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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肖龙《走啊走》储劲松《听弹腔记》刊发《青春》杂志

发布时间:2022-02-0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日前,我省作家肖龙散文《走啊走》、储劲松散文《听弹腔记》刊于《青春》杂志2022年第2期。

作品欣赏



走啊走(节选)



肖龙

 

  给父亲洗好澡,我双手紧紧搀着他的两只胳膊,扶他从浴室里向外走。他却低着头,双眼紧盯着地面,迟迟疑疑地不向前走,似乎土地是有手的。走啊!我说。他还是低着头,盯着路面,一动不动。我急了,催他,怎么不迈腿走?他嗫嚅道,你别扶我,我自己走!

  原来,我的搀扶并不足以让他有安全感。我只得慢慢松开他。

  他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后,试图迈动双脚,我能明显看得出他在用力,可是一双V字型站立的腿却被吸盘牢牢吸附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双腿弯曲,自然承不了体重,站不稳,身体便颤颤巍巍地摇晃着,像一株被风吹撅了根的老树,摇摇欲倒。我赶紧又扶紧了他的一只胳膊,在我的搀扶下,他伸出另一只胳膊,慢慢地向前探着身子,斜向前方扶着马桶的水箱,又从我手中抽出来另一只胳膊,也扶着水箱,扶稳了后,这才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着双脚。

  您这么怕走路,腿会退化得越来越快的!我说。

  父亲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当成了我的一句玩笑,“呵呵呵”地笑了。我知道父亲是天生的乐天派,也知道他一生都特别胆小,他的双腿明明是没问题的,医生也说他要加强锻炼,可他一直在自己吓唬自己,怕走路,更怕跌倒。

  再不锻炼,将来您瘫在床上怎么办?

  我的话让父亲又停了下来,停了约十几秒钟,低声说,我要能走,能不走吗?

  父亲的话,反过来又将我定在了那里。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走的呢?他曾经是多么能走啊!他的力气又是被谁偷走了呢?

  一

  “走!”

  夜色朦胧中,父亲双手抓住车把,向上一跳,双臂伸直,用体重压下架子车。他没说“出发”,而选择了“走”!

  我得了命令,立刻挽起车襻带,先搭在右肩上,又在右侧小臂上缠了一下,双手抓紧襻带头,一躬身,襻带立刻兴奋地挺直了身子,紧绷在了我的肩上和后背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和父亲一块,徒步到将近九十公里外的颍上县去卖拐子。我们当地人把生姜叫拐子,我问了很多人为什么这么叫,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生姜长得奇形怪状,七扭八歪的,取其外形,所以我们才叫拐子的吧。

  我异常兴奋,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我们途中要穿过阜阳城,这个城市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在小学毕业的暑假,父亲带我进城配眼镜。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正在阜阳读书,他给我讲了很多阜阳的名胜古迹,什么鼓楼,北关,校场,文峰塔,奎星楼,等等,我便异常地向往。我和父亲到百货大楼配眼镜,看到了人民路两侧参天的梧桐,人民路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绿毯,走在下面,暑气顿消,异常凉快。多少年后等我进了城,这些树都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了,人民路像一条被人遗忘在太阳下晒僵了的蚯蚓,灰白着身子,一动不动,身上来来往往地爬满了蚂蚁。配眼镜要到四楼沿街的一个柜组,配眼镜的师傅带了副眼镜,五十来岁的样子,斯斯文文,像是个文化人。他让我站到某个地方,用左手捂住左眼,再用右手捂住右眼,辨别“E”的方向是上还是下,是左还是右。然后拿出一个测试镜镜框,从柜台上一个盒子里选出两片测试镜片来,分别插进左右镜框里,让我戴戴看,我说不清楚,他又拿出一个加在上面,我说清楚了,他就判定了我的视力。他弯腰在柜台的下面抽出来一个镜片盒,找出适合我的度数的镜片,在一个打磨机上反复打磨镜片,感觉合适后,安装在一副棕红色的眼镜框上。我带上后,他让我试着走走,我就走到窗户前向下看,看到楼下很多小小的人和小小的车喝醉了酒一样在晃,我就踩在他们的头上,我恐高,心里一慌,眼前一晕,几乎摔倒。我赶紧扶住东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走到了柜台旁边。我相信父亲没有看到我的这个表现,因为他没有问我怎么了,他一直很憬我。憬是方言,溺爱的意思。母亲常说父亲憬我,把我惯坏了。就像这次配眼镜,母亲说不就是鸡墟眼吗,不用配,乡下哪有戴眼镜的人,人家会说你烧不熟的。傍晚天将黑,鸡进笼或上架休息被乡里人说成鸡上墟,这个时候看事物模糊一片,所以乡下人说近视眼是鸡墟眼。烧不熟是我们乡下人说一个人烧包的意思。可父亲是个读过中专的人,他知道近视眼需要配镜子,尤其是我刚刚开始读初中,不配镜子是不行的,于是坚持带我进城。配了镜子,父亲带我去鼓楼,路过体育场,看到很多的旧书摊,我淘了几本画书。远远地看到了人民影院,县委大院,看到了繁华的鼓楼和老北关,还有城隍庙。我的心里充满了兴奋、好奇与喜悦。多少年后我扎根在了这里,可鼓楼早已名存实亡,老北关也成了这个城市曾经的一个符号,那些耳熟能详的名胜古迹都不复存在,变成了一个地名存在人们的记忆里,寻不到,也摸不着。我想若干年后,哪怕这些地名,也会消失于这个城市的记忆,我的内心又充满了痛惜与惆怅。

  我卖力地拉着车襻带,想着自己已经17岁了,可以为父亲减轻点负担了,我很骄傲,内心也很激动。车襻带是一条比皮带稍宽点的尼龙编制布带,但是父亲的肩头很坚硬,早已经把它磨去了光泽,失去原来应有的样子,有些暗淡,有些残缺,残缺的地方露出了长短不一的线头,所以车襻带早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宽度,尤其在肩头部位,更为窄细。相应的,父亲的肩膀处,不知道磨破了多少上衣,一次次地被母亲摞上一层又一层的破布,它们相对于车襻带,更为脆弱。最坚硬的是父亲的肩,他曾经无数次拉着一架子车拐子远上亳州、河南驻马店、商丘等地,那一车拐子少说一千多斤,可他的肩膀除了深深的勒痕和紫红的血印,从来没有被磨破过,磨穿过。父亲的力气并不大,我知道,每年收庄稼,向庄稼地里拉粪,都会有邻居或亲戚来帮忙,他们都知道父亲的力气不大,因为他更是个知识分子的形象,插队落户到我们村,没干过粗活累活。我多次看着他的肩膀感觉到奇怪,一个没多大力气的人,他的肩怎么就磨不破呢?父亲笑笑说,我是孙悟空,石头变的。我掐了他胳膊一下,他“哦”了一声,只笑,没打我。

  原来他是知道疼的,他不是孙悟空。

  出家门到街上,一公里的路程,完全是泥巴路,坑洼不平。天还没有亮,我拉着襻带走在前面,一会儿踩在了车辙里,一会儿踩到了车辙脊梁处,双脚不停地左崴又扭,拉襻带自然就使不上劲,全靠父亲在使力。到了街上,父亲和其他几个拉车一同去颍上的叔叔们靠着马路边依次停好车子,他们都问我累不累,我确实没有感觉,就说不累,他们都冲我伸大拇指。我的豪气得以放大,催着父亲赶紧走。父亲和其他叔叔们说了两句到哪里休息到哪里住下的话,然后又双手扶着车把,轻轻一跳,车把立即屈从于他的体重,落了下来。

  “走!”

  他又对我说。

  我赶紧弯腰弓背,拉直车襻带,用力向前拉动架子车。

  “累了你就说!”

  父亲提醒我,我说没事,然后用足了力拉动身后的这辆板车。我不想让车襻带松下来,软下来,那样就说明我没有用上力,父亲就会用更大的力。父亲几年前和三舅等几个人到河南去卖拐子,他一个人拉一辆板车,在河南省沈丘县境内被一辆货车从后面挂了一下,车把砸在了腿上,一条腿折了。当时我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刚刚有些记忆。一天凌晨,正在熟睡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伴着三舅那熟悉的声音:“芸娘,快起来,出事了!”大姐叫芸,亲戚邻居们都喊母亲“芸娘”,大姐出嫁后,他们又喊母亲“水娘”,因为我叫水。听三舅说了来龙去脉以后,母亲急忙收拾好衣物,准备去沈丘,我也撵着去,母亲就答应了。出门时,满村的公鸡母鸡都在扯开嗓子鸣叫,似乎都在送我们。到了沈丘县人民医院,父亲正躺在病床上,手术已做好,小腿上绑了一圈的夹板,脚踝处还坠着几块砖,起到拉伸的作用。父亲仰躺在床上,看到我来了,强装笑脸,但是疼痛又将他的微笑生生地赶了回去。交通认定肇事司机承担全部责任,赔偿了大约千把块钱的样子,半个月后,父亲坚持回家,医生不让,父亲依然坚持,他心疼每天几十块钱的医疗费。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半年内不能负重,何况父亲是小腿骨骨折了呢,出院后,他仅仅在床上躺了不到两个月,就开始下地干农活了。他的腿奇迹般地痊愈了。左邻右舍都说,老肖,你是行好得好啊!父亲是个好人,村里人都这么说。我的脑海里想着这些过去的事,又想着父亲曾经骨折的腿,就想多掏点力,就拼命地往前拉。正是深冬时节,已经要穿棉袄了,若不干体力活,怎么也不会出汗的。可是我还没有走到两公里外的镇中,就已经汗透了内衣,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父亲说,累了吧?我说不累,然后继续向前拉。

  ……





作者简介


  肖龙,祖籍利辛,现居阜阳,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阜阳市作协会员,颍州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颍州文学》主编,少量文字见诸于报刊杂志。



作品欣赏



听弹腔记



储劲松

 

  湿,冷,身上衣正单,飒飒如吴带当风。

  辛丑年秋,节令才届霜降,山里已经有凛寒的意思了。夜里温习唐宋传奇,窗外雨箭风刀,书中怪力乱神,于是更觉得冷气钻皮浸骨,生意萧条几近于无。索性放下书,煮一壶苦荞茶,捧在手里当暖炉,看皱、瘦、硬、黑、丑的麦粒在水中渐舒展、渐膨大、渐渐眉目朗秀,温暖自指尖徐徐波及周身。啜几口茶,食几片姜,麦香、姜味与山野气在口腔和肠胃中回旋,春气也由内及外蓬蓬生发。

  这苦荞麦和生姜,来自潜山,来自五庙。苦雨凄风之夜,它们是回春之物,还魂之具,其中有热烈和芬芳,更有馈赠者恳切美好的情意。想起数日前在潜山五庙乡许家畈听弹腔,于是致信潜山友人。

  本良兄:

  十月十六日在五庙听潜山弹腔,耳中桃花流水,眼前烟丝软醉。一腔一调里有往古来今,有人间天上;有古皖国的青绿山水,有薛家岗的斑驳铜陶;有西皮二簧来板滚板,有大乔小乔孔雀东南飞。当时我听得痴,忘记录音,烦兄将演唱视频发我,以便闲时温习一饱耳福。

  兄得暇,望来岳西一走,体察古潜山县清照乡今日的山水姿容和人情民风,我当举白以浮君……

  那一天在天柱山西南面的五庙乡,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看过河湾老屋、千年银杏、红光村茶山,观瞻了烈士陵园和五庙乡第一党小组旧址,一众人鱼贯来到许家畈业余弹腔班社听弹腔。这是我期待已久的。

  甫一落脚,一碗热茶就递到了手上,然后一碟子糖生姜从前排传到后排,待客礼数简朴又热忱,合于古礼,嘘寒问暖更是熟稔亲切的故乡音。寒风穿堂而过,雨丝从瓦屋檐上一串串斜斜滴落,村中草树猫狗瑟瑟然,人两股战战,却不觉得有多冷。

  二胡吱呀奏起,先是两个小女子薄施粉黛,在简陋的戏台上以古曲唱新词,后是弹腔传承人、老艺人许开学演唱《郭子仪上寿》选段。声腔朴茂典雅又绵软婉转,人如坐一片柳叶飘荡于白云之中,悠游浮沉,身与魂俱随之而去。弹词也尽显方言之美,土得掉渣的潜岳方言,经由新老艺人之口唱出,零露漙兮,山月皎兮,鲜活如飞鸟,清新如松竹。

  吾乡岳西与潜山毗连,岳西县城所在地天堂畈,在清代为潜山县清照乡,民国二十五年即一九三六年以前为其后北乡。我也常和人说:天柱是家山,我本潜山人。我生也晚,明末清初发端于石牌、枞阳等地的本地弹腔,也即近世戏曲学者命名的安庆弹腔、潜山弹腔(系一腔二名,起初称石牌腔、枞阳腔、安庆梆子等,后称徽调),鼎盛之时,世间尚无我。但身为京剧母体艺术的古老剧种安庆弹腔或者说潜山弹腔,我早有耳闻,当年祖父在日常常有滋有味地谈及,在专论安徽地方戏剧的论著中也时见其名,欣羡久矣。

  说起来,五庙许家畈的弹腔,还是岳西人传授的。

  戏曲研究专家汪同元是我的忘年交,他说,在清代康熙至乾隆年间,安庆弹腔班社发展迅速,在皖江地区的安庆以及所隶原桐城、怀宁、潜山、太湖、宿松、望江六县都有弹腔戏班子活动。其核心区是怀宁县的石牌镇,那里是一个名闻四方的戏窝子,所谓“梨园佳子弟,无石不成班”,所谓“徽班映丽,始自石牌”,出戏曲,出伶工,出班社。清代嘉庆年间,与程长庚同时代的潜山北乡岩河(今岳西县菖蒲镇岩河村)人汪焰奇,因随父亲在潜水放木排,经常往来岩河、石牌、安庆之间,经常在石牌和安庆看戏,久之于石牌投师学艺,后来成为一名精通全行的弹腔艺人,搭怀宁、潜山多个弹腔班从艺,道光末期与五庙王文彩、程久坤及几位叶姓同行组建小型弹腔班。不久太平军占领安庆,时局大乱班子解散,汪焰奇回岩河避乱,在本地及周边演出并授徒。光绪十三年也即一八八七年,已逾古稀之年的汪焰奇将平生技艺悉数传授给五庙许家畈弹腔班,三十余弟子中,得意者有许辛盘、程玉印诸人。两年后,许家畈弹腔班学艺大成,许辛盘置办“四蟒二靠”行头,领班演出,所以许家畈弹腔班也称许辛盘弹腔班。

  据说,这个处在大山深处的小戏班子有诸多绝活,譬如许辛盘的唱功做功、许敬山的跷功、许敬康的咬牙(耍牙)功,许敬重诸本能唱人称“本本通”,许忠扮演的徐庶令人绝倒。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这个班社一直未受到戏曲流行风气地影响,最大限度地保存着本地弹腔的特色,如今其业余艺人演唱的弹腔,仍是原汁原味的古调古腔。

  世事如烟,戏事更如烟。

  五庙听弹腔归来,余味绵绵不尽,重温清人李斗《扬州画舫录》。

  其卷五“新城北录下”详录扬州当时梨园盛况: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

  又说:迨五月昆腔散班,乱弹不散,谓之火班。后句容有以梆子腔来者,安庆有以二簧调来者,弋阳有以高腔来者,湖广有以罗罗腔来者,始行之城外四乡,继或于暑月入城,谓之赶火班。而安庆色艺最优,盖于本地乱弹,故本地乱弹间有聘之入班者。

 《扬州画舫录》所说的大戏,是主要为皇帝南巡接驾所准备的整本戏,内容无非是仙佛麟凤、天下升平、忠孝节义。总分花、雅两部。所谓雅部,专指昆山腔,高雅正统,我以为大致相当于   《诗经》里的大小雅,为士大夫所钟爱。而花部指昆山腔以外的地方戏曲剧种,语言通俗,风格粗犷,花杂烂漫无所不包,我以为略同于《诗经》里的十五国风。
 
  文中所说的安庆二簧调,就是安庆弹腔、安庆乱弹。清代乾隆时期,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扬州掀起迎驾戏热潮,全国各地的戏班子云集扬州。全国从而形成了两个戏剧演出中心,北为北京,南即扬州。来自安庆、石牌的弹腔班在扬州大出风头,其腔调有吹腔、拨子、西皮、二簧、高腔等数种,诸腔纷奏,总称安庆弹腔或安庆乱弹,徽班进京之后也称徽调。其在扬州等地的表演者安庆花部,以来自安庆府怀宁县石牌镇的戏班子为主。潜山弹腔或者说安庆弹腔,是其活态传承,是安庆花部的后身。

  天柱山下古皖国的黑壤之上,有程长庚的故居和陈列馆,先贤德音流布,我曾多次瞻拜。他是我的故乡人,其祖上三代都是弹腔艺人,其中就有当年随安庆花部到扬州唱大戏者。程长庚年幼时,即在潜山王河镇程家井的程氏家班四箴堂弹腔班学弹腔。他天生极具艺术天赋,加上耳濡目染,不到十岁就能熟唱《文昭关》等多出弹腔大戏。清道光三年即一八二三年左右,其父程祥溎率班北上,且行且演,程长庚跟班学艺,并延师坐科进行严格的科班培训,还帮助管理后台衣帽盔头。后来是童叟皆知的,他成为徽班领袖、京剧鼻祖、一代宗师。其唱腔脱胎于徽调(安庆乱弹、潜山乱弹),取法于楚调,兼收昆曲、山陕梆子之长,熔为皮黄调。清人倦游逸叟在《梨园旧话》中谓之:乱弹唱乙字调,穿云裂石,余音绕梁,而高亢之中又别具沉雄之致。学界称潜山弹腔为京剧的母体艺术,良有以也。

  念及旧时的乡人,背着被子锣鼓,领着妻儿戚里,进驻巴蜀、江浙、京津等十余个省的梨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初始寄人篱下依门傍户,终为名伶,为佳子弟,为翘首,为鼻祖,为宗师,为领袖,后生如我辈,脸上亦有无上荣光。

  吾乡古戏楼有楹联这样写:演一部忠孝图后人作鉴,唱几阕青平调先祖是听。横批:出将入相。戏是戏,也非戏,戏人古老的声腔里,有忠孝大义,有家国寄望,也有烟火人间的喜乐悲欢。

  五庙那棵千柯万叶的古银杏树,于戏台上的戏、人间的戏,想必都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

  五庙之名,何世有,何人取,是何含义,连五庙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见古来有之。也许东周皖伯统治皖国时就有五庙,也许五庙就是五座庙。

  我在五庙河湾老屋右侧的小溪之畔,确实看到一座庙,供奉的是土地公公。庙很袖珍,开间、进深与高度均不过五尺,远看不盈一握。石头却苍古,附着在石头上的青苔有一百岁了吧。庙上贴有一联,红纸褪尽了颜色,白底上的行书尚有些骨力,只是各缺末字:土能生万,地可发千。当是常见土地庙的藏头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其实少一字也佳,生万,发千,意思同样吉祥美好,又像潜山弹腔、苦荞茶、生姜、痘姆陶、古皖国的人风,有千千万万绵延不尽之味。



作者简介


  储劲松,安徽岳西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400余万字见于《天涯》《山花》《青年文学》《雨花》《广州文艺》等,部分被《长篇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转载。著有《黑夜笔记》《书鱼记:漫谈中国志怪小说·野史与其他》《雪夜闲书》《草木朴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