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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 | 作家吴玲散文集《最是那一回眸》出版发行

发布时间:2022-03-23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我省作家吴玲散文集《最是那一回眸》近日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作者继《缓慢的雪》《比梨花白》之后创作的又一部散文作品集。


  这部散文集保持她一贯的行文特点,细腻,深情,节制而又带点古风。书写主旨仍是作者心中最爱的合肥,几十年前的老井、花草、土味、农事、歌谣、人物等构成了本书的主体。全书25万字,收录五十余篇文章,分四辑,分别为村里有口井、聊赠一枝春、瓦盆风弄晚、碧草自春色。本书封面及内文插图皆为作家本人的作品。



作品欣赏

六月天


吴玲


  树上的知了一叫,天气就逐渐热起来了。天气一热,家家户户就把纳凉的物件找了出来。
席子。席子有两种,一种是竹篾做的,叫篾席,一种是灯芯草做的,叫灯草席。席子头年秋凉时捆成一卷,耖在屋梁上,现在得用梯子够或用长叉将它们挑下来。将篾席拿到水塘里漂洗,席子浸了水,浮浮沉沉,一窝小参条蜂拥来去,却栖了一两条到席子上。参条细长,黑眼青脊白肚。

  塘埂很宽,草长树茂,洗净的竹席就地晾晒,太阳落山时收回家。

  父母睡的席子半旧,毛蓝士林布缝了一圈宽边,原先青黄的竹篾泛起了褐红的光泽,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有一年,这床席子破了一个洞,被老鼠咬嗜的,篾匠师傅走村时补好了,不过,修补的地方篾片颜色浅,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大大的破洞。

  祖母只睡灯草席,草席子用温水擦试两遍,树荫下筛几缕阳光就够了。灯芯草是空心的,草席子经水就软了。

  有一年我们村办了一个蔺草厂,织出的席子细密雅致,边角用墨绿色丝线绣着梅、兰、竹、菊等图案,还能折叠,像艺术品。这种蔺草席全部出口,效益极高,于是村村户户开荒种蔺草,我家也引来草种,种了几亩地。厂里只收干蔺草,分级论价。蔺草长壮、色泽深绿、一风干者为优等品,价钱不菲,余者为次。

  割蔺草正是六月心。露水还没退去,我们就挎着镰刀出门了,蚊叮虫咬不算,蔺草太高了,稍不留意就戳到人的脸,一会儿功夫,脸上臂上腿上划出许多道血痕子,衣衫湿了干干了湿,结了一层盐霜。气温高,鲜草一焐就烂,须赶早挑回家筛捡,黄、短、细、软的要剔除。浆蔺草。这活只能是父亲。石灰窖子已起好,石灰浆呛人,得戴着帽子口罩,蔺草完全浸透后方可捞起暴晒,骄阳下一天翻四五次。干透了,捆好,聚齐后即售。蔺草回潮是卖不出去的。

  那个夏天,我们姊妹得到了一床绣着兰花的蔺草席。
  
  扇子。蒲葵扇子乡人一律称之芭蕉扇,有大小之别,一毛钱一把。芭蕉扇不仅取风纳凉,也驱赶蚊虫,走在烈日底下,扇子举过头顶,还可遮阳,所以家家户户几乎人手一把。村里放露天电影,姑娘媳妇老人更是扇子不离左右。

  新买的葵扇色泽微绿,有股淡淡的清香。扇边的篾丝会脱线,祖母便找出色布滚一圈花边,祖母针脚极好,使得这个寻常物什精细了许多。婶婶家八九个小孩,争扇子时就鼓嘴憋气,机灵的便在扇面上歪歪扭扭写上自己的名字,抑或画一片树叶贴几个小人。我祖母细致,说新扇把会硌疼我们姊妹的手,都给它削光磨平。

  葵扇结实,爱惜点可用二三夏,即使旧的不堪,乡人也不轻易丢弃,锅灶间、生炉子可以用来助火。隔壁芳姨病恹恹的,一把破扇常年放在煤炉旁,炉子上坐着吊罐,用来煨草药。

  胡四爷与众人不同。胡家住在村西头,家里自幼抱养一个小丫头,长大后给四爷做了童养媳,那媳妇白净,俊俏,爽利,农活也做得不输男人。胡家四爷极高大,在省城的长江饭店作一名厨子。三伏天,庄稼汉歇凉时大都光着膀子,胡四爷周周正正穿一身香云纱衫裤,手里摇一柄折扇,折扇上的画是课本中看到的万里长城,而且万里长城是画在金纸上的!胡四爷往往擦黑时分从村西头走往村东头。这时,多半人家一天的农活已收工,搬了竹床,家人围坐吃粥纳凉。远远看见一个挺胸叠腹迈着八字步的人,不紧不慢的走着,人们就晓得,胡四爷到他的胞弟家串门子来了。风一吹,他的轻薄的香云纱衫就拂动起来,风若再大一点,他顾不上摇扇子,反复抚他梳得溜光的头发。胡四爷身上是有香味的,促狭鬼们只要嗅到胡四爷一股冲鼻子的香气,就偷偷扭脖伸舌头:大人还抹花露水?

  胡四爷是个有意思的人。

  小时候还有一种蒲草扇。桃形,略精细,柔软不耐糙,乡人多不用。

  帐子。没有蚊帐的夏天是不行的,因为蚊蝇虫蜢太多了,有时能形成个小“漩涡”。有一种黑身白纹的“花蚊子”,叮到哪里就会拱起一块红疙瘩。我祖母总在日落前擦净席子,驱走蚊虫,掖好蚊帐。晚上睡觉,忽听到嗡嘤之声,又钻进来几只。我们一骨碌爬起来,端来煤油灯,灯罩口对准蚊子,“噗嗤”轻轻一声,空中蹬几下腿,蚊子掉进灯罩里了,“噗嗤”再掉一个。

  天气晴好时,我们央求祖母将帐子绑到凉床上,夜晚睡在外边多有意思。夜阑人静,繁星如水,村庄睡着了,大牯牛睡着了,猫儿狗儿睡着了。四周黑魆魆的,只有萤火虫一闪一闪,昆虫们不知疲倦的演奏一曲曲田园交响乐。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祖母摇着芭蕉扇,我们却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凉床边缘落了一层露水,帐子也被夜露打湿了。

  帐子难洗。乡下有谚语“七月半蚊子金刚钻,八月半蚊子死一半。”梧桐叶落,大雁南飞时,母亲开始拆洗蚊帐。木盆里放些肥皂粉,帐子浸泡后穿上胶鞋踩,我们兴高采烈的赤脚踩泡泡,污渍灰尘踩净,才拿到池塘里过水,帐子经水太沉了,只好揉成一团搁在石头墩子上用棒槌捶。晾干后的帐子随风飘舞,像鼓起的白色风帆,是小孩子们躲猫猫的好地方,大人看到,免不了挨上几巴掌抑或一顿申饬。

  绿树荫浓夏日长。席子、扇子、帐子,伴随着人们度过漫长的农耕时代,逐渐湮灭在岁月的尘埃里。


  晚饭时光


  旧时夏天,晚饭颇有仪式感。

  火烧云退下去时,启明星升起来了。这时暮色将临,场基下的草垛像个剪影。我们端来盆水,泼在地面去暑,再将树下禽鸟的粪便扫聚到一起,铲到灰粪堆里。祖母带我们搬出桌椅和凉床。

  乡邻大抵亦如此。邻居陈氏,爹妈过世早,兄弟各自过活,陈老五人称“孬五”一贫如洗,三十多也没娶上亲,兄弟几个凑份子托亲戚从山里给买了个媳妇。小秋媳妇十八九岁,标致水灵,村人窃窃,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堆上”。孬五心实,拿她当女孩待,自己牛马一样的起早摸黑,粗活累活从不让小秋沾手。小秋怀了龙凤胎,翻过年去,一双儿女呱呱坠地,孬五乐的合不拢嘴。媳妇晓事,一心一意跟老五过,娃们养得白胖,锅台清汤挂面一样干净整洁。夏天的傍晚,小秋抱一个背一个,搬床拖盆,给小孩子洗澡抹粉,拾掇得香喷喷的。忙定后,娘仨围着做好的粗茶淡饭,等着当家的归来。

  月上东山,蛙鸣鼓噪,蚊蚋成阵,农人陆续返家。我的父母和其他乡亲一样,擦黑进门。祖母已点燃一堆艾蒿。蒿草袅袅冒着香烟。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晚饭本寻常之物,不过粥、面或米饭。熬煮好的一大锅粥,汪汪的飘着一层粥油。粥稀,扛不住农活,祖母悄悄捞两碗干饭留给父母亲。长天白日的半下午,祖母会给我们姊弟蒸一碗芋头,或烀一锅南瓜绿豆汤。芋头家家栽种,人畜共食。这时节还是“芋头码子”,一口咬下去,嘴巴糊上点点白浆,多吃几口就“潮心”,所以大人小孩并不喜欢。芋头收浆后甜软,口感与新芋有云泥之别。我们喜欢下雪天,拣几个芋头塞进锅洞里烧烤,没等熟透就迫不及待扒出来。

  佐粥的是泡菜。刀豆、萝卜、莴笋、冬瓜皮、灯笼椒、黄瓜、菜瓜、豆角、白菜梆子都能泡。有一年,家里种了几分地西瓜,偏偏遭逢连阴雨,瓜心沤烂了,祖母剜去瓤子,瓜皮切片炒着吃,另选一些皮薄肉厚的做泡菜。泡菜制作简便。开水投盐凉透,将腌渍之物净水沥干,日晒夜露,三五天可食。咸豆角放红椒爆炒,酸酸脆脆,夏日佐粥最是相宜。

  吃擀面多在雨天,因父亲难得有闲暇。通常擀面起锅时,祖母会撒一把苋菜,面汤转眼变成胭脂色,锅灶间氤氲一股浓郁的面香。父亲擀的面皮薄而韧劲足,捞起一筷子就装满一碗。
祖母做面疙瘩,父亲叫“搂漏须”,漏须与南瓜或瓠子同煮,十分好吃。彼时一日三餐以粥饭为主,偶尔吃一次面食,我们必会吃撑肚子。

  晚上也吃米饭。菜蔬多是自家园子里种的。菜园毗邻场基,箍了篱笆,栽种四时菜蔬。初夏天气犹清,阳光充足,头茬蔬菜丰茂新嫩。陆续上桌的有莴笋、蒜薹、蚕豆、豌豆。端午后,餐桌上的主角变成茄子、辣椒、丝瓜、瓠子、毛白菜、空心菜之类,都是清淡乃至贫瘠之物。园蔬做法简单,无非凉拌、素炒或汆汤。通常上午头十点钟,祖母去摘菜,我们跟着钻进园子,捕蝴蝶,套知了,揪狗尾草编“胡琴”,饿了就摘一条黄瓜充饥,还有许多虫豸可玩,而且茄子紫粉色的花又开得那么好看。菜园子是我们乐意去的地方。

  祖母做虎皮青椒,父亲说“下饭”。我们用筷子蘸一点汤,就辣得直吐舌头。吃得最多的是渣茄子。茄子饭头上蒸烂,搁蒜籽调料,拌成一坨糊状。渣茄子实在无甚貌相,可“呼噜”一下就下肚了。园蔬一茬茬开花,一茬茬结实,吃不完的茄子豇豆,祖母晒制干菜,存着冬天烧花肉。

  大暑过后,大豆逐渐饱满,母亲田岗上回来,腋下必会夹一抱豆棵。姊妹跟着祖母坐在树荫下剥豆子,豆米连衣,青碧如玉。豆荚剥尽,豆秧子拎给猪们打牙祭。

  大青豆干蒸、做汤滋味皆清妙。我们极爱祖母做的毛豆杂酱。切几块酱油干子,一点肉丁马铃薯丁,舀两勺园子里晒着的蚕豆酱,剁两只红椒,烩成的杂酱浓酽、鲜咸、香韧。乡人吃饭习惯端碗串门子说话,遇粥添粥,逢饭盛饭,没吃的加副碗筷亦属常事。邻里聊聊家常,说说庄稼,不免对桌上的菜肴评点一番,遇到吃杂酱的无不夸赞。

  我们还吃过“夜饭”。“双抢”时节,大人们割稻打场,插秧灌溉,披星戴月的忙,来不见日头去不见天。

  傍晚,村里大场基四周,木桩子上挑着的电灯就亮如白昼,人声鼎沸,机声隆隆。打稻机不够用,牛也被牵了来,拉着石磙“吱吱呀呀”转着数不尽的圆圈。稻茬满天飞。湿透的衣衫前胸贴着后背。几个伶牙俐齿的女人,腾不出手来擦汗,却一边翻场,一边用乡俗俚语开着玩笑。

  晚饭后,村里的小孩子结伴涌进场基,有的还抱了席子。捉萤火虫、纺织娘,比赛竖蜻蜓、跳房子,玩各种小把戏。稻草堆热烘烘的,掀开一把,蹦出一只蚱蜢,再掀开一把,“叫蚰子”响亮地尖叫一声逃走了。我们互比斗虫子,赢了得一张花牌,或一颗玻璃弹珠。

  开夜饭已是夜半,队里集体做的,曰“打平伙”,一人一碗红烧肉、猪血豆腐,青菜蛋汤管喝个够。场基上玩耍的小孩子,自会得到自家父母节省的赏赐。这时他们多半耍累了,不像先前那样有精神头,横七竖八的躺着。

  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只见月色如水,繁星满天,四周黑魆魆的,打稻机越发响得震天。露水湿湿的打下来,席簟上一片冰凉。

  我们被祖母唤回家,一俟挨着枕头,便进入梦乡。



作者简介

 

  吴玲,曾用笔名“囚禁的风”。在《诗歌月刊》《清明》《安徽文学》《散文选刊》《新安晚报》诸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多篇(首)。出版诗集《囚禁的风》《紫陌红尘》《盛妆》,童谣集《新时代儿歌》《春天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