草散落一地。查看四周,连枣树和银杏树也被人砍得伤痕累累。来回几次咋没看到?谁干的?查看铁艺栅栏墙和门,完好无损,谁会铲花草和树木呢?
文璟疑惑,喊韩露。
韩露听到文璟惊恐的喊声,冲出客厅问,咋啦?
文璟指着一地碎花断草说,看看屋里缺了啥没有。
韩露急忙进屋,查完房间后,推开窗户喊,屋里好好的。
冷风耍起了性子,裹成旋旋滚进院子,铲断的花草被风卷起,撒得到处都是。
文璟惆怅满腹问韩露,你说,花草惹了谁?
韩露跑到院子大声问,我们到底惹了谁?
韩露的喊叫声惊醒了雪蕊,雪蕊奶声奶气哭起来。韩露顾不得生气了,反身冲进屋里,抱起女儿,泪水就成串滴落下来。
女儿才睡醒,脸上沾上热乎乎的泪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韩露擦干眼泪,接连亲了几口,雪蕊才止住哭。
雪蕊不哭了,韩露急忙解开袄子,拽出这边的奶头塞进女儿嘴里,女儿嘬住奶头,使劲吮吸,韩露这才喘口气想,到底谁干的?
换了另一边的乳房后,女儿停止了吮吸,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韩露见女儿笑,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抱起女儿上楼。
当初装修房子时,文璟想在二楼卧室的一边隔出一小块卫生间,想把现在的洗漱间当作书房。韩露说,什么都听你的,这个不行,厨房和洗漱间,每天必到场所,得宽敞大气,谁在书房正儿八经读书。
说来也是。
洗漱间按照韩露的意思装修好后,韩露每晚都喜欢躺在大浴缸里洗澡,还喜欢光着身子吹头发,抹润肤露。
洗漱间的卫镜落幕到地平,装修好后,韩露当初还挑逗说,躺在浴缸里洗澡,什么都看得清楚。文璟听韩露那么说,常常低头不想说话。
卫镜左边安装了隔挂层,上面置放浴巾、洗头液、沐浴露啥的。右边是分层抽屉,卫生巾、卫生纸啥的,都归置到右边抽屉里。马桶韩露选择电子感应款式的,可以冲洗臀部和隐私部位,按上加热按钮,喷出来的水流可以变成温水。生了雪蕊后,韩露患了痔疮,每每坐在马桶上,享受热压水流不停冲刷,便会露出幸福的微笑。后来痔疮痊愈,韩露高兴地对文璟说,水流挠痒,不但舒适,还能治病。
总之,住进别墅,有了宽敞的洗漱房后,韩露一直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哪承想文璟突然之间变了,变得韩露不认识似的。
韩露把雪蕊抱进洗漱间后,亲了亲雪蕊说,房子大好,别墅好。说完用腹部和左手挟住雪蕊,用右手仔细清洗雪蕊粉嘟嘟的脸颊和黑黝黝的眼睛。
雪蕊不理解韩露的用意,感觉不舒服,用哭声抗拒。韩露急忙松了腹部,来不及替女儿涂宝宝霜,又拽出奶头塞进女儿嘴里。女儿嘬住奶头,不再哭了,韩露这才趁机替女儿涂上宝宝霜。
文璟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句总说来就来了,如何是好?
花坛残缺了花草,空隙处多了冷瑟和不协调,就像好看的衣服被撕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怎么看怎么难受。文璟看完豁口想,咋补?揉揉眼睛,站直身子查看被砍伤的枣树和银杏树,看完深深浅浅的铲痕,文璟想,毁了花草不说,还铲树,谁这么干呢?
正难受时,云徽买菜回来了。
云徽比韩露小几岁,人们都说她俩像姐妹。云徽娘云南的、爹安徽的,所以才有了云徽这个乳名。七八岁时,云徽娘被公安解救回了云南,是爹一手拉扯大的云徽。云徽想娘,辍学到昆明打工,顺便四处找娘,五六年也没有找到娘的线索,二十六岁那年,她带着失望又回到了滨湖。
句总把云徽带到文璟的面前说,给你请了位保姆,工资啥的公司出。
文璟当时激动得不知说啥好,感觉句总特别仔细和周到。
云徽见文璟站在院子里发愣,喘息喊,文经理过来搭把手呀。
文璟并没有过去搭手,虎脸指着花草问,昨晚听到动静了么?
云徽端着菜筐问,咋啦?
文璟上前接过云徽菜筐说,院子的花草被人铲了。
云徽愣怔问,谁会铲花铲草铲树呢?
文璟盯住云徽看,见云徽懵懂,苦笑说,越想越生气。
云徽仔细回忆说,昨晚好像有点动静,开始你们一直吵架,后来刮风了,我迷糊过去后,什么也没有听到。文璟走出院门,接过云徽手中的菜筐问,动静大吗?
云徽说,没在意,肯定不大么。
云徽说她听到一些动静,文璟想责怪云徽为啥不起床看看,担心云徽难受,转换话题说,句总怕是快来了,你赶快收拾菜去。
云徽笑笑问,你不会怀疑我吧?
文璟嗓子有些哽咽,说不出话。
到了院子,云徽接过文璟手里菜筐走进厨房。再次出来时,云徽脸上多了委屈,小声问,你不会真怀疑我吧?
文璟说,平时都是你照顾的花草,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云徽松了一口气说,好好的,谁会铲花草呢?
文璟想,说来也是。
……

作者简介



陈斌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第二、三届签约作家。自1986年以来,花城出版社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铁血雄关》《遥听风铃》《中原沉浮》,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响郢》、安徽文艺出版社分别出版了中篇小说集《吹不响的哨子》《知命何忧》、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蝴蝶飞舞》、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中篇小说集《寒腔》等,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400多万字。有多部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选载,曾连续四次获得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第二届鲁彦周文学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