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安徽作家网  |  设为首页
安徽作家网

安徽省作协主办

被繁华和亲情退回现实的梦想 ——解读余同友小说《金光大道》

发布时间:2020-08-05  来源:安徽省作家协会微信公众号  作者:丁友星

被繁华和亲情退回现实的梦想
——解读余同友中篇小说《金光大道》
□ 丁友星

梦想是人生必不可少的需要,也是一个人对自己未来的一种期望与向往。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梦想,这种梦想决定着我们的努力和前进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讲,梦想照亮了我们的人生和道路,并不断地给我们新的勇气和力量。因此,苏格拉底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梦想而奋斗。既然梦想如此重要,那么,它也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值得我们去尊重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读罢余同友的中篇小说《金光大道》后,我才掩卷思索,并追问自己两个问题:一是李小艾的梦想是什么?二是她的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思索良久,我得出一个结论:李小艾的梦想就是想像她姐姐王静美一样,在省城生活、开着车、住着豪华别墅、有自己的美容中心等。她的梦想的开始,我也在余同友的中篇小说《金光大道》创作谈《老实交代》一文话语“新闻结束的地方,才是小说开始之处”①中找到了。即她在被寻亲网站通过“DNA比对上了”,找到了她亲生妈妈,在自愿者张巧玲告诉她这个消息,并让她们认亲后,她决定留在省城时,开始的。
而在此前,李小艾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梦想,可以这么说,她最初的梦想只是包含在赵为进的梦想里而已。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她的梦想不过是赵为进梦想的一部分,或者说,她的梦想就是赵为进梦想的子梦想。她的梦想就是:她和赵为进谈男女朋友“这一年多来,他们俩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攒够了钱,也设法在宜州城里盘一个小门面”,先开“一个小饭店”;然后,“开着开着”,把它“开成大饭店”。而促使他们有这个梦想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大厨,一个是准大厨,都有技术。没想到,就在他们的这个梦想实现过程中,寻亲网站让她找到了自己失散二十年的亲人——妈妈和姐姐,突然一下子打破了她原有的生活平静,改变了她原有的人生轨迹,使她成为一个“省城人”。这时,她原先包含在赵为进的梦想里的梦想,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开始萌芽出自己独立的梦想。她的梦想一跃变成了:像她姐姐王静美一样,能“车窗开着”,“风吹进车内”,将长发飘扬起来,她也“用手撩着长发”;然后,“开着车,迎着巨大的落日,从宜州开到了繁华的城市,城市的车流像一条闪着金光的大河汹涌而来,舒缓的背景音乐响起,旋律中有一点儿不安,有一点儿好奇,有一点儿忧伤,但更多的是奔腾着的希望。”而这个梦想一旦进入她的脑海,就牢牢地抓住了她,并令她难以挣脱。因此,尽管赵为进“不屈不挠”地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也“再次”按掉了他的电话,并且对自己说:“我不回了!”等到“第二个月”来临的时候,她便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想回宜州了”。
仅此而已,我并不觉得这种现象发生在李小艾身上就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相反,我还以为,一切非常正常,不足为怪。因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告诉我们,静止是暂时的,运动是永恒的。变是世界不变的真理。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运动变化着,没有一个事物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是李小艾的梦想呢?它理所当然地也会随着时间、空间和环境等诸多方面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了。可是,没想到的是,梦想虽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当李小艾的梦想发生了变化后,她进入省城和新妈妈、姐姐王静美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烦恼又随之而来了。其不幸地被赵为进言中:“你不要以为你这新认的妈妈和姐姐能送你一个金銮殿,我在城里打工那么多年,我太知道他们了,他们一个个小气得要死。”“金钱面前还有什么亲情?你太善良了!城里人我太知道了,他们是永远不会看得起乡下人的!”而烦恼又正如日本作家森见登美彦所说:大部分“是来自于梦想另一种有可能的人生。”而“把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可能性这种不能指望的东西,正是万恶的根源。”②结果,李小艾“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将自己在省城新家中所受到的遭遇,即只在新妈妈家里“象征性”地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姐姐王静美美容中心和店里员工一起住等的种种尴尬处境,以及她对新妈妈和姐姐的“不满和盘托了出来”。进而导致赵为进一边替李小艾“打抱不平”的同时,一边不失时机地劝李小艾说:“我早就知道嘛,他们城里人可真够刻薄的,小艾呀,你还是回来吧,到宜州来,我们开个自己的小饭店多好呢?”然而,此时的李小艾已经不是过去的李小艾了,她哪里还能听得进赵为进这些意见呢?于是,她狠狠地把赵为进“讥笑”了一顿,让赵为进彻底地打消了让她回宜州去的念头。而就在这时,赵为进“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你得问问你这个新妈,你们老家当时分这个门面,有没有你的份哪?你是从小丢了,可户口当年说不定还在呢,要死有你的份,那个店就该有你一份,你说是不是?”却不经意中撕裂了李小艾的梦想,同时,也开启了她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双重退回现实的命运。
首先是被亲情退回。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亲情是一株永不凋谢的玫瑰,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会为你送去温馨和美丽;亲情是一缕明媚灿烂的阳光,在人生艰难的攀登中,会为你送来光明和温暖;亲情是一处安谧宁静的港湾,在人生坎坷的际遇中,会为你提供关爱和呵护。然而,亲情在李小艾这里,却成了另一番景象。因为回到省城,她在“姐姐家的豪华别墅里住了两天”,“第三天”被新妈妈带到她位于幸福里小区的房子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新妈妈对她的亲情的疏远,当晚她就找了两个理由让李小艾第二天就去她姐姐店里住:一是为了让她“早点儿”熟悉业务,“受到锻炼”,“学到本事”;二是因为新妈妈的男朋友胡老师经常住这儿,他是教授,“清净惯了,不习惯平时有另外的人在家里。”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让她在这里只“象征性”地住一晚,凉得李小艾“眼睛里辣辣的,喉咙里硬起来,像有一个异物杵着”,为了掩饰自己,她只好“拼命地咳嗽着,摸着黑,跳下床,到卫生间里去抹抹眼睛,又用凉水洗洗脸”。
而让李小艾更加心凉的是,姐姐王静美在得知她允许赵为进帮她调查当年拆迁安置情况后所作出的一系列举动。例如姐姐刚从韩国回来,“瞥见了李小艾,便皱了皱眉头,脸色暗了一下。”当她“给每个员工赠送一支小口红”后,她又“好像压根儿就没有看见李小艾一样”,李小艾“忍不住跑过去”喊她,她却“一手叉腰,一手拉开车门”,冷冷地责问李小艾:“你,你神通真大呀,听说你都派人找到王油坊以前的村干部了?你说说,你想打听什么?你想做什么?”弄得李小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眨了眨眼,泪水哗地流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只说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字:“我,我,不是我!”而这时已经坐进车里的姐姐王静美,却“从车窗里钻出头来,对李小艾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欠你的!”随后,她便开始了她针对李小艾的“阴谋”。她先是采取怀柔的策略,打亲情牌,稳住李小艾,并一改前期的态度,请李小艾“到家里吃饭”,当着新妈妈的面,向李小艾“请罪”。但背后,她却偷偷地找了“几个小混混”把赵为进“揍了一顿”,并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有多远滚多远!”后来,在李小艾被拐卖的“那个案子有了新线索”,警察找到她了解情况时,她才知道她姐姐王静美欺骗了她。原来,她是被她姐姐把她弄丢了的:在“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昏暗的王油坊郊区,三岁的她被姐姐孤零零地丢在路边”,两个拐卖犯罪嫌疑人“经过王油坊村的时候,看见路边地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灰头土脸地大哭着”,且“四周没人,就临时起意,急忙停下车,那女的迅速抱起”她,“立即爬上车溜走了。”但是,姐姐王静美却一直在瞒着她,并且欺骗家人和她说:“我背着妹妹,一边走,一边唱歌。这时候,从对面走来一个女的,是个外乡人,她朝我问路,然后,拿出一个喷雾灭蚊器样的东西,朝我脸上一喷,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村路上,背上的银花(李小艾)不见了。”故事编得多么圆满、惊悚啊!而最让李小艾心凉的是,当李小艾通过基因比对被找到确认后,新妈妈和姐姐还犹豫过,后来寻亲网站“多次上门做工作”,加上父亲给新妈妈托梦“要她必须认下来”,新妈妈“害怕老头报复”她,“过了大半年”,她们才肯来认亲。于是,李小艾伤透了心地对赵为进说:“我一天也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了,谁稀罕他们?我现在就离开他们。”同时,她也下定决心起诉姐姐王静美,要回属于她自己的拆迁安置补偿的那部分房产。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姐姐王静美已在此前耍了一个阴谋,事先设计好了一个圈套,让李小艾钻了进去。她曾对李小艾说:“我正在筹划卖掉第三个店,那个店效益不好,然后,我再筹钱,给你也弄个店,要选市口好点的,以后那个店就是你的,连房子带店都是你的。”并且还带她去看了点,交了定金,名字也登记了她。不仅如此,她还陪李小艾去注册了一家公司,让她“签署了一大堆材料”,法定代表人也是她。结果,弄得李小艾连开饭店都看不上眼了,一心只想开美容中心。可是,到了秋天,这一切仍然没个信息,李小艾心里感到不踏实,便去问姐姐王静美,姐姐却说:“不急不急,那个门面出现点儿问题,不能按时交付,现在正在扯皮呢。”而后,姐姐王静美就再也不提开新店的事了,而且其“口气又似乎变了,对她也不再那么客气了”。要不是赵为进去打听,李小艾还蒙在鼓里,一点儿也不知道原先定下来的门面房子已经不存在,被别人买走了。而当李小艾鼓起勇气再去问姐姐王静美的时候,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是被别人买走了,我把资金撤了回来,因为搞地产的朋友告诉我,那一块目前还是不行,人气起不来呀,我还是给你另选地方吧。”把此事敷衍过去,迫使李小艾同意赵为进帮她打官司,来主张自己的权利。但是,姐夫老程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说:“你告不赢的。”即使告赢了,拆迁安置的那份房产“你是不会拿到的。”由于他垂涎李小艾的美色,为此,他还“拿出手机,划拉出一张照片”,告诉李小艾事实真相说:“我们曾经将一笔三百多万元的款子打到你公司账上,委托你公司购买一批医美用品,但你们公司一直没有履行合同,我们正要起诉你,要追回这笔钱呢。你算算,即便你那个官司打赢了,你还能赚得到钱吗?你那四分之一房产可是低不了三百多万哪。”姐姐王静美的这一招太狠毒了,让李小艾再一次感到她“曾经将她丢过一次,现在,又将她丢了一次。”此后,伤透了心的她便“不辞而别”了。但姐姐王静美却一直“没有联系她”,新妈妈“也没有问”她,使得李小艾对亲情,一下子彻底地失望了。
其次是被繁华退回。事实上,繁华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李小艾的梦想的同义语。能够检验她梦想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她放到繁华中去,正如费朗兹·冯·巴德尔所说:“对水的存在唯一可能的证明,最具说服力和最真实深刻的证明,就是干渴。”③因此,余同友便让李小艾走进省城,并以繁华来迎接她,令她感到十分感动:“城市的车流像一条闪着金光大河汹涌而来”,姐姐王静美开的高级美容护理中心,“门楼很气派,里面的接待厅也很有情调”,服务员穿着职业套裙,“咖啡、绿茶、红茶、冰绿豆粥、西瓜汁,还配上了好看的甜点、坚果”等,应有尽有,二楼护理室“穿着白色护理服”的护理员在给客户做着“塑身、医美、灌肠、卵巢保养”等护理项目,把李小艾“看得眼睛都直了”;而姐姐王静美的家则住在省城最贵的大蜀山脚下别墅里,“二楼的露台很大,李小艾觉得都有半个足球场大了。露台上种了很多花,防水木条上撑开着一个大大的遮阳伞,一张长条餐桌横着”,大蜀山顶的庙宇风铃被风一吹传来隐隐的铃声,美妙极了!然而,这一切,等到她和姐姐王静美因为拆迁安置问题发生矛盾后,便一下子变得与她无关了,遥远了,她甚至感到连“在省城活下去”都很难,更别说这些繁华了。最后,她不得不离开省城,回到原点——“两百公里外的宜州”。说是回到原点,事实上,是被繁华退回到了原点,和赵为进一起在是第一中学门前开起了“流动早餐点”,整天与锅碗瓢盆、糯米饭团、餐车、竹签、折叠的小马扎、液化气等为伍,收生意后,“两人一前一后,骑上电动三轮”回家。
不过,李小艾也不是一无所获。她的所获就是她利用姐夫老程对她美貌的垂涎和想生儿子的愿望,在省城,不,具体地说,是在她姐姐王静美的生活中埋下了一个梦想的伏笔,即为她姐夫老程,也是为她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又是在她精心选择的地点——姐姐王静美美容中心街对面,王油坊街区五星级宾馆最高层,“高高地凌驾于美容中心”上空的,“让出入美容中心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只小蚂蚁”样的情侣房里获得的。这不可谓不是李小艾的良苦用心。虽然她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退回到现实,自己不能实现了;但是,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儿子,也是姐夫老程和姐姐王静美的二宝,程家唯一的男孩,日后继承程家的遗产,来实现她未能实现的梦想。因为姐夫老程和姐姐王静美原先只有一个女儿。而一旦这个梦想实现了,其就不仅仅是姐姐王静美一个美容中心的问题了,乃是程家的全部财产。一想到这些梦想即将实现,被姐夫老程紧紧抱在怀里的李小艾,顿时便感到姐姐王静美的美容中心,在自己的心目中,一下子“显得格外低矮”了,甚至在“茫茫一片大雪里,它好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消失了。”同时,李小艾也“突然张开嘴笑了,她笑得不可止息,笑得像虾一样弓起了身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梦想在未来已经实现了似的。
其实,导致李小艾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双重退回现实的真正内在原因,并非紧有这些,深层次的原因乃是其文化的差异也。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与赵为进的怂恿有关。因为在赵为进的怂恿下,李小艾曾被迫钻进她新妈妈的卧室,在“老太太衣柜和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过“当时的拆迁合同”,被迫让赵为进去找“王油坊以前的村干部”调查当年的拆迁安置情况,被迫让赵为进的表弟帮她打官司等等。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主张她自己被新妈妈和姐姐王静美剥夺去的财产权利而已,都是被迫而为之的,都不是她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双重退回现实的真正原因。而她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双重退回现实的真正原因,说到底,就是因为她与省城繁华、家人亲情二十年的文化疏离与冲突。而利益冲突不过是她的梦想被繁华和亲情双重退回现实的导火索。因为文化才是一切“社会现象和内在精神的既有、传承、创造、发展的总和”,涵盖“从过去到未来的历史”,才是“基于自然基础上所有活动内容”,才是“所有物质表象与精神内在的整体”。

注释:
①余同友中篇小说《金光大道》创作谈《老实交代》,海峡出版发行集团出版,《中篇小说选刊》2020年第3期。
②森见登美彦《四叠半神话大系》,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10年8月。
③E·絮西尼《费朗兹·冯·巴德尔与神秘的浪漫主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1996年6月北京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