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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河(网络小说)

发布时间:2021-02-06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李 松



第1章 交 易


镇江城外,是一条绵延千里的运河。

入夜时分,城市绚烂的霓虹洒在河面,粼粼波光随着河风轻轻舞动。就像时尚融进了沧桑,有些韵味也有些尴尬。  

吕书沿着冷硬的水泥阶梯走到河畔,从精致的公文包掏出面巾纸擦了擦身旁的长椅,坐了下来。

河风吹来,他理理面料考究的POLO衫,又一次打开网银APP。

吕书热切的目光就像夏日的骄阳,可贫瘠的账户余额却透着凄凄惨惨的冰凉。

“怎么还没到?”

吕书嘀咕一句,打开微信,给那个网名叫落寞的女人发了条信息。五分钟过后,对方回复了一个问号。这是他和落寞约好的暗号,意思是不方便,答应的事会尽快处理。吕书依旧不放心。他跟落寞半个月没见了,对感情稳固的男女而言,半个月只是爱情协奏曲的一个音符。露水鸳鸯的变数就多了,半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比如落寞迷途知返,那么吕书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吕书眉宇间有些焦躁,为了落寞他付出不少,不管精力还是钱财,都是成本。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吕书想到跟落寞相会的画面,胃部一阵不适。

就在这时,短信提示音适时响起,他的账户余额瞬间变得丰满,恶心感就此了无踪迹。

吕书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引燃一根香烟,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质感——恋爱中的人是疯子,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吕书打了个响指,背起公文包正要起身,远处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

“你到底出不出来?不出来,我死给你看!”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一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迈着慌乱的脚步下了台阶。

吕书嘴角泛起几丝嘲弄。总有些蠢女人以为寻死觅活能修补感情的裂痕或解决矛盾,殊不知如此往往适得其反。女人如水,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方是王道。就像面前潺潺流动的河,王朝更迭多少代,城池荣衰几多遭,它依旧不死不灭不眠不休。

吕书不想理会这名朝河边走去的女子,即便女子的白色运动鞋已被河水淹没,或许几秒钟之后,这个年轻的生灵要与这条河融为一体。

吕书并不高尚,也不想高尚。那年,那个生他的女人抛下年幼的他快步消失于乡道尽头,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就刻进他的人生,让他僵化成田埂边一株枯黄的野草。一个月后,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父亲又用被水泡肿的尸体为他的人生划了个问号——善良和痴情是罪过吗?

促成吕书走向女人的是她的肩包。自然而绚烂的皮革纹理上,LV的金属标识在路灯下绚烂得如同穿透云层打在脸上的朝阳,温暖中还透着清甜和希望。

美女,河水凉吗?吕书引燃一根香烟,问背对自己的女人。

女人回头看了眼衣着光鲜的男人,掠过惊恐的眸中泛起了反感和怨愤。

滚!女人卯足了气力,弯着腰冲吕书喊。

吕书的目光在女人极为普通的连衣裙上停了几秒,然后他脱掉鞋子,不顾河边的泥水径直坐了下来,双脚踩进清凉的河水里,边在水里晃悠边嘀咕,夜深了,水有些凉。

女人见他赖着不走,胸口荡起一阵波澜。我不认识你,滚远点儿,不要多管闲事!

吕书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你,干嘛要管你的事?我问河水凉不凉,你不回话我自己找答案,这有错吗?

女人想把这个男人骂走,可胃部的抽搐让她捂着小腹,发出一阵干呕声。

吕书的手微微顿了几秒,狠狠抽了两口香烟,烟头的火光在这瞬显得格外明亮。

他嘴角泛起几丝苦笑,眼眸深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哀伤。

当女人止住了干呕声,吕书的话方才流淌出来,顺畅自然还带着沧桑落寞,像极了脚下这条曾经辉煌无比的运河。

我妈就是在这条河里走的,那时我还不到一岁,不知道河水是暖还是凉。后来我看到了她的照片。我不明白,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心为什么那么狠。既然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抛下我。再后来就有些理解她了。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再被男人抛弃,流言蜚语都能淹死人,可能生下我的时候,她的心就死了,你说对吗?

吕书抬头冲女子咧嘴一笑,就像当年他坐在田埂边苦苦等候逃离的母亲,却迎来匆匆赶来的父亲。

这一瞬,女人觉得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人似乎并不那么讨厌。

你说的,是真的?她问。

嗤!

吕书熄灭烟蒂。

他没回答女人,想象着记忆中那个消失在乡道尽头早已模糊很是绝情的倩影,继续编织着并不属于她的故事。

其实她很自私,她要承受流言蜚语,我呢,难道就不是人?她清静了,我却要在歧视中长大。原来我恨她,现在觉得她就是一个笑话。她死了,不正合那男人的意嘛?二十多年了,她的尸体都没找到,可能早被鱼吃了。人是健忘的生物,我都不记得初中同学姓甚名谁什么模样,那个抛弃她的王八蛋,而今有钱有势子孙满堂,别说她的容貌,怕名字都想不起来了。美女,你说是不是?

女人愣了一会儿,又问,这是真的?

吕书又引燃一根香烟。缭绕的烟雾下,他的面庞不甚清晰,吐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自己身上的事,再大再难,在别人眼里也不过谈资或故事。人啊,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就别指望别人爱惜。其实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人死了并不清静,有些没良心的人总喜欢朝死人身上泼脏水,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河风吹来,女人打了个冷战,沉默许久之后,她问吕书:“你母亲都走了,那个混……那个男人还推卸责任,朝她身上泼脏水?”

皎洁的月光下,吕书这才看清女子的容颜。她算不得漂亮,却胜在清秀。那张比河水还清澈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中夹着几丝孤寂的眼眸。它们像极了从枝头掉落的木棉,凄美非常。

现在,这双眼睛就静静看着吕书。

在吕书的生命力,有个女人也有同样的眼眸,但她已经死了。她自认为刻骨铭心的感情,不过吕书静心设计的一场游戏,不,准确说是交易。

吕书并不认为自己欺骗了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绞尽脑汁勾勒美好的未来是脑力劳动,香甜温暖的虚情假意也要扎实的演技来呈现,女方为自己的快乐和憧憬付出钱财,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要知道,快乐并不容易,感情永远都不廉价!

可是此刻这双凄冷的眼眸,依然让吕书陷入了慌乱。

他赶紧站了起来,背对女人穿上皮鞋,丢下一句话闷闷的话:“上来再说吧,夜深了,河水很凉。”

河里的女人随后上了岸,被泥水浸透的运动鞋踩在青石上,发出一声声怪响。

这声音让吕书极不舒服,准确来说,这声音让他有些恐惧。

如果早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有这样一双眼眸,他不会搅这趟浑水。即便这是一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获满满的情感交易。

要寻短见的年轻女人正是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吕书只需施展一些小诡计,便能虏获芳心。所有迹象表明,这个可能怀孕的女人是潜力股,因为她身后有个经济能力很强的金主,握住年轻女人的心,就能利用她从金主身上源源不断的抽血。

“在河里站了那么久,应该累了,坐吧,我母亲的事我不想提,如果你想说说你的事,我想听。”

吕书用面巾纸擦擦椅面,竭力让他的笑容温暖而又苦涩,符合他此刻的人设。演完萍水相逢的戏,就再也不见。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在长椅边缘坐了下来,断断续续开启了一个故事。

她是一名大四学生,大二在咖啡馆兼职时认识了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跟很多狗血的故事一样,或许是懵懂无知的她掉进了成熟男人设计好的圈套,或许是她好逸恶劳走捷径,总而言之,她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小三。可能为了彰显真爱去维护脆弱的自尊,她没从男人身上捞多少物质好处。

某一天,她怀孕了。她认为肚子里的是爱情的结晶,想生下来。在那个男人看来,这是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炸弹。

今晚,她想约男人出来好好谈谈,未能如愿后,就有了刚才那幕。

吕书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瞟了眼身旁的女人,柔声劝说:“打了吧,现在把他生下来就是作孽,你的一生也毁了。”

女人低头看着脚下那双沾满泥水的运动鞋,顿了很久之后,她突然看向吕书,任凭泪水顺着眼眶从面颊滚落。

“他并不爱我,只是把我当玩物,生活的调剂品,对不对?”

吕书赶紧扭头看向无尽的黑暗,他很难直视这个女人的目光,也很难送去柔情蜜意。不管主观还是客观,这笔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交易做不成了。

“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只知道把自己的人生砸到这样的男人身上不值得,当然,他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年轻女人不解的看向吕书,有些泛白的嘴唇嗡动,正要说些什么,吕书站了起来。

“他不是很成功吗?跟他要一大笔钱,不给就告他强奸,即便不能把他送进监狱,也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快四十的老男人大都经不起折腾,他知道怎么做才能损失最小化。”

年轻女人瞪大了眼睛,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命题。

吕书鼓足勇气转过身来,正视那双似曾相识的凄美眼眸,又说:“卑劣是卑劣者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者的座右铭,你一个光脚的刚才差点把命丢了,还怕那个畏首畏尾穿着鞋的老男人?如果你不愿做待宰的羊,就要变成吃肉喝血的狼!”

年轻女人沉默许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那双凄美的眼眸再一次直视吕书,低声恳求吕书帮忙。

吕书皱了皱眉头。他已经放弃了这笔贩卖情感的买卖,自然不愿跟女人有过多的牵扯。

年轻女人思忖片刻,又说:“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变成狼,爸妈知道这事会打死我,同学知道会看不起我,如果……如果我能拿到这笔钱,我愿意分你一大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是一个好人,不会为了钱帮我……”

“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好人,我叫吕书,成交!”

这是一笔出乎预料,吕书又能欣然接受的交易。他做不到跟苏婉言谈情说爱,却可以帮她跟那个老男人要钱,抽取佣金。

吕书觉得苏婉言的眼睛也没那么讨厌了。他秉承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决定用租来的宝马轿车把苏婉言送回学校。

“我不在学校住,他给我在光明花苑租了套房子,”苏婉言瞟了眼目露惊诧的吕书,低垂着眼帘,脸上写满了悔不当初,“我知道自己很下贱,跟陈飞宇认识没多久就成了小三,可能就是太容易得到,他才没把我当回事。”

吕书摇了摇头。

靠贩卖情感为生计的男人,了解女人的情感缺陷是必备素养。陷入热恋中的男人是疯子,掉入爱情漩涡的女人就是傻子。那个叫陈飞宇的老男人是苏婉言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即便他把苏婉言卖了,可能苏婉言都在为他数钱。

吕书对此非常鄙视。正所谓盗亦有道,吕书从不把学生列为自己的生意对象,因为大部分在校学生都很单纯,她们的人生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省略号,凭空刻下感叹号或问号非常不道德。这种行为,比那个生他的女人让无能的父亲接盘更卑劣,也比最终让父亲投河自尽的行径更可恨。

不是每个年龄段的人都能经受情感的历练,伤的深了,人就没了,就像那个有着一双凄美眼眸的女人……

吕书赶紧回过来神,扭头冲苏婉言微微一笑,启动了轿车。

“我也住在光明花苑,这里的租金可不便宜,现在我必须了解下陈飞宇的经济状况,如此才能确定一个你能接受,他也能接受的补偿数额。”

补偿是门学问。要得太少,苏婉言亏,吕书的佣金就相应减少。多了陈飞宇付不起,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把轿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苏婉言觉得吕书定下的五十万赔偿金数额有些高。

吕书指着苏婉言的皮包,从嘴里吐出的话语透着智慧和坚定。

你的肩包包专卖店标价三万八,光明花苑两居室的租金是三千六,你在这里住一年多了,至少要四五万,这说明五十万完全在陈飞宇的接受范围之内!过几天你到他公司面谈,等他主动提出物质补偿方案时,你一口咬定一百万。”

苏婉言瞪大眼睛看向吕书。怎么突然成了一百万?

“要让人顺顺利利在房子里开一扇见光的窗,最好的法子是先让人知道你要掀了房顶!你要让陈飞宇意识到,他的钱买不回你的青春,更买不回你付出的情感,要么利利落落给钱,要么鱼死网破。”

吕书的话让苏婉言茫然而紧张,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就像她第一次被陈飞宇推向那张洁白的大床。

吕书推开车门,扭头丢给苏婉言一颗定心丸。

“你若信任我,就来我家先预演,等你熟练了不紧张了,再去找陈飞宇。”



第2章 镜中人



事实证明,吕书的预演很有必要。

苏婉言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每每提到钱,她的眼神就会随着颤抖的声线躲闪,这让吕书恼火的同时又对苏婉言充满了同情。她并不是好逸恶劳走捷径的女人,懵懂无知的她在这场阅历不对等的感情游戏中处于被捉弄的对象。于是交易的正当性得以提升,吕书直视苏婉言的眼眸也不再艰难。

三天后,苏婉言要找陈飞宇摊牌,吕书要与落寞约会,继续他所谓的生意。

走进镇江大酒店豪华大床房前三秒,吕书给苏婉言发送了最后一条注意事项,然后删除了与其有关的一切讯息。这倒不是吕书怕落寞发现什么,而是对落寞的尊重,也是吕书一直恪守的职业道德。他只有彻底入戏,坚定自己爱上落寞的信念,才能让这个四十岁的女人享受最真诚最炽烈的情感体验,对得起三天前她给付的五万块钱。

吕书几乎做到了。落寞刚到门口,就被他一把拽进房间。没有缠绵入骨的倾诉,没有梦幻撩人的情话,一男一女紧紧相拥。那份热切和不舍,好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唯有紧紧相拥才能缓解相思之苦,只能死死抱住才能把握彼此,似乎松懈一分,就会化成云烟消散天地之间,永生难见。落寞在吕书的怀里彻底融化,在双人床上沉醉不已,在涌动的潮水中脱胎换骨,似乎找回了消逝已久的青春。

落寞跟很多同龄女人一样,到了四十的年纪看开了很多事,比如爱情。她们在如花般的青春岁月中,大都领略到了爱情的浪漫和美好。她们也清楚的明白激情总会消失,情感越炽烈可能熄灭得越快。于是天下曾经的有情男女,运气差的落了个有缘无份,运气好的变成血溶于水的亲人。落寞属于后者。她总认为自己在最对的时间遇到了最对的人,所以结婚之后,她把爱情真的葬进坟墓,全身心经营这个温暖的家。

遗憾的是,命运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落寞的人生轨迹也偏离了预订的航道。

发现爱人在外面有了女人,落寞没有大吵大闹,更没点破那层窗户纸,就像大学时代的她一样,安静得就像角落中独自绽放的不知名的小花。爱人没有发现絮絮叨叨的女人发生了转变,甚至连她改了网名都不曾问询半句。以前的落寞会认为是生活的压力磨砺了爱人细致入微的关怀和体贴,现在她知道,是她身上没了爱人需要的东西,比如青春和活力,比如新鲜和刺激。

落寞能接受生活的平淡,不能接受爱人的背叛。她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悄悄弄清楚了爱人的资产状况,以便在结束婚姻之后争取最大的权益。毫不客气的说,不显山不露水的落寞掌握了离婚大战的主动权。就在落寞准备摊牌的时候,爱人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她面前。这天,是落寞的生日。落寞不由得想到多年前那个阳光绚烂的日子,爱人捧着亲手采摘的鲜花,站在6号女生宿舍楼下。他的笑容堪比天空的太阳,照进了落寞的心间,就像密林中挤开枝叶的阳光,重重打在她这朵不知名的小花之上。

或许爱人此刻的鲜花比那时手捧的野花要绚烂,落寞却没品味到那种阔别已久的香甜,心里也没泛起太大的涟漪。然而,她依旧延缓了摊牌的时间,毕竟那段时光刻骨铭心,要割裂着实很痛。只是落寞没想到的是,越是延缓摊牌的时间,那种撕裂内心的痛楚越难忍耐,何况,这种痛楚中还夹杂着不舍和茫然?这个安静的女人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孤寂和无助,她打开了微信,搜索附近的人,邂逅了吕书。

落寞从吕书身上找到了爱人的曾经的影子,也感受到了青春的活力。她似乎渐渐理解了爱人为什么周旋在两个年轻的女人之间乐此不疲。他对两个年轻女人的感情并不是爱,而是对逝去青春的缅怀,以此释放被生活压抑许久的激情。就像现在躺在双人床上的落寞,一番风雨之后,她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大学时代。

实事求是的说,落寞并不漂亮,可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再无人注意的路边花也散放着迷人芬芳。然而时光总是无情,过了三十之后,落寞的肌肤不再细嫩和光泽,身材也因生产而走形,最重要的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束缚下,在人际交往的磨砺中,她的心不再年轻,失去了肆无忌惮的憧憬,也不再沉浸于自己编织的童话中。

她回味着吕书带给她的惊喜和感受,也一遍遍告诫自己,正在卫生间洗漱的年轻男人应该不是相携白首的良人。他的爱太神奇太热烈,虽然符合逻辑,却不符合常理。他的情话太甜蜜太醉人,虽然可以敲打她干涸的心房,却隐隐带着阴谋和诡诈。所以,激情过后的落寞下意识拿起手机翻看相册,不是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而是提醒自己冷静。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那个昔日淳朴阳光的男孩都背叛了誓言,还有什么不能发生?人总是会变的,没有海枯石烂,有的是各自安好。

彼时,吕书正在用浴巾擦拭着身体。他自认为表现得不错,给了落寞种物超所值的感受,也可以把这个茫然而静谧的女人朝挖好的坑里再推一步。毕竟在吕书看来,五万块并不算多,而落寞的经济条件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这个四十岁的女人,是座宝藏。吕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眸中绽放着迷恋,好像食髓知味的老虎,再此扑向那个若有所思的落寞。

“别!让我休息一会儿,求你了。”

落寞好像受惊的鹌鹑,发出一声惊呼,慌乱中,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其实不管生理还是心理,吕书并不具备卷土再来的能力。他只是想用火一般的热情告诉落寞,她依然散放着让男人疯狂的魅力。与此同时,这种疯狂也能击穿落寞最后一道防线,在刺激新鲜的情感体验中彻底迷失。直觉告诉吕书,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跟以前的服务对象不同,说话纵然慢声细语,那双不甚明亮的眼睛却像利箭,能刺穿人的灵魂。或许是落寞一直如此睿智,也或许是受伤后提升了防御度。

吕书很是体贴的帮落寞捡起手机,手机屏幕上的双人照却让他的温柔和体贴僵硬在脸上。

这一张拍摄于冬季的合影,落寞和他的爱人紧紧相拥于皑皑白雪下的山川。

相片非常普通,男人和女人的相貌也很普通,甚至脸上荡漾着的笑容也跟很多中年人一样,安逸中带着无能为力的不甘。不寻常的是照片中的人。如果吕书没看错,落寞的爱人正是玩弄苏婉言的老男人陈飞宇。

这个自认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自认忠贞的爱人正躺在双人床上,享受着年轻人输送过来的活力,也释放着她的压力和欲望。这种巧合让吕书脊背发凉,苏婉言凄美的眼眸好像闪电在脑中呈现。几乎是毫无停滞的,落寞又想到了那个跟苏婉言有着同样凄美眼眸的女人,也想到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叫杨冬琴,是一段吕书不堪回首的的情感交易。可能是吕书用力太猛,杨冬琴陷入热恋中无法自拔,或许,这不单单是爱,而是一种从肉体到灵魂的依赖。吕书察觉到了危险,利用杨冬琴办理了最后一笔网贷,迅速逃离。有了身孕的杨冬琴的世界崩塌了,这个年轻女人在潺潺流动的运河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吕书竭力想忘记这个女人,现在却发现,越想忘掉的人或事,反而记得越清楚。

啪嗒!

刚刚捡起的手机再次落在地上。吕书看了眼刚刚还在跟自己颠龙倒凤的女人,胃部一阵不适,径直冲进卫生间,对着冲水马桶一阵干呕。

落寞快步走了进来,问,怎么了?

吕书撑着马桶站了起来,没敢看身无寸缕的落寞,小声回答,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直都在犯恶心。

落寞拽着吕书的胳膊,从嘴里吐出的话语斩钉截铁,看着我说话!

吕书觉得面前的女人很讨厌,想甩开她,却没想落寞用尽全力拽着吕书转了身。

两人呈相对之势。

“看着我的肚子!”落寞盯着吕书的眼睛,以命令的口吻问,“是不是老了?”

由于缺乏保养,布满妊娠纹的腹部赘肉是落寞心里的伤疤,不管是跟爱人欢好还是和吕书燃烧,她都有意无意捂着小腹,竭力展现最好的一面。现在,她挺直胸膛,毫不避讳的将最差的一面显露在吕书面前。

吕书皱着眉头,很不耐烦:“我说了,不在乎你的年龄和身材,我注重内在,还有,我不能接受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还有他……”

“你在说谎!刚才你看我的眼神,跟陈飞宇看我时一模一样!我追到卫生间,你跟他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也是不耐烦,顾左右而言他!”

落寞不等吕书辩解,就毅然转身回了房间,迅速穿上了衣服。

落寞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形象也很一般,这跟她立誓打造的内心形象有很大的差距,所以自小落寞就把别人的眼睛当镜子,竭力朝心中的形象进发。这种性格不仅造就了她敏锐的观察力,也让她养成了冷静果断的性格。她通过吕书床上的眼神可以确定,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并不满意她的身材。她可以忍受爱人厌恶的眼神,却忍受不了吕书一点点嫌弃,因为曾经她要跟爱人携手白头,而吕书,可能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双宿双栖的命题之外。

吕书很想挽留落寞,表明自己的心迹。 女人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是要哄的。可是想到落寞布满妊娠纹的腹部赘肉以及自己的言行,吕书胃部的不适越发强烈,强烈到他捂着小腹,茫然的站在那里,任凭落寞忿忿然离去。

吕书在尚有余热的双人床上坐了下来,觉得刚才的一切就像做梦,很不真实。他再次走进卫生间,捧着凉水冲打着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到失误的缘由以及应对之策,哪想抽下毛巾擦脸的时候,吕书突然发现镜中人并不是自己,而是杨冬琴!

吕书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后退几步,狠狠揉了揉眼睛,镜中那个有着凄美眼眸的女子又变回了自己。吕书吐了口气,走到门口突然折返回来。他用毛巾拼命擦拭着镜子,然后站在镜子前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吕书把攥在手里的毛巾狠狠砸向镜子,气急败坏地出了房间。



第3章 鬼迷心窍



苏婉言敲开吕书的房门时,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她看了眼嘴里叼着烟的吕书,又瞟了眼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默默走到阳台,打开了窗。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的父亲是患肺癌去世的,那时我刚上初中。”苏婉言把夜风扬起的散发掖到而后,想到对自己视若己出的养父,她凄冷的眸中多了几丝温暖。

“我的事不要你管,钱要到了吗?”吕书重重摁灭香烟,语气很冲,似乎跟苏婉言多纠缠一分,就是无穷的烦恼。

苏婉言被吕书噎得满面通红,好像犯错的孩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帮吕书倒掉烟灰缸里的烟蒂后,支支吾吾的她带来一个无比沮丧的消息——陈飞宇答应赔偿,不过要分期支付,首期给了四万。

吕书重重拍了下桌子,看向苏婉言的眸中尽是恨铁不成钢。他料定陈飞宇会耍花招,于是针对种种可能处心积虑设定了反击套路。他也考虑到了苏婉言单纯,所以三天来不停激发苏婉言的仇恨,让苏婉言对陈飞宇不报任何幻想。结果苏婉言还是念及旧情答应了陈飞宇的补偿方案。每期四万块,五十万要多久才能付清?对付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以雷霆万钧之势打个他措手不及是王道,否则等陈飞宇缓过神来,苏婉言想拿到全部赔偿几不可能!

苏婉言偷偷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吕书,咬着红唇,细声解释着,我觉得他的心没那么狠,一次让他拿那么多钱,惊动了他老婆,那就麻烦了。

“麻烦个屁!陈飞宇能标榜他是单身,还有良心可言?没良心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苏婉言,你差点死在运河里啊,难道还不明白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至于惊动他老婆,更是无稽之谈!凭陈飞宇的能耐,凑五十万的门路多了去,他可以到地方银行办易贷卡,一个公职人员都能凑五十万,更何况是他……”

吕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扭转头看向夜色下略显冰冷的都市,不敢看苏婉言愧疚的眼眸。

客厅顿时针落可闻,直到短信提示音叮的一声,撕裂了静谧。

苏婉言站了起来,歉声说:“对不起,我尽力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能让吕大哥吃亏,三万块您先拿着,后续款项到了,我按约定转给你。”

吕书看着短信里的转账数额,变成了一尊荒漠中历经风吹日晒的雕塑。就在苏婉言推开防盗门的时候,吕书霍然而起:“等等。”

苏婉言错愕的转身,错愕的看向吕书,凄美的眼眸飘满了疑问。

吕书指着苏婉言的肚子,沉声说:“它要尽快处理,你什么时候手术,谁陪你去?”

“明天,我自己!”苏婉言说完,就走了出去。

吕书想说什么,关门声把这股冲动砸了回去。吕书引燃一根香烟,下意识走向阳台,目光落在那条整齐却清冷的羊肠小道上。一袭白裙的苏婉言顺着这条小道缓缓走向自己租住的单元。她的脚步飘忽得如同秋风中从空而落的树叶,不管如何努力怎样挣扎,都改变不了落地的宿命。当她融入无尽的夜色,吕书也打开了手机浏览器。他补充着不曾接触的知识,待准备妥当,吕书编辑了条短信发给苏婉言——明天上午八点半,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去江苏大学附属医院。

第二天,吕书醒来时,距离设定的闹铃还有一个半小时。这种反常让他很不安。匆匆洗漱完毕,他就去了停车场。坐在宝马轿车里,吕书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脑中浮现着杨冬琴相识相交的种种画面。然后他又想到昨天下午跟落寞缠绵的场景以及那些所谓情话,胃部又是一阵不适。

吕书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下了车,一名身着卡其色风衣的女子从远处快步走来。

地下室温润的灯光下,这个纤瘦的女人就像雨水冲刷过的竹林处处透着清秀。到了跟前,她娇嫩的双腮泛起让朝霞都黯然失色的红晕。

吕书呆呆看着面前的女人。本该恐惧的他鼻子开始发酸,好像被吸干养分的枯草。那种哀凉,比起多年前他站在田埂边,眼睁睁被母亲抛弃还难承受。

“吕大哥,你怎么了?”苏婉言见吕书眼圈有些发红,小声询问。

手里的矿泉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吕书揉揉眼睛后,慌忙回答:“没什么,昨天没休息好……”

他眼睁睁看着水顺着矿泉水瓶口咕咚咕咚沿着冰冷的地面流向别处,搪塞的理由就此咽了下去。

江苏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

吕书拿着一沓化验单,问苏婉言,你的身体状况,姓陈的知道吗?

苏婉言笑着点了点头,凄美的眸中却布了层氤氲。她坚持把肚子里的生命带到人间,不仅是因为这个生命是爱情的结晶,更重要的是一旦流产,她可能失去孕育生命的能力。然而,不管苏婉言如何央求,甚至将检测单拿到陈飞宇面前,这个老男人一直将其视为苏婉言要挟的条件。

想到陈飞宇所谓的一见钟情,可能就是见色起意。苏婉言抬眼看向冷冰冰的手术室,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吕书挨着苏婉言坐下,思忖许久之后,方才小声告诫,你要考虑清楚,运气差了,你再不会有孩子了。

苏婉言挺直胸膛,吸了口长气,扭头冲吕书洒脱一笑。

“原来我还在乎能不能生孩子,现在不在乎了,没有你我已经死了,死了什么都不剩,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狠那么毒,明明知道我的性格,也清楚我可能会做傻事却放任不管,那是一尸两命啊!”

这话就像突如其来的风暴,摧枯拉朽般撕碎了吕书最后的心里防线。

那个叫做杨冬琴的女人,也怀着吕书的血脉。苏婉言没有难以承受的负债,还有大好的前程,杨冬琴呢,除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什么?那一天,杨冬琴站在桥上,可能比苏婉言还要绝望吧?不然,一个母亲怎么会狠到带着尚未出生的孩子跃向运河。

吕书双手插在头发里,指尖狠狠掐住头颅。他竭力不想那个女人,不去思索对错,远离所谓的道德责任。可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那些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全一股脑冲出来,根本无从控制。

吕书的反常让苏婉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吕书通红着眸子,扭头冲苏婉言说,如果你真想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又没人来养,交给我!

苏婉言震惊不已。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冲吕书感激的笑笑,双手按着椅子站了起来,朝手术室走。

吕书对着苏婉言的背影大声说:“我没开玩笑,只要你信任我,不嫌弃我没本事,我一定把孩子好好带大!”

苏婉言微微一颤。回头看向吕书的眼眸冰寒刺骨:“你可以冲动,我不能犯傻!只有刻骨铭心的痛才会恨得理所当然,善恶有报,陈飞宇会有报应的!”

吕书打了个冷战,默默看着苏婉言迅速走进手术室。这瞬,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苏婉言,更不明白苏婉言既然恨陈飞宇如此刻骨,为何昨天还念旧情。

吕书找不到答案。人的心,往往都是海底的针。

苏婉言的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可人流对未婚女人造成的心理创伤却很难迅速愈合,比如时不时就会笼罩的耻辱感。

苏婉言躺在病床上,呆呆看着盐水瓶,时不时蹙蹙眉头,忍受麻醉过后小腹传来的必然痛楚。吕书把苏婉言盖在身上的薄被朝上拉了拉,又端来一杯红糖水送到苏婉言嘴边。这种体贴苏婉言很不适应,却大大缓解了她的心理压力,至少表面她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她需要温暖的时候,吕书点亮了一盏对她而言没有热只有光的灯。

从医院出来时已是下午,吕书轻轻怕打着方向盘,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问苏婉言的厨艺怎么样。

苏婉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不懒惰也不娇气,平时也不是不下厨,只是烧的菜确实端不上桌。

吕书冷不丁的说,这周就在我家修养吧!

苏婉言低垂着眼帘,从毫无血色的嘴唇吐出的语带着疲惫和犹豫:“我不是不信任吕大哥,是你还承包着工程,平时就忙,我怕给你添麻烦。”

“我没功夫给你送饭,最重要的是,离得近好商量,肚里的孩子没了,陈飞宇更难对付,”吕书启动轿车,接着补充,“别对我心存感激,我这么做归根究底是为了那笔酬劳,咱俩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婉言下意识拢拢风衣,轻轻点了点头。

晚间时分,吕书把饭菜摆上餐桌,喊客房的苏婉言吃饭。苏婉言看了眼桌上丰盛的晚餐,正要开口致谢,被吕书打断了。

“别扯没用的客套话,养好身子才有精力去跟陈飞宇闹!”吕书把鲫鱼汤推到苏婉言面前。

苏婉言脸上刚泛起的暖意不见了。

从回到租住的小区,吕书一直忙前忙后,这让苏婉言很感动。她竭力不去想陈飞宇,避开被玩弄的羞辱,哪想吕书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她没理由责怪吕书,也不能责怪。没有吕书的陪伴,手术前后那段时间就是度日如年,更何况后续很多事都要吕书帮忙。她只有默默喝着面前的鲫鱼汤,把单纯无知乃至虚荣酿下的苦水一起喝下。

吕书瞟了眼无奈而痛楚的苏婉言,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安慰女人对吕书来说不难,撩动女人心更是他擅长的伎俩。只是他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每当深夜想到父亲冲到田埂边把自己紧紧抱住的场景,吕书就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做什么付出和回报都要成正比例。他不想跟父亲一样做了接盘侠付出一切还被无情抛弃,最终成为一具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

吕书将他跟苏婉言的关系定义为雇佣关系。苏婉言支付报酬,吕书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显然情感体验不属于帮助的范畴。

在厨房洗碗时,苏婉言走了进来,说,你的菜烧得色香味俱佳,比饭店的大厨好多了,我觉得你做厨师比包工程更有前途。

吕书面色一僵,扭头看向苏婉言:“你希望未来的丈夫是厨子还是年轻有为的老板?”

苏婉言愣了片刻,无比笃定的回答:“对我好的话,我不在乎他是老板还是厨师……”

吕书打断苏婉言,淡淡的说:“别扯了,休息去吧。”

吕书的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语,最后还是毫不犹豫抛弃了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把瘦弱的吕书丢在田埂边。八年前,吕书还在饭店打工,那个长相秀美的服务员也这么跟吕书说,最后也是嫁给了有钱人。原来吕书还有诸多埋怨,后来便释然了。不管到了什么时代,世间的男女大都想体面而幸福的活着,无可厚非更无从辩驳。所以苏婉言说出这番话后,吕书本该一笑而过心无涟漪,可是看到苏婉言的眼眸,他又一次想到杨冬琴,似乎杨冬琴在看着他烧菜时也曾这么说过。

如果……

如果当初真就安了心踏实过日子,她会不会真跟自己组建家庭?这念头刚出现,吕书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鬼迷心窍了吧?杨冬琴爱上自己,还不是自己包装的好?一个无依无靠的孩童通过不懈努力成为外企高管,这段经历足以虏获很多女人的芳心,更要命的是这个不服输的男人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杨冬琴怎么可能不沦陷,这段情感怎能不让她欲罢不能?可要把谎言的肥皂泡戳破……一个满嘴谎话没上过几天学的骗子和一个教书育人的小学教师,他们的人生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平行线。

第二天,吕书依旧跟苏婉言保持适当的距离,该做的事一丝不苟,不该说的一字没有。反倒是苏婉言有意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要么没话找话,要么适时丢个段子活跃气氛,吕书的回应是爱理不理甚至数落。每到这时苏婉言总是垂着眼帘,凄美的眸中开始泛红,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吕书于心不忍,所以到了晚间,主动和苏婉言攀谈起来。沟通是理解的桥梁。相处一周后,苏婉言发现吕书没有想象中那么博学睿智,甚至某些时候,他的见解非常幼稚,但苏婉言从不直接点破,总是很委婉的指出,让吕书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吕书也渐渐发现苏婉言并不如印象中那么文静,她是荡漾着清纯和活力的开心果,让空气充满了青春的芬芳。房间有了家的氛围,只是剥开和谐欢快的表皮,全是伤痕累累。

苏婉言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心情越来越好。到了第十天吕书告诉苏婉言要回一趟老家。苏婉言哦了一声,就转身回了房间。吕书挠了挠头,又告诉走进客房的女人,他明天就回来。苏婉言又哦了一声,便没了回应。只是在吕书走出小区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的苏婉言对着吕书消失的方向呆立了很久。

吕书的家乡也有一条河,叫沙河。这条河跟镇江城外那条河纵然相隔数百里,却跨越九曲回肠紧密连接。就像站在父亲坟前的吕书,即便阴阳相隔,总有一条线把他和坟里那具被河水浸泡过的尸骨连在一起。烧了纸,放了炮,敬了酒,也磕了头,吕书准备告别。养育他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善待他的长辈也走的走离的离,这片他成长的故土,几乎没有留恋的地方。

快出村口时,吕书碰到了大队书记老李。吕书从口袋掏出香烟,递过去一根。老李接了烟,引燃后美滋滋的抽了一口,开始叨咕:“你小子现在出息了,可再出息每年清明的时候,也得回来看看你爸和你爷爷奶奶,没他们哪有你?可你呢,去年清明没回来,今年清明也没回来,这个点儿倒回来了。”

吕书不好意思的笑笑,说着顺嘴就来的客套话:“工作太忙,着实没办法,你看我准备到邻居家喝口水,这不,电话一个劲儿响,只能先走,哦,对了,等到了苏州侄子给叔寄点点心,侄子记得,你和婶都喜欢吃甜食!”

“你妹也在苏州工作,没少寄糕点,还算你小子有良心,不枉我和你爷那么疼你!对了,你在苏州混得好,以后多帮衬你妹,我这闺女死心眼,有时不懂变通肯定会吃亏……”

老李絮絮叨叨说着,突然狠狠拍了下脑袋,拽起吕书就走,“不提你妹我差点忘了,有人给你寄了个快递,就在咱们村委会放着,都快两年了,走,跟我去拿。”

吕书怀疑老李搞错了。他的生意决定他不能有固定住所,也不能跟人掏心掏肺,什么事或什么人能将这个快递寄到吕书的老家?从村口到村委会的路不过五百米,吕书却像走了好多年,心里的那份曲折坎坷,不弱于从大唐跋涉到西天的玄奘。当老李把一个包裹递给吕书,看着寄件栏的名字,吕书僵在了原地,不像饱受雨打风吹的雕塑,就像荒漠那座高高矗立且坚强的岩石——远看雄伟不可一世,近看都是裂痕,脆弱到轻轻一推,支离破碎!

老李见吕书很反常,很是愧疚,歉意的笑笑:“早知道这快递对你那么重要,老叔说什么也要查到你的地址给你寄过去。”

“你说什么?”吕书这才缓过来神,面无表情的看向老李,从口中吐出的话语冷硬得没有任何感情。

开往镇江的G3163次高铁有个奇怪的乘客。他到了座位就趴在小桌板上,压着一个牛皮档案袋,身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禁不住微微颤动,却不发出任何声响。没人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他是谁。


第4章 人生如河



镇江南站,寂寞而清冷的雨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了下来。吕书游魂般飘到了光明花苑。等电梯时,他整了整仪容,因为他不想让苏婉言看到他的慌乱和狼狈。可惜,房间比他的心还要空荡。吕书把档案收好就给她去了电话,听筒传来的关机提示音让他非常紧张。苏婉言正值小产休息期,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出门,现在苏婉言不仅出去了,手机也关机,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吕书好像疯了一样冲到苏婉言家。看到站在门口身着睡衣的苏婉言,吕书松了口气,问:“在我那住的好好的,你回来做什么?”

“陈飞宇来找我了。”

“他来干嘛?”

“给我转账。”苏婉言擦擦眼角,闪身让吕书进屋,随后调出银行APP。她的气色不是很好,眼角尚有泪痕,头发还有些凌乱。

吕书呆立半晌。如果原来苏婉言要杀陈飞宇,吕书不信,现在他信。苏婉言能答应陈飞宇的条件,说明她多少还念着两人的情义,对陈飞宇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陈飞宇用行动戳破了苏婉言自欺欺人的气泡,幻灭带来的痛楚足以让苏婉言从天使变成魔鬼。陈飞宇是生是死吕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陈飞宇之死带来的后果——苏婉言这辈子完了。

吕书到客厅取了盒面巾纸,递给苏婉言,冷不丁的问:“如果狗咬了你一口,你会不会咬回去?”

苏婉言很快就明白了吕书的意思。想到跟陈飞宇那些过往,她低头看着地板,陷入一阵沉默。

吕书叹了口气,挨着苏婉言坐下,又说:“就把陈飞宇当成一条狗,为一条狗葬送大好前途不值得,人这辈子难免磕磕绊绊,现在觉得过不去的坎儿后来再看也没什么,河只有流动才能长久,人只有向前看才能幸福。我看得出来,跟陈飞宇接触你非常痛苦,那补偿金就不要了,毕竟钱买不来幸福和快乐……”

苏婉言打断了他:“五十万不仅有我的,还有你的,这就不要了?”

吕书轻轻嗯了一声。

苏婉言扭头看向吕书,轻轻的问:“你为什么对我好?”

“我不是对你好,是我不管做什么都要计算得失,目前从你的状况推测,越跟陈飞宇接触越糟糕,一旦你真犯了事我也脱不了责,适可而止吧……”

未等吕书把话说完,苏婉言紧紧抱住了他,就像过河的泥菩萨抱住一根稻草,就像行走在暗夜中的旅人看到了前方若隐若现的光。吕书下意识要推开苏婉言,因为这个拥抱让他非常不自在。可那低低的啜泣声融化了吕书的心。于是他任由苏婉言抱着,轻轻的劝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就当被陈飞宇这条狗咬了一口,实习的时候离开这座城市,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苏婉言没有回话,她的回应是更紧的拥抱。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婉言终于松了手。她静静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问:“吕大哥,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吕书僵在了原地。

苏婉言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凄然一笑:“你是事业有成的小老板,我是被人玩过的破鞋,凭吕大哥的魅力,不知多少女孩排着队做你女友,我刚才就是脑子一热,突然冒了个念头,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更不要把我的胡言乱语放心上……”

吕书和苏婉言相对而立。面前有着一双凄美眼眸的女人,恍惚间似乎又变成了杨冬琴。那种撕裂伤疤的痛楚再次袭来,让吕书难以忍受。他攥着拳头去来到客厅,垂头坐在沙发上,孤单落寞让他又变成了田埂边的枯草。

“我不是事业有成的老板,也从没包过工程,我是个厨子,嗯,以前是,只不过不是大厨,除了会做饭会骗人,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比如那天,我就编了个故事骗你,跳河自尽的不是我母亲,是我老实巴交走投无路的父亲,我妈看上了有钱人,抛弃了我们父子俩……”

吕书引燃一根香烟,狠狠抽了一口,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却让吕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苏婉言静静听着。她终于明白吕书的宝马是租来的,在高档小区租房子不过是为了包装自己去骗人。

吕书抬起头来,通红着眼眸看向沉默不语的苏婉言。

“不要以为自己很不堪,剥开华丽的外表,很多人比你更不堪,你是破鞋,我是什么?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如果还要我做你男友,那我就高攀了,但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人,不要隐瞒,更不要骗我,因为那是对我的侮辱。”

要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找到更好的替代者,要想从情伤中走出,是开启一段更美好的感情。吕书知道苏婉言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爱上自己。他不相信所谓一见钟情,因为那大多是见色起意,他更不相信日久生情,因为那往往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苏婉言在最无助最受伤的时刻,需要一个肩膀帮她扛过这道关,而吕书,就充当着这个角色。

他站在阳台上,静静等着苏婉言消化这些冰冷的现实,等着苏婉言做出选择。

雨停了,远处的环城河上,有条小船悠悠划过河面。

苏婉言走到吕书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轻轻的说:“那天我说的话是真的,我不在乎我的男人是做什么的,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对我好,如果我是因为你对我好喜欢上你,吕大哥,你又是为什么答应我的要求,该不是可怜我吧?咱们刚认识时,我感觉你并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吕书笑得很凄苦,凄苦中似乎还带着一些释然。那条河一直在流淌,不跟着它的流向永远不知道它会经过什么地方,不深入了解不会知道它的可爱和伟大,女人如水,人生如河。

“我从未讨厌过你,我讨厌的是我自己。”吕书刚说完,微信电话响了起来,从听筒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胃部又是一阵翻腾。

“我有个朋友过来,等我处理完你过来吃晚饭。”吕书丢下一句话,快步回了家。

天空不再落雨,落寞依旧撑着伞站在吕书租住的单元楼下。她死死盯着苏婉言租住的楼层,直到吕书与她擦肩而过,她收起雨伞,跟了上去。

吕书没想到落寞会大胆到来小区找他,更没想到落寞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刚进房间就脱去了衣衫,把吕书推到了床上,引燃了吕书。此刻的落寞就像一个受伤的女战士,满怀着仇恨,咒骂着,呼喊着,誓死拼杀。她的敌人因为她的疯狂慌了神,等反应过来便如受伤的野兽疯狂反击。落寞的身子晃动着起伏着,就像风暴中的运河,掀起一阵阵波浪冲刷着河岸。吕书就是不可一世的风暴,却不知风暴总是短暂,河流淌了何止千年。

当一切重归平静,两个厮杀良久的对头躺在双人床上喘着粗气,他们身上有汗,心中有泪。

落寞掀起被子遮住布满妊娠纹的小腹,静静的说:“三个小时前,陈飞宇又进了这个小区,那个叫苏婉言的女人就住在E4。”

吕书明白落寞为何如此疯狂。她在报复丈夫的不忠,想用这种方式缓解内心的恨,找到心理平衡。其实吕书又何尝不是?

吕书引燃一根香烟,朝着天花板吐了口烟雾:“你想找她的麻烦?”

落寞嘴角泛起几丝不屑:“要找麻烦早找了,不会等到现在,陈飞宇只是把她当炮架子,最多给点儿钱,摊牌的时候,她拿了我多少,老老实实吐出来,细细想想这女人也够贱,就是出去卖,也比这挣得多。”

吕书夹着香烟的手微微颤抖。他扭头看向落寞,淡淡的问:“你能把自己的丈夫查得如此清楚,就没好好查查我?”

落寞摇摇头,起身穿上了衣服。那天从宾馆回去,她就想通了。陈飞宇可以放纵为什么她不可以?相对来说,女人放纵起来优势更大。由此吕书到底是谁因为什么接触自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书她能从吕书身上找到逝去的青春,让她在支离破碎的婚姻中找到做女人的生理快乐。

吕书胃部又是一阵翻腾。落寞看着他冲进卫生间,倚着门问:“你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吕书摇摇头,把落寞转来的钱原封不动转了回去。他看着疑惑不解的落寞,笑着说:“我从未做过工程生意,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弄点钱花,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你的身材和你阴冷的性格,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很恶心,但你老公不恶心吗?你呢,你又是干净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一个被窝里,裹着的往往是同样的人!”

这话就像刀子深深扎进落寞心里,她好像发疯的豹子冲了过来。吕书攥着她的手腕,盯着女人通红的眼眸,毫不客气的说:“你的钱我给了,别让彼此太难堪,好聚好散。”

落寞重重点了点头,从沙发拿起皮包,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吕书站在阳台上,看了看天色。厚重的乌云散了,明天应该是晴天。落寞跑出小区的时候吕书从阳台回到卧房,开始收拾房间。不管苏婉言喜欢上他是真心也好错觉也罢,既然答应做她男友,就要在这段时间演绎好自己的角色。吕书把纸团丢进垃圾箱,开始整理略有些杂乱的床铺。突然,吕书发现正对床头的电视柜上放着苏婉言的充电宝。

难道昨晚她是在这张床上的睡的?吕书刚把充电宝拿起,苏婉言敲开了他的房门。

“我饿了,你给我做可乐鸡翅。”苏婉言站在门口,笑得就像单纯的孩童,明媚绚烂。

吕书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苏婉言吃得很开心,餐厅响起久违的笑声。

用过晚餐,苏婉言便拖着行李箱进了吕书的卧房。吕书疾步跟了过来,问:“你干嘛?”

苏婉言双腮泛起两朵红晕,小声回答:“你是我男友,咱俩住一个房间,其实我昨天都住过了,你身上的味道我挺喜欢。”

吕书把电视柜上的充电宝递给苏婉言,笑着说:“那我住客房。”

苏婉言咬着红唇看着吕书,凄美的眸里慢慢都是委屈:“你是不是嫌我……”

吕书赶紧摆摆手,好声解释着:“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还有我们俩刚确定关系,需要彼此了解,有些事……顺其自然反而更好。”

苏婉言脸色这才稍稍好转,把充电器装进皮包,想了想,拖着行李箱回了客房。




第5章 破茧重生



感情的世界,要重新开始就不能藕断丝连,所以第二天,吕书在苏婉言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居室。

两居室装修老旧,小区的硬件跟光明花苑也相距甚远,苏婉言却非常满意。因为光明花苑没有光明,她的头顶总笼着一层阴云,这里却洋溢着温暖和甜蜜。吕书在附近一家餐馆找了份帮厨的工作,不光鲜却踏实。生活忙碌且平静,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彼此那些不堪的过往似乎也被时间这条运河冲刷得干干净净。

今天,苏婉言说是她的生日,于是吕书提前下班,预支了工资给苏婉言买了份礼物。他推开防盗门,正好看到苏婉言用匕首不慌不忙的削着苹果。刚搬进来时,吕书觉得苏婉言很怪异,随后苏婉言的解释让吕书就释然了。匕首是她的远房表姐赠送的唯一的礼物。苏婉言说她喜欢刀身铭刻的香石竹花纹,不过在吕书看来,苏婉言是想念那个逝去的亲人。

苏婉言快步走过来,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吕书,又弯腰帮吕书换上拖鞋。吕书看着忙前忙后的女人,心下泛起一股暖意还有几丝酸楚。当年面对杨冬琴,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那该多好。可是过往的生活经验旋即开始猛抽他的耳光。没有外企经理的身份,杨冬琴大抵不会正眼看他,两个相隔万里的灵魂不站在命运交织的起点,哪有绵延终生的情线?

然而生活总是神奇,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那份档案袋里杨冬琴写给他最后的信里,让吕书看到了杨冬琴的心。想到一个个戳心的文字,吕书避开素婉如的目光,把礼物递了过去:“生日快乐,看看喜不喜欢。”

苏婉言好像没长大的孩子,跑到客厅急忙打开包装。这是一块入门级天梭女式腕表,相当于吕书大半个月的工资。苏婉言有些肉疼,对吕书说:“几千块钱及得上两个月租金了,咱们的经济也不宽绰,要不,退了吧。”

吕书抽出面巾纸擦擦匕首,放在一边,冲苏婉言笑着说:“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代表我一份心,希望你以后远离烦恼,女人只有开心才会一天比一天漂亮,虽然你现在已经美得惨绝人寰,我还是希望你更漂亮。”

“你这人,就是嘴好。”苏婉言朝吕书身上轻轻打了下,戴上腕表爱不释手。

吕书见她这幅模样,嘴角泛起了幸福。灯光下,腕表的金属光泽很干净很耀眼,让生日蛋糕的烛光黯然失色。

8寸的蛋糕加上四个家常菜就是生日的全部内容。没有生日歌,也没有惊喜和浪漫。

苏婉言双手合十,凄美的眼眸凝视着烛光。然后她深吸一口长气,闭上了越发清冷的眼眸,吹灭了蜡烛。

用过晚餐,苏婉言凑到吕书耳畔悄悄的说:“我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你今晚来我房间睡。”

吕书身子开始发麻。他看向有着一双凄美眼眸的女人,眸中除了惊讶,还有很多很多苏婉言读不懂的内容。

苏婉言砸给吕书一个大大的白眼,双手环抱胸前,仿若君临天下的女王:“别这么看着我,今天我最大,什么都得听我的,你去洗碗,我先洗澡。”

说完,苏婉言便进了卧房,拿着内衣进了浴室。

厨房里,吕书很慌乱,甚至差点打破一只碗。他推开窗户,让夜风吹进厨房。

秋天到了,风有些凉。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色中,又浮现出杨冬琴的面庞。她的眼眸依旧凄美,嘴角却挂着纯洁无暇的笑。

吕书关了窗,走出厨房,看着身着睡衣的苏婉言从浴室出来。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散放着独有的清香,她的肌肤白嫩细致,灯光打在上面浮起一层层醉人的光晕。

“傻看着我干嘛?去洗澡。”苏婉言嗔怪的瞪了眼吕书,在沙发坐下,取过一个苹果,用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削着果皮。

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秋雨,寂寥且冰冷。

苏婉言张开猩红小口,咬了口苹果,细细咀嚼着。当门铃声响起,她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拽开了防盗门。

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就站在那里。他竭力让自己显得风度翩翩,从口袋掏出一枚戒指,含情脉脉的递了过去。

“小言,我想明白了,在我内心深处最爱的人是你,嫁给我吧,明天我就离婚。”

苏婉言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嘲弄。她后退两步,看着面前的男人,凄美的眼眸离都是仇恨。

“谁啊?”吕书穿着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僵在了原地。吕书跟这个中年男人没打过交道,却见过他的照片也知道他的名字——陈飞宇!

陈飞宇手里的戒指落在地上。

三个小时前他不知道吕书是谁,三个小时后,看到他的妻子跟吕书在大床上厮杀翻滚的视频,他记住了这张脸。

陈飞宇永远忘不了落寞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是他从未领略过的风采。他也忘不了那个年轻男人在耸动中说的话。那些话语,把陈飞宇身为人夫的尊严撕得粉碎,也将他虚无缥缈的优越和自信揉成了粉末。原来他总认为落寞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爱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自己,万万想不到,就是这个离自己最近的女人,捅了自己一刀。

“他是谁?”陈飞宇指着吕书,冲苏婉言咆哮。

苏婉言挺直胸膛,淡淡回答:“他叫吕书,是我男人,你没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啪!

陈飞宇甩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把苏婉言直直扇倒在地。

这个把初夜献给他的女人,这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现在也背叛了他,更让陈飞宇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男人依旧是吕书。

苏婉言捂着脸站了起来,一步步后退,冲面部狰狞的陈飞宇嘶喊:“你这个混蛋!把我害得那么惨,还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陈飞宇颤抖着身子,瞳孔泛红的血丝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就是这个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女子,抱着他一遍遍说着终身不渝,这才过去多少天,就有了新欢。被人愚弄的感觉让陈飞宇疯狂了,他扬手又给了苏婉言一记耳光。

“婊子!贱人!你都敢背着老子找男人,你就是找条狗都比找他强,我杀了你……”

未等陈飞宇把话说完,吕书抬脚踹了过去。

陈飞宇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看清动手的是吕书,他四下寻找着可以反击的武器。

茶几上的匕首引入眼帘。

他冲了过去,随后是吕书。

扭打中,噗嗤一声闷响。

匕首刺进吕书的腹部,那种冰冷,让吕书身子打了个顿。

然后,她紧紧握着陈飞宇的手腕,朝着他的脸狠狠咬了下去。

伴着一声惨叫,陈飞宇捂着脸不住后退。吕书从腹部抽出匕首,温热的血喷涌出来,滴在冰冷的瓷砖上,成了一条红得耀眼的线。

吕书冲着陈飞宇疯狂挥舞着匕首,就像嗜血的狂徒。惊慌失措的陈飞宇刚退到了门外,吕书就用最后的气力关上了防盗门。

他好像被抽干所有的气力,噗通一声滑坐在地。

他把匕首丢在地上,死死捂着小腹,冲仿若吓傻的素婉如喊:“报警,叫救护车。”

苏婉言赶紧依然而行,然后她就蹲坐在吕书身前,脱下睡衣捂住伤口,任凭殷红的血把白色睡衣染红。

吕书靠着防盗门,用沾血的手抚摸着苏婉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用尽所有气力说:“我知道你早盯上我了,不过不管有多大的仇,也都过去了,收手吧,好好活着,替我和你姐好好活着,你……你是冬琴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那双紧紧按在吕书腹部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就松开了。

吕书没再看苏婉言一眼,他的眼里全是杨冬琴。那个有着凄美眼眸的女子站在河里,冲他甜甜笑着。孩童般的笑容终于在吕书的面庞荡漾。他快步走了过去,紧紧拉着女人的手,向着河中央走去。河水很凉,心却很暖。

距离镇江千里之外的某个村庄外,有一座新坟,刚刚燃放过鞭炮的土壤上方还飘着刺鼻的白烟。

一名身穿风衣的女子脱下白色麻服丢进燃烧的火堆后,就在潺潺流动的沙河岸边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口袋掏出一封杨冬琴写给吕书的信。

原来杨冬琴知道吕书在骗她,她一直在给吕书机会,等着和吕书过踏实的日子。可她背负的网贷太多,多到严重影响了生活,难以为继苦不堪言。所以她选择结束生命,她希望吕书能照顾那个自小就被人领养的妹妹,因为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河风扬起苏婉言的长发,也吹走了那封信。

苏婉言站了起来,把皮包里的充电宝和手机丢向潺潺流动的河。只有把充电宝和手机里藏着的秘密和蕴含的仇恨彻底丢下,才能破茧重生。

阳光下,苏婉言沿着河岸一步步朝前走,她的眼眸深处,再没了痛彻心扉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