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安徽作家网  |  设为首页
安徽作家网

安徽省作协主办

文学中的冰雪运动 | “我的创作计划之所以能较迅速地实现,实在受到这种体育运动所赐。”

发布时间:2022-02-10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北京冬奥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们对冰雪运动的热情也空前高涨。其实,历史悠久的冰雪运动早已出现在中外作家的笔下,承担着重要的氛围营造和叙事功能。不仅如此,有的作家还是不折不扣的冰雪运动爱好者,据他自己说,这项运动甚至推动了他的文学创作力。真的有这么神奇吗?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吧!


2022年2月8日,中国选手谷爱凌在比赛后庆祝。(薛宇舸/图)





《乞力马扎罗的雪》


提起文学中的冰雪运动,首先让人想到的恐怕就是美国著名“硬汉”作家海明威了。他似乎一直都对冰雪世界情有独钟。早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海明威就曾在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白雪皑皑的蒙塔丰度过了两个冬天,极大地满足了他对高山探险的渴望。他和朋友们跟随滑雪教练瓦尔特·伦特一起,在锡尔夫雷塔游览并多次尝试了大胆的滑雪下山运动。大概正是这阿尔卑斯山的冬日灵感,为海明威后来的创作提供了非凡动力。在其名作《乞力马扎罗的雪》里,他让濒临死亡的人回忆曾经的滑雪场景:


作者:(美国)欧内斯特·海明威 著, 汤伟 译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05月 



他们那次大滑雪,就是从那儿一直滑到‘梅德纳尔之家’上面那道冰川的大斜坡的,那雪看来平滑得像糕饼上的糖霜,轻柔得像粉末似的,他记得那次阒无声息的滑行,速度之快,使你仿佛一只飞鸟从天而降。”


同样是事关冰雪,海明威的另一篇小说题目就叫《越野滑雪》。这篇小说一如既往地体现了海明威“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的极简写作原则。小说只是细致描绘了尼克和乔治滑雪的具体场景,包括事前的准备工作,“给滑雪板上蜡,把靴尖塞进滑雪板上的铁夹,牢牢扣上夹子”。滑雪途中,“尼克用滑雪板把铁丝栅栏最高一股铁丝压下,乔治纵身越过去”。还有更丰富的滑雪经验的分享,“你得靠左滑。因为谷底有堵栅栏,所以飞速冲下去后得来个大旋身”。小说写出了二人对于滑雪运动的喜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滑雪的颓丧,却并没有对他们的身份背景以及为何不能再相约的原因作过多的交代。在海明威这里,这丰富的想象空间恰恰是留给读者们的。



《林海雪原》






根据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改编的电影《智取威虎山》(2014年)中,扮演小栓子的演员苏翊鸣获得北京冬奥会单板滑雪男子坡面障碍技巧决赛亚军。




作者:曲波 著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5年01月 



关于滑雪,我们还能想到的是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在曲波的这部红色经典作品里,有一段饶有趣味的“苦练武,滑雪飞山”的章节。在这一章中,为了战斗的需要,203首长少剑波带领的小分队,开始了“进一步和大雪交朋友”的壮举。对于他们来说,这项“新的斗争”任务正是苦练滑雪技能,少剑波将这一技能看作他们林海雪原荡匪成败的关键。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他一马当先,以身作则,在猛、快、巧的苦练中,成为一名模范战士。经过十天的苦练,小分队的其他战士们也不再是两腿拔雪坑的大力士,而成了雪上飞行的“武侠”。他们成功地使雪原变成了汽车公路,变成了火车铁轨,变成了驱逐舰的海洋,变成了飞机飞翔的天空,这无疑都为林海雪原剿匪大业取得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在1960年春节后开拍的电影《林海雪原》里,为了营造真实的雪景,全体演职人员一同上山运雪。影片中最令观众赏心悦目的场景当属战士们身披银袍、脚踩滑雪板,穿行于茫茫林海雪原的雄健英姿。当时为了配合拍摄,部队专门请来了八一滑雪队的运动员。因此,电影里远景的高山速度滑雪是由运动员们完成的,而近景的滑雪镜头才是演员的表演。据悉,与小说里相似的是,当时为了尽快学会滑雪,许多演员都摔得鼻青脸肿。





《安娜·卡列尼娜》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著, 草婴 译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年04月 



关于冰雪运动之于小说人物情感的酝酿,不可忽略的或许还有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名著的主要人物列文的出场,便是借助溜冰活动巧妙展开的。小说里刚刚辞去县议会职位,专心打理乡下三千多公顷土地的列文,正打算向吉蒂求婚。在奥布隆斯基公爵的指点下,他心情忐忑地来到了动物园溜冰场,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心爱的吉蒂。在一阵尴尬的寒暄之后,吉蒂大大方方地邀请列文一起溜冰,得到邀请的列文自然是喜不自禁。于是,穿好冰鞋之后,兴奋的他便迫不及待地脱掉大衣,开始了他的表演。如小说所描绘的,他迅速滑过小屋旁边崎岖的冰面,到达中间平滑的地方,他驾轻就熟、随心所欲,仿佛一只飞燕紧贴地面飞翔,又如舞者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娴熟优美的滑冰姿态,令“莫斯科溜冰大师”的称号实至名归。列文怯生生地接近着吉蒂,而后者的微笑使他放下心来,她甚至向他伸出一只手,让两人肩并肩地溜起来。他们不断加快速度,越溜越快,他们的手也握得越紧。于是,某种幸福的希望,便在这狭小的冰场上升腾、弥漫。



艾夫曼芭蕾舞团《安娜·卡列尼娜》剧照(王小京/摄)





《捉弄》




作者:[俄]契诃夫 著;汝龙 译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5月 



同样是关乎人物情感的酝酿,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捉弄》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小说之中,一个喜欢捉弄人的男孩带女孩滑雪,胆怯的女孩在风中听到一句“我爱你”,便要求男孩“让我们再滑一次雪橇”。女孩顺理成章地爱上了滑雪,也开始克服一个人滑雪的恐惧,但男孩却走了,那句“我爱你”究竟是捉弄,还是风的声音,也成了永远的谜。于是,这个世上最天真的爱情,都停留在风里。小说看似云淡风轻,却在寥寥数笔之间,写出了两性关系中的试探、遗憾与甜蜜。



《青春万岁》



作者:王蒙 著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年01月 



与此类似,值得一提的还有王蒙的《青春万岁》。小说里的杨蔷云,工程图的作业没交,也不愿错过一年一度的冰场开幕。于是,在室友周小玲天花乱坠的宣传之后,她的心早飞到什刹海滑冰场去了。作为“滑冰健将”的杨蔷云,迫不及待地陶醉在冰场的清凉和热闹,以及“聚光灯像天上的十五的月亮,在冰上洒满的银光”里。然而,就像《安娜·卡列尼娜》所展现的,冰场的自由与曼妙,又似乎总是与朦胧的爱恋息息相关。因此当杨蔷云与张世群偶遇在卖红果汤的小卖处时,冰场上便适时地传来了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伴着迷人的音乐,这对年轻的男女亲切地交谈着,谈论各自的学业,谈论作为“整体的”滑冰的快乐,当然,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雪人的故事。紧接着,他们重返冰场,开始了冰面的追逐,任甜蜜的晚风轻轻拂过。而在杨蔷云这里,夜晚的诸种景象和不知从哪儿来的万般情绪,犹如海水击打岩石一样,轻轻敲打着她的心房。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些什么,却如小说所言:




一切都难以述说和难以形容,当蔷云去努力捕捉那些曾经万分实在地激动了她的秘密的时候,一切却又像雾一样地温柔地飘走了。”

“滑冰有一种整体的快乐 ”—— 电影《青春万岁》(1983年)溜冰片段截图



1983年,黄蜀芹导演将《青春万岁》改编成同名电影时,她将这个经典的夜晚换成了什刹海的暖暖冬晴。时至今日,关于电影的印象也许模糊不清,但观众想必怎么也忘不了杨蔷云在冰面上的飞驰,以及她挥手高喊的,“我喜欢这飞一样的生活!”这大概正是一个时代的永恒记忆。



作者:徐刚,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

来源:《光明日报》(2022年2月7日 09版)







冰场上的歌德


德意志的夏天有多欢愉,冬天就有多乏味!这个地处欧洲中部的国家,冬季漫长寒冷,从11月起,天空总是一副阴惨沉郁的模样,让人情愿蜷缩在室内从事抽象思维活动:十八十九世纪的冬天催生了多少思想家和哲学家!可就在那个还没有诞生暖气的年代,却有一位诗人,每年都渴盼冬天快快降临:“仁慈的冬天,你何时才来,冻住水面,我们就可以再一次开启冰上的舞蹈!”他写信给友人,倾诉着对冬日的期待。当家门口的美因河终于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形同坚实的地面,他就会兴冲冲绑上一双弗里斯兰款的低帮宽面冰鞋,和朋友们在河面上滑一整天的冰,直至冷月升空,寒星点点,仍然意犹未尽。



他就是歌德。世上有不少人知晓这位天才诗人也是狂热的自然科学研究者,但他作为运动健将的一面却少有人知。歌德擅长骑马、击剑和溜冰,尤其对于溜冰,歌德自称到了“耽好无度”的地步。在自传《诗与真》里,歌德愉快地回忆着: 


在冰上度过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不够的,我们一直滑冰到深夜……耽于这种运动的我们,已把我们的正经作业忘了个干净。”


一个贪玩又会玩的人。冰场上的歌德技艺娴熟,翩若游龙,正如他写诗时能在种种诗体间游刃有余地切换。结冰的美因河像诗人的才情一样绵延无际,成为歌德和他的伙伴们最敞亮、最快乐的冬季社交场。1862年,歌德过世三十年后,画家威廉·冯·考尔巴赫创作了铜版画《冰场上的歌德》。画中的诗人身姿健美,面容俊朗,眼神里有一股独步天下的自信庄严,恰如一位荷马史诗中的神,正踩着有翅膀的金色鞋底,迅捷地穿行人世间。边上,歌德母亲、妹妹,还有封·拉诺赫小姐向他投去或宠溺、或崇拜的眼神。若我们再仔细看上几眼,会发现歌德身上披着一件女式貂皮滚边的披风。冯·考尔巴赫想必仔细读了《诗与真》,才敢这么“装扮”歌德。



原来那天歌德一大早出门溜冰,衣服穿得有些单薄,在冰场上玩了大半天,已经冻得不行,忽而瞧见不远处的马车里坐着一位打扮雍容的女士,正是赶来看热闹的母亲大人。歌德想也不想,脱口喊道:“亲爱的妈妈,把你身上的貂皮披风给我呗,我快冻死了!”歌德母亲毫不犹豫地脱下它来递给心爱的儿子。“披上后,我无拘无束地继续滑冰,冰场上到处是人,我这身奇怪的装扮应该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只不过事后还是被人嘲笑,把我穿母亲衣服的事归为我的种种怪异行为之一。”



晚年歌德在一首箴言诗里写下对从前时光的怀念:“没有溜冰鞋和清脆的铃铛,一月就是邪恶的日子”。在歌德眼里,冬天从“仁慈”到“邪恶”,只隔了一个溜冰场的距离。天晓得他有多么喜欢清冷又爽朗的冬日,碎金似的阳光洒在冰面上,像无数小精灵在跳跃追逐。歌德深深地呼吸,又凝神倾听,然后张开双臂,迎风滑向冰原深处,一直滑向时间的尽头:



夜晚,一轮满月从云端浮现,遍照冰冻的夜的原野,呼呼吹来的晚风,迎着滑行中的我们,因河水减少而崩落的冰发出雷鸣似的深沉的声音,从我们脚下的滑动中发出异样的回响。”


从这样的描述里,我们得以看见一个天地间悠然忘我的歌德,一个身心渗透伊壁鸠鲁式精神的自然之子,他永远懂得把握当下,把种种瞬间及时捕捉,一一收入记忆之囊。



……



人到中年的歌德为了滑冰,还会敷衍他的密友席勒。席勒比歌德年轻十岁,但他经历过贫寒岁月,经常熬夜写作挣稿费,把身子熬坏了,故而绝不敢冒着严寒外出运动。而且席勒心里清楚,自己断不是长寿的人,他必须要和时间赛跑,否则壮志难酬。歌德却拥有不慌不忙的生命态度,兴致勃勃地从事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爱好:植物学、矿物学、天象学,人类骨骼、美食、珠宝、钱币、绘画,运动和社交……一到滑冰季,平常十分顾惜席勒的歌德,写信就不太勤了,还拖延着和席勒的见面。在1796年12月5日给席勒的信中,歌德写道:“这些天我没给你写信,因为天气实在太好了,晴空下的滑冰场太棒了。今天晚上我会再给你写上几句话,这一天真快活啊……”



说到滑冰的好处,大诗人的体会自然也比一般人更敏锐、也更丰富。歌德众多的信件、笔记、散文和诗歌里都可以找到他对这项冰上运动的激情证明和密切洞察。歌德发现,滑冰不像别的运动那样很快使人疲劳,而是越滑越兴奋,越滑越舒展、轻灵。“滑冰使我们与最新鲜的童年接触,它让年轻人充分享受身体的敏捷,能够抵御摇摇欲坠的晚年过早来临”。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冰上,如同水滴汇入海洋,欢声笑语中不分老幼贵贱,更无论新手与大师。同时,这种群体运动又赋予个体自在的空间,人与人刹那间无限接近,又迅速滑离,可以独自在漫漫空间滑转,种种潜伏的内心热望和回忆会被唤醒。



滑冰这项爱好,歌德坚持了二十八年之久,难怪今天的德国人举办花样滑冰锦标赛,总喜欢引用歌德的诗语为赛事锦上添彩。歌德高于常人的是,他善于行乐,但又能抽身而出,不会被享乐引向歧途。滑冰给他带来快乐刺激,却同时使他保持一种“纯粹的心情”,给予他“智慧的启迪”,甚至推动了他的文学创作力,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的创作计划之所以能较迅速地实现,实在受到这种体育运动所赐。”事实上,他所有的活动都在他的文学创作里留下了痕迹。



……



在我看来,歌德留给后人的诸多箴言中,有一句最为恳切,就是:“别忘记生活” (Gedenke zu leben)。冰场上的歌德用双脚恣意书写对生活、对自然的殷切爱意,他似乎也在提醒人们:运动之乐是上苍赋予人类的珍贵礼物,别忘记享受它。



作者:黄雪媛

来源:《文汇报》(2022年2月9日 11版),编辑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