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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入选作品(七):《橡树湾》出版

发布时间:2021-12-0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橡树湾》入选2021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项目。日前,《橡树湾》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作品简介:

  这部长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有关民族大义与家国情怀的故事,表达了个人命运、家族兴衰与国家命运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橡树湾楚家是个几千人聚族而居的大家族,楚家大屋几兄弟:楚焕景、楚天朗、张久胜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为革命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楚焕景曾经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在第四次反围剿战斗中被捕,最后英勇就义;在他的影响下,楚天朗参加了新四军,皖南事变幸存下来的他,响应新四军七师号召,策反与改组了藕山土匪,使得这支土匪变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抗日力量,最后被日本人残忍杀害。而策反之后的土匪头子张久胜(楚天朗的妹婿),在解放战争中,成为渡江英雄,并献出了生命;除此之外,在楚天朗的影响与带动下,其它几个兄弟楚天远、楚天舒等,也都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中牺牲了。从他们身上,充分表现出了中华儿女英勇不屈的民族气节与大无畏的民族精神。

 

 

作品节选

橡树湾(节选)

 

阿惠

 

第一部

 

一、母亲的微笑

 

  民国二十八年,己卯年农历五月初十。母亲二十三岁生日。

  虽然太阳还没有君临大地,但晨曦微露之时,从树林间雀鸟的欢躁声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特别晴好的日子。空气里流淌着黄熟的麦子与金银花、香樟树以及各种野花的混合香味,清新、清澈,仿佛透明一般。

  天才刚麻麻亮,小鸟们才刚在浓绿翠密的树枝梢头吱吱喳喳时,母亲就已经对着镜子梳妆了。那天母亲的心情特别好,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她破例没有叫描红伺候,只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梳洗停当:上身白色窄腰身窄袖口旗袍领缎子对襟薄褂,下身同样白色缎子百褶裙,缀着墨绿色丝线绣着的兰花;脚上一双黑色缎面绣花鞋,同样绣着墨绿色兰花。朵朵兰花皆是母亲手绣,叶片舒展,花朵含羞。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巨大的发髻,堆在脑后,翠绿的步摇妖娆而又矜持地斜簪在发髻上,脸上敷了薄粉还点了胭脂。那天的母亲可真是美啊!等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惊呆了,都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描红脸红红地想说什么,母亲微笑着制止了,只吩咐她给我和弟弟子墨梳洗。

  那天我和弟弟子墨都穿上了崭崭新的衣裳:我是一条纯白带蕾丝花边腰系蝴蝶结的洋纱裙(那裙子已经做好许久了,一直挂在衣橱里,就是不给我穿。我每天都要乘描红不在,偷偷打开衣橱,无比向往地打量它,想象它穿在我身上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脚上一双白色、同样饰有蝴蝶结的扣带小皮鞋,配白色洋纱短袜,头发梳成两只髽鬏,两条大红缎带也扎成两只蝴蝶,叮在髽鬏上,随时都有可能振翅欲飞一般,真正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弟弟上身一件白色短袖衫,配一条黑色吊带短裤,黑色小皮鞋配白色短袜,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三七开,别提有多可爱了。

  太太真是好福气呀!少爷跟小姐,好一对金童玉女呢!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张妈由衷地赞叹。可即使得了这样的赞赏,母亲也只是浅浅一笑。太太,您就让我也跟你们去吧,少爷一会要是想吃奶了怎么办?张妈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抚着我和子墨,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母亲,语气里也有了明显哀求的味道。

  然而母亲脸上的笑容却倏忽消失了,声音不大却绝对透着威严,说,老是这样由着他,什么时候才能断掉?

  张妈顿时低眉顺眼下来,再不敢吱声,看着描红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却插不上手,委屈得都要哭了的样子。张妈也真是!我们不过出趟远门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至于弄得如此悲悲切切吗?可是我知道,张妈是舍不得我跟弟弟。

  张妈,我回来给您买绣花的丝线,可好?买好多好多的丝线,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青的蓝的,我都买,好不好啊,张妈?我懂事地走到张妈身边,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张妈那无尽慈祥的脸,心疼地说。

  张妈的眼圈红了,抚着我的头说,还是我们兰孝顺!可是太太为什么就不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呢?司令不是叫我也一起去的嘛……

  张妈!张妈的话音未落,母亲就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只不过稍微提高了一丁点,却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母亲什么时候这样大声说过话啊?张妈立时噤了口。描红过来牵过我的手,朝张妈努一努嘴,示意张妈离开,张妈低着头出去了。这回张妈真的哭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一滴眼泪,叭,掉到了地上。五岁的我心里掠过一丝心痛,为张妈。我爱张妈。她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我哪里知道那真就是永别了呢?倘若知道,我一定闹着要张妈一起走,否则我就坚决不下山!母亲一定会答应的。可惜我不知道。我以为真的只是下山去一个叫荷叶洲的地方。去那里的城隍庙烧香祈福,顺便逛一逛,看一看山下的世界是怎样的一番热闹。母亲上山八年了,这还是第一回!父亲答应母亲过生的时候,准许她下山,带着我和弟弟子墨。所有人都很兴奋,更是踊跃,都想随母亲一同下山,就连门房老张头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是母亲只要描红一个人跟着,然后张清张白抬轿,其余一个不带。张妈心里难过,绣绿更是老大的不高兴,嘴巴噘起,都快顶脱鼻子了。也难怪,虽然这个院子的门一年四季都开着,虽然里面的人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这扇敞开的院门,有谁能轻易跨出去呢?跟一座监狱又有多少差别?

  门房老张头、张妈、绣绿,就连厨子张胖子都出来了,齐刷刷地站在门口,齐齐地看着张清张白抬着那顶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轿子,里面坐着母亲和我们姐弟,颤颤悠悠地沿着青石板的山路往山下而去。张清张白本就生得膀大腰圆,加上心情愉悦,所以抬着我们母子三人,脚步竟然格外轻快。而他们内心的喜悦也通过他们的肩膀传染到了轿子,于是连轿子都颠颤出一份愉快的旋律。母亲用一条白色缎子围巾把自己连头带脸严严实实地捂起来,只露出一双眸子漆黑的大眼睛。那里面第一次没有深不可测的忧伤,只有平静。虽然看不见母亲的脸,可是我知道母亲定是愉悦的,这就够了。母亲的欢乐真是太少太少了!描红跟在轿子后面,一身红:上身一件浅红色缎子盘扣斜衣襟窄袖薄衫,下身一条同色缎子宽脚裤,脚上一双同色缎子绣花鞋,两条长辫子齐腰,辫梢则系着与衣服同样颜色的蝴蝶结。清秀轻盈而又耀眼悦目地走在轿子旁边。印象中似乎描红还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呢!这个院子里的人,包括父亲都知道,漂亮,从来都是绣绿的专利。然而,今天的描红是真的漂亮。原来描红也可以这样漂亮。可是,漂亮的描红为什么要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轻锁着眉头,从早上到现在,尽管手一刻不停地忙碌,却一句话也没听她说。为什么?难道她不愿意下山看热闹?可那只是我心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而已,然后迅速地就将描红的烦恼抛在了脑后。只一门心思兴奋着,想象着长江下游八十里外那个叫荷叶洲的地方,到底有些什么热闹呢?

  曾老先生说,天心小姐,你到了荷叶洲之后,从清字巷的码头上岸,然后沿着头道大街,往南走约莫五百米左右,有一个康复诊所。坐诊的医生是我徒弟,姓吴,小姐称呼他吴大夫就行了。人相当忠厚,非常靠得住。我这有一个方子,你带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母亲瞄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许多味药,有生地、独活、当归、断金草什么的。她也不懂,为何这些药混在一起,他的徒弟如何就能知道该怎么做了。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方子收好,放进贴身衣兜里。曾老先生仿佛读懂母亲心思似的,接着说,你只管将方子交给他,他一看见我的笔迹就知道是我叫你们过去的。然后,你将配好的药拿上,出门继续沿着头道大街往北走,一直走到江边的码头,我徒弟定会在那里等你。多晚都会等你…….

多少年之后,当我在一个初夏的傍晚坐着突突作响的驳船渡轮从清字巷码头登上荷叶洲的时候,看着满眼的残垣断壁满目凄凉,我依然能穿越时光看见荷叶洲那往日的繁华: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马头墙,吊脚楼,青石板铺就的巷道,木头穿枋结构的三街十三巷,商铺林立,各种茶楼酒肆、烟花柳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黄包车往来飞奔…….

那天,从康复诊所出来,母亲牵着弟弟走在前面,描红牵着我跟在后面,张清张白抬着轿子走在最后。轿子空着,只有刚捡的一堆中药。母亲没有听描红的劝坐在轿子里,而是坚持自己走。描红无奈,只得随她。张清张白自是高兴,乐得轻松。母亲只一味闲闲地走着,仿佛对满眼的灯红酒绿早已习以为常似的,不似我和弟弟看见什么都大惊小怪、叽叽喳喳、一刻不停,随时随地都想挣脱两只大手的羁绊,小鸟一般飞出去。虽说描红依旧一直轻锁着眉头,可仍然可以感觉出她内心那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一点从她手心里不断沁出的热汗就能知道。家里所有人都知道描红只要一激动手心就冒汗,一委屈伤心脸就憋得通红。按道理描红没理由这么激动的嘛!荷叶洲流浪那么多年,也算得是故地重游了,怎么就跟从来没来过似的?哈哈。顶顶没出息的就数张清张白了,张着大嘴,眼睛瞪得跟躺在地上的死鱼差不多,直愣愣地看着身边走过的红男绿女以及各种稀奇古怪。描红呵斥,你们两个白痴,离我们远点!真是丢死人了。可他们压根就不把描红的呵斥当一回事,依旧睁着死鱼眼、张着流口水的大嘴,一步不拉地死死跟着我们。描红手心里的汗都快淌成一条小溪了。我偷偷地笑,笑描红自己才真是没出息呢!

我们先沿着清字巷一路往西,在舒复兴大布店门口站下,母亲为张妈、门房老张头还有厨子张胖子各裁了一段布,也为绣绿裁了一段绿色印花缎子。张清张白咕哝说,喝,他们几个不来,倒占便宜了。描红呵斥,闭上你们的臭嘴!描红向来对他俩不客气,可从没见他俩生气过。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莫非描红天生就是来降他们俩的吗?就像母亲天生就是来降父亲一样的。拐入二道街之后,我们则由南往北,一路各种会馆商会、金融税务,驻地林立、琳琅满目,哪里看得过来啊!我感觉两只眼睛根本就不够。母亲表现出少有的精神,一直那么平心静气,牵着弟弟慢慢悠悠地走。笑意从两只大眼睛里水一般漫漶出来,你甚至能看得见粼粼的波光。我一颗小小的心被幸福与快乐臌胀着,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炸裂一样。为这些从未见识过的街景,更为母亲的微笑。我甚至幸福得都想哭。因为母亲少见的笑意,我真的想哭!

  母亲那天就那样眸子里漾着笑意,带我们从一道街走过二道街,期间母亲的脚步只停下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二道街上,母亲突然在一所女子学校前驻足了。听着校园里各种女生的欢声笑语,母亲眸子里的笑意瞬间消失,又深深地现出令我们心惊且心痛的浓浓忧伤。要不是描红催促说,小姐,我们走吧,还有许多事呢!母亲不知道要停留多久。母亲似乎被描红催促得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扭头朝学校张望,目光里有多少留恋与伤感啊!再一次则是在大通照相馆门前。那是一幢两层的旧木楼,岁月与风雨将楼板抽打成了黑色,且斑斑驳驳驳。母亲在楼前停下,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那块木制招牌:荷叶洲照相馆。母亲似乎有些不认识那几个字的样子,看了许久,脚步逡巡了一小会之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坚定地从描红手里牵过我,吩咐描红他们三个在外面候着,然后一手牵我一手牵着弟弟,昂然走了进去。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年纪、有着花白胡子的老者,让我想起门房老张头,只是少了一管短烟袋。听从老者的一番摆布,母亲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我倚在母亲身边,一条腿立着,一条腿别着,歪着秀气的小脑袋,大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前方,两只手抱着母亲的右胳膊;弟弟则被母亲抱在怀里,坐在她的左腿上,背景就是那条奔腾不息的母亲河长江。我根本不知道等会照完相之后,母亲就要带我们奔赴那里,奔向未知。母亲摘下头巾,露出白里透红异常清秀端庄的一张脸。我感觉照相老头的目光明显呆滞了一下,站在照相机后面,不知所措了几十秒,然后钻进照相机的黑布里面好半天,才终于露出头脸来,说,看这里!接着强光一闪,吓得我和弟弟两只眼睛都睁得溜圆,然后又都紧紧地闭上。老人一脸冷漠,甚是不以为然地说,好了,一个星期之后来拿照片。我和弟弟子墨谁都不知道照片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最终将满脸的惊惧永远定格在那张黑白纸上。不想那竟成了我们一生的写照。莫非真是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



作者简介



  阿惠,本名董慧珍,安徽池州人。曾在《安徽文学》、《清明》等杂志发表小说,中篇小说《简单生活》曾在2014年安徽省南北小说对抗赛中获奖。长篇小说《千寻》于20184月在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曾获池州市2018年优秀文艺作品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