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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保 韩正路 季劼:2019年安徽小说创作漫评

发布时间:2020-10-06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以改革开放历史为题材的小说创作,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洪放的长篇小说《百花井》以合肥百花井地区的历史和文化为背景,讲述了从部队转业到庐州的丁成龙和土生土长的孟浩长,在当代历史中经历各自的奋斗,最后殊途同归的故事。小说将人物命运和当代历史紧密结合,有着非常浓郁的合肥地区的市井民俗情调。小说以双线对照的形式展开,人物性格和命运也相互对照。长时段社会历史的叙述,显示出史诗的性质。孙再平、桂林的长篇小说《爹千岁娘万岁》从一个乡镇干部的视角,讲述了乡村社会艰难的蜕变和乡村干部为国为民分享艰难的过程。小说具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叙述有力、行文流畅,既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入世治国的情怀,又表现了他们阅尽世事归隐南山的期待,就如同小说所引述的乡村俚语所说:“老不过皇天大不过爹娘,娘千岁爹万岁,做官的儿子倒头睡”。爱情的线索似乎必不可少,但总是与乡村社会艰难的过渡相勾连。曹多勇的中篇小说《盖楼记》以改革开放四十年为背景,写父亲盖楼的愿望,及其实现过程。小说借儿子“我”的眼光,写出了父亲这一代农民盖楼的艰难,以及父亲作为一个淮河边上大河湾男人的传统心理。小说塑造了具有淮河一样性格的父亲的形象。

对于家庭伦理的叙述,是女性小说家的长处。祝越的《米汤花开》讲了三个故事,一个是妻子王小菊为了致富让丈夫范团结风雪之夜开车送菜导致车毁人亡的故事,一个是大货车司机陈小明在风雪之夜撞人逃逸导致交通事故并致范团结死亡的故事,一个是王小菊的婆婆、乡村医生章翠兰用错了药致使邻居李冬梅的丈夫死亡的故事。作者将三个故事一起拉到春节时期的“打五猖”活动中,让陈小明、王小菊和章翠兰各自选择赎罪,并也各自选择原谅和和谐。小说采用了半遮掩的侦破样式,在道德理想主义的逻辑下,将故事引向大团圆。小说有浓厚的民俗风味,故事的讲述也很蕴藉。何荣芳的《重来一次又如何》中,主人公韩立冬的脑溢血事件设计了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一个是没有救,韩立冬死了。其妻子在她死后,准备嫁人,受到婆婆和女儿的反对,并对她没有救产生了动机怀疑;一个救了,她的女儿有了父亲学习很好,但妻子艾子却劳累成疾。这个小说通过“救”还是“不救”两个选择所导致的可能性后果的演绎,展示了妻子艾子的艰难处境。这种现代主义的开放式讲述,本内的结尾应该交给读者去完成,但小说在结尾,却由作者都给了大团圆的结局,损害小说的现代主义美学的完整性。她的小说《隔岸》讲述了一个进城的乡下家庭的伦理纠葛和艰难而坦然面对的生活态度。她的小说《小姐》中的小姐髙志烟为了能成为城里人,嫁给了一个城里的干部,结果受骗,在假装自杀后做了一个歌厅坐台小姐。何荣芳的小说,喜欢用意外事故,来造成情节波澜,在意外的生活事件中,来拷问家庭中的角色丈夫、妻子和婆婆们的伦理道德底线。子薇的《紫荷》讲述了一个传统妇女紫荷的故事。小说中的紫荷,在革命军人丈夫离开家后,为丈夫生了孩子,为婆婆送了终,在人瘟中流浪乞讨,但是,到头来丈夫在革命胜利后另外成家,和她离婚。但是,她还是始终如一地守着那个家和儿子。小说把一个传统的始乱终弃的故事,用洗练的语言和流畅的叙述,处理得蕴藉美好。

扶贫题材的创作,有好几篇不错的作品。李国彬的小说《李要饭要饭》是一篇新鲜、活泼、诙谐也很入时的“扶贫罗曼司”。小说围绕着脱贫主题,讲述了一个乡村脱贫项目竹制品长的兴建和倒闭过程,讲述了一个挂职干部与其帮扶对象之间的爱情故事。小说语言活泼、诙谐,故事一波三折,最后虽然工厂失败,但是,希望又重新燃起。相较于很多怀乡作品的“离乡”的远距离凝视,这篇小说采取了“在乡”叙述的方式。小说格调明快,有戏有剧。余同友的《颗粒归仓》也是一篇扶贫题材的小说。作品讲述了一次失败的舆情解决过程。乡镇干部为解决舆情,去帮助一户村民割稻子,反而为村民的儿子王来要挟。小说通过做好事割稻子的乡镇干部与村民儿子的冲突,表现了乡镇干部的辛苦。小说采用了不同人物的分头讲述最后汇总的手法,将做好事的尴尬表现得别开生面。此外,还有朱斌峰的《山上的云朵》等同类题材创作。

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取得了丰收。赵焰的长篇小说《彼岸》中,新历史主义对历史真实的探寻,在小说中成为一种讲述的方法,成为小说多方面组合建构黄山游击队正史与野史、真实和传说的有效手段。小说采用了多人称结合的叙述方式,在不同的讲述中层层剥离掩饰,还历史以真相,在这种多视角讲述下的,充满了个性和私人性。小说同时通过第一人称“我”的叙述,展现了幸存的革命者及其牺牲者遗属的当代遭遇,给曾经的历史补充上一个令人遗憾的后续。小说的野心在于试图建构一种讲述的历史哲学。同时,小说通过后世讲述着及其人生遭遇,思考了青春和死亡以及爱情等诸种问题,其中穿插的和尚、古镜和莲花峰抢劫事件等故事,试图进入佛教的虚无的思辨。爱情和死亡,是小说叙述常见题材,但是,赵焰的叙述却是在爱情和死亡事件下的生命真谛。事件发生在莲花峰上,又是有关现实和彼岸的思考的,自然就有了佛家的味道。赵焰是一位善于做思辨式叙述的小说家。陈斌先的长篇小说《响郢》讲述了皖西大别山区,大家族之间的相互竞争和内讧,同时,在现代红色革命战争的背景之下,讲述了大家族儿女在革命中的复杂的人生经历和生命感受。陈斌先既讲述了革命的起源,也讲述了革命的残酷,及其过程的复杂性,当然也包括革命性和人性之间的张力。小说在叙述两大家族角力故事的时候,比较详尽,而对于革命中复杂关系的演绎则比较匆忙。孙志保的中篇小说《彩云归》讲述了一个传统意义的柔弱多才的知识分子晏之涂成长为革命烈士的故事,可以说是一个才子+爱情+革命的罗曼司。他的另一篇小说《南乡子》写一个神奇的共产党锄奸队员,化身药铺老板,在游击队和攻山的国民党部队,同患瘟疫的时候,运用卓绝的智谋和自我牺牲精神,将“清瘟解毒丸”送给山上的游击队,拖垮了敌军。小说的叙事,在斗智斗勇的周旋下层层推进,紧张而有趣。刘鹏艳的短篇小说《奔跑的夕阳》通过地主家的长工林长工的眼光,回想他的东家一家林老爷、儿子林培虎和女儿林婉仪参加革命并惨死的经过。小说在诗性的叙事中,呈现了一个令革命者林长工永远也追不上的太阳。滚滚而来的太阳,带来了血腥的仇恨,在吞噬对手的同时,也淹没了自己。但是,淹不没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长工对于救命恩人一家的情愫。他是一个永远追不上太阳的人,但又是一个人性意义的革命者形象。谈正衡的长篇小说《芙蓉女儿》从抗战时代开始写起,讲述了以自己的岳母李芙初为中心的南陵女儿在动荡的战争年代的所见所闻所感,展示了大家族儿女的在血与火的战争的生命苦难,也展示了一个地方的社会文化史、民俗风情史。小说的叙述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是对家族历史的追溯,延伸进清末以来中国社会的多个层面。小说中诗化的语言、纪实性的自传式的叙述,呈现了浓郁的江南画风。黄复彩的长篇小说《墙》通过乡村女人韩七枝与毛头、“姨夫”江义芳、土匪邢男、药房老板沈仲景以及县长金顺生、革命干部周番茄、退伍军人桂向松等人的感情纠葛,次第展现了从民国末期写到共和国80年代江南和悦洲一带的社会风情和政治变迁,更表现了大历史中小人物的人性的善恶。黄复彩将人性放在家庭伦理的维度上来锻炼,揭示伦理和情感的冲突,揭示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这部小说也具有很鲜明的寻根文学的文化韵味。《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革命小说,它主要还是家族叙事,江南家族文化在小说中呈现出末世的挣扎和力比多衰竭前的最后的莽撞。赵丰超的《滚滚淮河》讲述了黄河之畔山河尖村赵氏家族的生存状况,与土匪的纠葛,以及抗日的故事。小说行文迅捷,有传奇性和淮河之畔的雄劲之风。上述的这些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大多以家族文化为背景,叙述革命者摆脱家族羁绊走向革命的伦理困惑,表现方式比较多样,价值倾向较为多元。

老年社会的到来,也为老年题材的小说提供了沃壤。在子薇的小说《近邻》中,家住对门的姚师傅和钱师母,是两个孤身老人,一个妻子去世了,一个丈夫摔死在工地。因为生活的琐事,慢慢交往并产生了感情。但是,在后辈的干扰下,他们之间却无法生活在一起。小说提出了鳏寡老人的感情问题,并希望他们的婚姻能够得到社会尤其是后辈的理解。刘晓燕的《换房》讲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难缠的老人。都从正常的伦理来看到老人。虽然带有厌恶等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她们不再将其视作国民劣根性来进行普遍性和民族性的解剖。这两部小说都叙述了老年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程迎兵的《樟脑丸》描绘了“提前退养”的天车驾驶员丁小兵的生活片段。提早退休后的无聊生活使得丁小兵陷入孤独无助的郁闷状态中,本想通过顶岗上夜班来找回久违的生活存在感,却又在酒醉疲劳中摔倒入院。作家通过丁小兵这一人物表现了临近退休的城市中老年人生活的孤单与无助。余同友的短篇小说《幸福五幕》采用戏剧的手法,写了母亲的五幕场境。母亲告别了过去养鸭人的生活,住进了新农村的楼房,但是,过去的养鸭生活,却总是挥之不去,且化为了鸭子的叫声,在夜半更深的时候打扰她。小说通过孙子对母亲天天夜晚偷偷喝菜籽油治疗耳鸣的秘密的探寻,表现了乡下母亲对乡土生活的怀念,和对现实看似幸福的生活的不适。小说将孙子的童话想象与母亲的幻觉中的鸭子的叫声揉合在一起,实现了儿童眼中的浪漫天真的童话和奶奶的现实困境,实现了无缝对接。同类题材还有张尘舞的中篇小说《余霞尚满天》。

在2019年度的安徽小说创作中,泥土的气息特别的浓重,城市或者都市的创作极为稀少,而李为民的小说就是这极为稀少的都市小说重要部分。《从明天起》徜徉于现代都市生活,字句细腻温柔,人物性格跃然于纸上,作者非常擅于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挖掘都市人物心理特点。《女儿你在哪儿》以法医系副教授兼职警察周晔在妻子去世后寻找失踪的女儿为主要故事线索,将家庭三角恋爱、多重身份的朋友以及交织裹挟的毒品犯罪的侦破,以及城市土地买卖中的腐败,结合在一起,展示了一个罪恶昭彰的人心叵测,人性沉沦的都市世界。小说将多重故事与侦破推理相结合,熟练地运用遮掩术和反转技巧,在最后时刻利用河提溃口,将各色人等在强烈的聚光灯下,揭示出真实身份和真实感情。小说中的案件惊心动魄,人物身份扑朔迷离,剧情闪烁腾挪,情节紧张且跌宕起伏。在《较量》中,李为民将父女亲情故事、四个同学之间的爱情友谊的变质以及生意纠纷交织叠合在一起,共同编织了一个万花筒一般令人眩晕的带有侦破味道的故事。《琐事》主要写的是李为民张勉夫妇一大家子平平常常的普通生活,真实的再现了现实生活的平淡琐碎,人注定要受生老病死之苦,小说最后暗示死亡的乌鸦出现也揭示了人物结局。《师生关系》写的是“我”为了出国,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情感复杂的犯罪活动中。最后呼吁收刀入鞘,结尾点明小说主题:“凡动刀的,必死于刀下”。《氯硝西泮》以药名作为小说篇名,似乎已暗示了小说的主题:在现代社会的侵蚀下,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病人”呢?他将社会中的种种黑暗揭示得彻底,却又总在结尾保留一点意味深长的亮色:“罗妮像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药瓶,轻声说,我等你出来带我去吃澳洲牛排。”李为民的小说善于运用侦探手法和法医学知识,在犯罪侦破方面给情节提供推动力。小说人物身份多具有掩蔽性和出其不意跳转的特性。在小说的结尾也经常出现福尔摩斯探案剧式的“真相解说”。李为民的小说将现代黑帮小说和侦破小说相结合,营构出一个紧张神秘凶险黯淡的都市道德生活氛围。

在2019年度的小说创作中,有一批作家展现了自己的创作特色。

李凤群是一位叙述感觉奇妙而又有大气象的女性小说家。她的长篇小说《大野》由在桃写给姐妹今宝的信件和今宝的自叙构成整个小说的叙述架构。小说通过两姐妹的隔空对话,展现了“在乡”的今宝和“在城”的在桃的人生经历和改革开放时代的社会百态。这部小说凸显了有关改革开放的个人感受,道德忧虑和精神逃离的冲动。小说的叙述很别致,也很优美,甚至感伤。小说具有结构上的象征意义,表达了一种类似于存在主义哲学的生命困境感受。小说由个体体验而写出时代大潮,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开展想象,叙述的切口虽然小,但想象的境界却很开阔。小说叙述疏朗,情节流转迅速,语言纯粹有诗意。小说的结尾采用意象化的手法,电影镜头式的表达方式,韵味悠长,有具有象征意蕴。这是李凤群摆脱江心洲叙事的一次有力的尝试。她的短篇小说《路》是一篇具有象征性的,也非常精致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三个故事,一个暴雨之夜开车的坎坷和危险,一个老板儿子的叛逆和颟顸,一个是司机老金儿子因为寻衅滋事遭人自卫杀死的故事。小说通过司机老金和老板儿子在车中的交锋,以及司机的错觉迁移(即他将老板的儿子幻化为自己的儿子),将这三个故事放到一个舞台上,相互指涉,暗示了人生之路的选择。好莱坞式的电影化的叙述,使得其小说无论是题材方面还是讲述技术方面,都显得很有现代性的质感。她将情节叙述的乐趣和寓言化的教益结合非常的顺畅而不着痕迹,精致的完整性美感中又蕴含着随时可能被打破的歧义和危机。在暴风雨之夜的对话中,古老道德的危机与新生力量相互碰撞,充满机心的较量和驯服,在结尾处终于相互和解,也实现了文本叙述道德的古典主义意义上的有始有终的净化之旅。在这篇小说的古典主义躯体上,闪烁着现代主义的既诱惑又拒绝的金属光泽。

张尘舞的小说创作终于摆脱了她所熟悉的教育题材的束缚,褪掉她一贯的嬉皮笑脸的神色,走进广阔的题材空间里去,直面残酷的人生,以她的女性的慈悲情怀看取和体悟人生的悲剧。小说《一念之间》讲述了一个乡村青年金轮成长故事。金轮从小就被所有的人看作是“傻子”,其实不过是一个爱出风头、爱美的男孩子而已;但在妹妹梅子打工被骗、父母双亡之后,他在被迫的情况下,出去打工。后来回到乡里结婚,靠装疯卖傻吃低保、靠偷到乡民的鸡鸭鹅养活全家。小说中的金轮,在前半部还主要是一个无害的而且有着几分灵性的“傻子”;而在小说的后半部则变成了一个乡村无赖。小说在前后两部分之间,利用对金轮“懵懂”的不懂解读,实现了戏剧性的翻转。小说利用金轮的懵懂结构戏剧冲突,展示了乡村社会令人窒息的风情。《葬身之地》讲述了母亲和外婆在临终时刻的葬身忧虑。在传统的男权社会里,母亲和外婆,因为离婚以后又重组家庭,所以,在她们死后就面临着她们的前后任丈夫的家族的坟地,都不能接纳她们的窘境。小说重点叙述了这种“祥林嫂式困境”,给人物所带来的心灵折磨,从而提出了对于女性的临终关怀问题。这部小说穿过层峦叠嶂的社会层面,直接抵达男权文化的症结。作者以外孙和儿子的视角,对离异再嫁的母亲和外婆的老年遭遇进行了描摹,对她们的遭遇充满了愤怒和同情。小说以写实的叙述,将残酷的生活事象披露出来,虽然没有诗意,但却令人心灵震颤。

余同友的小说创作,慢慢变得沉稳了起来。如评论家蒋甜所说,他就像一个人经历了尖锐的青年时期、挣扎的中年时期,进入稳重但不消沉的知命之年。短篇小说《台上》讲述了淮河岸边的村庄台上的搬迁故事。小说以一天的时间,通过主人公老范回忆了其整个一生与村庄的命运纠葛。小说从乡村留守者的角度,表现了乡村的兴盛和衰落,以及最终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经过。余同友的小说创造经历了从写实到荒诞,近两年似乎又有回归现实之意。《屏风里》是一篇很有温度也很有蕴藉诗意的小说。小说讲述了大山里小学中的三位教师的故事,小周和老甫都把到山里小学教书当做一场罚,而和尚却是一个热爱教育的前任教师,他因为学生在泥石流中死亡和遭受新闻界的侮辱而做了和尚。小周和老甫与和尚形成了对照,他们又在和尚超度亡灵的仪式中,受到了心灵的洗礼。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很活泼,也很有个性。余同友的小说里有故事,但叙述却是诗意的。《纸上的父亲》通过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画家郭建伟和画廊经理尹洁的回忆,刻画了两个为了成为干部而备受愚弄以至于人格扭曲的父亲形象。同时,通过性侵事件的叙述,暗示了主人公对父亲的复仇,并在精神分析层面上深度解读了油画的“无脸的父亲”。小说的结构设置具有很强的现代感,平行交叉的叙述,既展示了过去的历史场景,也解密了仇父情结的原因。余同友的长篇非虚构文学《村里有座庙》,用纯纪实的手法打捞了一段被沉没的海难事故。文字冷静克制,没有过度渲染;题材厚重深邃,有着强烈的社会关怀意识。

曹多勇始终以滋养自己生命的淮河作为创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致力于展现富有原生态气息的淮民生活。在《年兽志》里,作家聚焦于生活的琐事,由回家乡上年坟写到父亲,自己和二弟等家庭成员的生活境况,并不断追忆童年时期的丰富年味。有趣的炮仗,神奇的年兽,香甜的红糖茶,美味的面圆子,动听的泗州戏……这些记忆深处难忘的象征物,如奔腾不息的淮河水一样,尽管久经岁月的磨洗,却在作家的心中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渗透着民间的底蕴,展现出了淮河流域大河湾村特有的乡风民俗。当下生活中的亲人分散,家庭矛盾,生活窘境等现状与昔日过年间热闹团聚的生活场景形成了鲜明深刻的对比,作家在现实与回忆的交织中表达了对于昔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和怀念,也在字里行间传达出对于年味暗淡的当下现实的无奈与反思!在《耳鸣》、《敬活着》和《麟屑》中,曹多勇将知性的眼光投射到淮河流域普通家庭的病患者身上,在故事背景中建构家庭和医院紧密联系的桥梁。小说借助“我”,“妻子”和苏亚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现出各类患者在面对疾病和死亡时的恐惧和焦虑的细微心理,折射出当下医患者之间的普遍矛盾。无论是听觉受损的耳鸣,麟屑叠加的皮肤病,还是需要反复治疗的肿瘤,这些疾病的产生既有着生理层面的病因,也有着心理方面的压力。作家详细描述了患者波澜曲折的治疗过程和复杂敏感的情感心绪,在深层次上凸显出了对生命的珍爱和敬畏。童年生活,淮河文化,家庭烦恼无疑是这组小说的关键词。曹多勇以自我的亲身体验透视生活在淮河两岸的广大居民,用提炼过滤后的淮南方言表现本土人民的日常生活和命运走向,展现出一位淮畔作家纯真的乡土情怀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

刘鹏艳的小说具有非常强悍的叙事能力,她的小说有着一种令人魅惑的美。《雪落西门》中的人物几乎都来自古龙的武侠小说。小说中的老西门是一位即将退休的干部,而他的儿子盲人西门则是一位专门给宠物做骨灰盒的艺术家。老西门老了,家里的狗吹雪也老了。小说通过老西门对于儿子未来的忧虑,展现了他的老年心理;而通过儿子西门对吹雪的应对,表达了父子情深。小说将古龙武侠小说的浪漫化入现实的生活,表达了对生命的深刻体念。整个小说诡谲而忧伤,舒缓的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流淌着作者对生命的悲悯和从心灵深处的救赎。《褪黑素》通过女儿的梦境穿越,讲述了母女两代人的婚姻故事。在两代人婚姻的对照中,反思了母亲的婚姻生活,也原谅了父亲。成年的女儿也通过对于父母婚姻的重新介入,获得了心灵的救赎,也治愈了自己的心理症结。小说的故事很简单,但叙述很有厚度。小说运用了梦境叙述的手法,自然自在,很成功。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连接,自然自在,了无痕迹。小说的叙述语言,极富想象力,温润,有弹性。小说的故事虽陈旧而悲催,但却被叙述得浪漫而温馨,最后宗教层面上的宽恕和解脱赋予了小说通透而清爽的精神品质。

陈斌先深受淮河两岸人文环境的影响和熏陶,致力于在小说中展现淮滨底层民众的爱恨情仇和人性冲突。他的短篇小说《舒伯特小夜曲》以闹子和橘子之间的情感纠葛为主线,描写了农村青年王大鹏对同宗亲姑娘橘子的顽固执着的爱与追求,表现了淮河流域同宗同姓的传统伦理秩序对青年男女爱情和命运的影响与冲击,具有深刻的文化和现实意义。《轻尘》以回忆性的口吻叙述了“我”与老同学彭学辉在大集体时代上学时发生的一系列琐事,展现了特殊年代郝明,彭学辉和王大庆三人之间的真诚友谊。彭学辉的悲惨结局也在字里行间折射出作家对底层民众的命运关怀。《从头再来》聚焦于当下农村公办学校教育的衰败现状,展现出农村教师在婚姻和工作中的种种坎坷遭遇。农村中学校长徐明对妻子高丽的约束引发的家庭矛盾,与学生包大山之间的浓厚师生情在评职称事件中的逐渐变异,以及对校内教师的补课监管导致的联名举报等事件,都在深层次上展现出改革开放背景下金钱和名利对人性的渗透与腐化。陈斌先以源自生活的真实感触和体验叙写底层民众的挣扎和困境,对小人物生活,工作和情感中的冲突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同时在时代的变迁下针对淮河流域人文和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系列问题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反思。

陈家桥的小说大多以当代都市生活为主要题材,擅长捕捉青年男女情感交流时的敏感心绪,侧重以个人化的视角和经验来展现年轻男女之间相处的细节和紊乱的生活,并在爱情与欲望的细致刻画中表现出对当下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关注与思考。《爱的四重奏》以“白蛇”,“孟姜女”,“梁祝”,“牛郎织女”四类传奇性的神话爱情故事来折射当下社会中四种不同类型的男女恋情。作家将家喻户晓的传奇爱恋故事的叙述与现实生活中青年男女之间的复杂恋情的描写巧妙融合,在四章中将四个不同的东方爱情故事以电视节目,影视剧和美术等不同的现代文化形式进行表现和传达,在历史与现实的时空转换中表现出主人公苏唐与西米,小廖,星星等不同女孩之间的隐晦爱恋。《康德的星空》主要讲述了教师老沈和年轻女孩艺艺,米恒等人之间的性爱交往和欲望满足,并折射出都市男女之间的情感矛盾和冲突。《大山深处》以大山深处三个留守孩子的自杀事件为主线,以乡村支教老师简青和李博明的潜在爱恋为辅线,聚焦大山深处留守儿童的悲惨命运,并在细微之处展现出逃离都市的青年男女的情感交流和命运抉择。陈家桥关注普通人隐秘的心理状况和情感生活,致力于发掘当代人的细微心境。在坚守先锋小说叙事风格的基础上,倾向于选择一种旁观者的叙述语气进行阐述,并以一种貌似第一人称实则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的视角进行对话和事件的层层揭露和描绘,由此展现出当下都市男女的私人化生活体验和欲望化生存状态。

朱斌峰的的小说具有浓郁的诗意风格,充满着主观化的艺术想象。作家赋予了笔下事物象征性和寓意性的色彩,传达出特定的人生哲理,并借助人物的命运走向展现了社会的转型和变迁。《北斗行》以退休警察“我”在北斗岛上旅行和找人时的所见所闻为主线,在时空的跳跃中刻画了北斗岛上的“我”,长发画家,小男孩,偷情者,逃犯和偷盗者等尘世间的芸芸众生。北斗岛本是岛外人们逃避现实,栖息慰藉的“世外桃源”,然而“我”遇到的偷鼎事件和假面舞会却集中表现了难以摆脱世俗牵绊的虚假人心。《邮电所的孩子》以邮递员老苏的意外失踪为开端,在对老苏三个孩子苏西,苏北和苏南的人生经历的书写中,作家以矿区环境的变迁折射出传统能源枯竭型城市的艰难转型。《穿过矿灯房的灯光》以“我”的视角叙述了生活在矿区的田田姐的爱情悲剧。单身固执,沉迷幻想的田田姐成为传统工业文明的某种象征和隐喻。作家在对田田姐生动细致的心理和动作描绘中,寄托了对于底层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怀。《红鱼记》以鱼和人的不同视角展现了生活在江心洲的老余头家族三代人的坎坷命运。老余头,黄毛和华子祖孙三代人的人生旅途正折射出了中国传统农业文明,传统工业文明和现代都市文明的三类典型时期。红鲤鱼和红鱼船既是老余头心中的吉祥物,也在字里行间表现着作家对于逝去文明的反思。朱斌峰怀揣着对于自然的无限热爱,展现着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岛,洲,水,鱼,老屋与老街等日常风景在作家的笔下被赋予了丰富的浪漫情调。作家以诗性的笔调展开叙事,在自然景物的诗意点缀和刻画中,完成了人,景,理水乳交融般的天然统一。

何世平将创作视角聚焦到了小城镇生活的芸芸众生,集中描绘了小城镇居民的悲欢离合和心酸曲折的心路历程。《大妈》以个体工商者“我”的视角来展现小县城居民大妈妈,她的儿子小兵以及“老妖”等人悲酸坎坷的生活。小说中邻居大妈妈帮“我”看店,“我”替小兵的人力车交付押金,以及结尾处妻子坚持替去世的大妈妈上坟等情节展现出了邻里之间真挚淳厚的友情。《发不出去的信息》以魏东和王冬梅多年后的偶然邂逅为开端,在现实与回忆的交织中叙述了二人在特殊时代下波澜曲折的爱情纠葛。由于当年无法向王冬梅的父亲三毛子兑现在山外盖房的承诺,自尊好强的魏东在无奈之下和王冬梅分道扬镳,各立家庭。两个青年男女失败的婚姻结局折射出了现代都市和工业文明对山村文化的强力冲击。《玻璃幕墙》围绕着主人公詹德富的人生历程展开叙述。从镇机械厂的工人到镇修理厂的电焊工,再到做玻璃幕墙生意的外出打拼者,在急剧变化的时代背景下,詹德富不断改变工作方向来应对市场化的需求,同时也在虚荣心和金钱的利益驱使下逐步丧失纯真的品质和人格的底线。买车炫富,请客吹嘘,漠视妻儿,嫖娼纵欲,欺压工人,欠债不还……金钱使得詹德富的内心世界不断异化和扭曲。玻璃幕墙,这一都市文化的象征物,在作家的笔下折射出了大时代背景下利欲熏心的丑恶人性和人世间残存的温情。何世平的小说以小人物的命运走向展现了中国山村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他笔下的人物虽大多工作和居住在城镇,但是却来自山村,身体里流淌着山民的血液,骨子里透露着原始山村居民勤劳淳朴的品质。在城乡转型的市场化背景下,作家以知性的体验不断透视着腐化堕落的人性,也以细腻真实的笔触展现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层面永不磨灭的光辉!

程迎兵的小说致力于展现小城市普通民众宁静,安闲,周而复始的平凡生活。作家以朴实简约的艺术风格记叙小城市平民真实的生存境遇和生活感受,在零散琐碎的生活片段的描述中,集中表现了小城市中青年人浓郁的感伤气息和生活的无力感。《多余关怀》主要叙述了丁小兵和好友余晨,孙蕹三个年轻人之间的相逢聚餐。作家通过三人在餐桌上的言语行动,集中描绘了他们所面临的家庭矛盾和生活窘境,表现了新时代小城市青年在工作和婚姻上的种种压力。《四月十日》主要叙述了丁小兵到南京参加培训会的所见所闻。小说中余晨和副总之间的冲突深刻表现了青年人生活的困境和压力,凸显了金钱对人的种种异化。程迎兵将小说的主人公固定在一个叫丁小兵的市民的身上,通过他的种种境遇展现出小城市普通民众充满压力感的现实生活。他的笔下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复杂微妙的人物关系,有的只是充满幽默和滑稽感的底层小市民。作家程迎兵立足于自我真实的生活经历和感受,在对小人物和小事件的娓娓道来和平静叙述中,展现出市民小说特有的新写实主义特色。

在2019年度的安徽小说创作中,孙志保的《猩红面纱》和马洪鸣的《揉篮秘境》是比较别致的两部小说。《猩红面纱》的核心是一个似有似无的上下级私通和下级接盘的风俗往事。小说讲述的是这一奇妙的故事,给后代所带来的人事和道德幻灭。主人公林辛在祭奠新近去世的父亲的过程中,所接触到的人和事,将“模范家庭”这一“猩红面纱”下所掩盖着的夫妻之间的双重背叛、子女的血缘疑虑、兄弟之间的财产争夺、上下级之间的私通,在半公开半遮掩之间揭露了出来,将浪漫的猩红面纱最终解释为一场惊恐的血案。孙志保运用了现代主义悬疑小说的一般手法,通过现场性事件和人物语言来解释云山雾罩的历史悬案,在看上去风淡云轻的叙述中,一步步地披露。结尾非常的干脆,简洁而有力,又构成了对于猩红面纱的指称和对于开篇的叙述上的回应。小说中的亲情、爱情以及兄弟情,都有着巨大的幻灭感。小说中似乎不经意的披露,具有非凡的艺术功力,尤其是结尾展示了苍凉的诗意。《揉篮秘境》是一部青春成长小说。小说的主人公百荷,从小就是一个自闭症而又通灵的女孩,她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她所感受和经历的事迹,是神奇而诗意的。这部小说具有极好的语感和极强的想象力,那种出神和浪漫令人感动。尤其是前半部,我读出了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的魔幻,如春秋时节江上笼罩的雾气,氤氲缭绕。

2019年度安徽长篇小说的创作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但总体数量还是偏少。在这一年里,小说创作的题材化倾向比较突出,尤其是红色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数量比较大。这一年度的小说有不少意蕴深厚、叙述优美的作品,但也有一些叙述漂浮,艺术和思想都缺少沉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