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尺讲台到广阔的舞台

20年前，皖籍作家徐贵祥的长篇小说《历史的天空》获得了第6届茅盾文学奖，据此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在国内外产生广泛的影响。20年后，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系师生将其改编为话剧，赵晶晶老师带领她的学生两次深入到大别山革命老区采风、体验生活。

话剧《历史的天空》从学生的毕业汇报作品走出教室，先后在北京、上海、长沙和安徽合肥、金寨、青阳等地演出四十余场。

2019年《历史的天空》作为唯一一部军旅作品，代表军队参加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被评为中国政府文华大奖提名剧目；2021作为唯一一部军队作品入选文化和旅游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重点扶持作品。

从三尺讲台到广阔的舞台

2013年初夏，我和戏剧系毕业班到北方某军事基地体验生活，下了火车上汽车，发现前排坐着一个陌生的大校。同事告诉我，此人是文学系主任徐贵祥。当时又惊又喜，因为我一直想把《历史的天空》改编成话剧，作为学生毕业汇报剧目。回到学校不久，我就去找徐主任商量，没想到他一瓢凉水泼过来，说《历史的天空》人物关系复杂，故事盘根错节，改编话剧难度很大，他不主张搞。他还向我力荐茹志娟的短篇小说《百合花》。我分析，他当时之所以这个态度，可能是担心我们把他的力作搞得不上档次。那时候和徐贵祥并不熟悉，他不热心，我不能强求。

四年以后，我带的又一届学员快要毕业，这一次我依然坚持改编《历史的天空》，并把这一想法向我们戏剧系的张腾主任汇报。他很支持，找到徐贵祥主任做了沟通，得到了他的支持。

这以后，话剧《历史的天空》就上路了。真正下手了，才知道并不简单。原小说涵盖了半个世纪，是一个宏大的叙事结构，如果不找到一个驾轻就熟的路径，舞台上的一两个小时很难表现其精神实质。经过再三斟酌，我将重心放在了小说的前半部分，时代背景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初期，这正是作品人物豆蔻年华、人生最光彩绚丽的篇章。对学生们来讲，这部分情节更能引起他们情感上的共鸣。

我把小说发给大家，让大家对照原著拉剧本框架，让他们从里面找到合适自己的角色，让他们谈对这个角色和人物关系、故事逻辑的理解，然后再让他们在台上磨合，从天亮到天黑，从秋天到冬天，第一稿、第五稿、第八稿……待初稿形成，已是2017年８月。

我们选择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在这台戏里，战争服务于爱情，爱情故事是青春叙事的主题，生离死别成为推进情节的原动力。通过浓缩了的战争场面，表现爱情和人性的美好；通过拓展了的爱情进程，表现革命战争的壮丽和崇高；通过惊心动魄的英雄叙事和如诗如画的战地浪漫，讴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战争宏伟大业。事实证明，我们的方向选对了，达到了扬长避短、提纲挈领、小中见大的效果。

说来也是有缘，几个月后，解放军艺术学院成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文学、戏剧、音乐、舞蹈四个系的创作表演师资整合为文艺创演系，徐贵祥当这个系的主任，和我成了直接的上下级。我向他汇报，《历史的天空》已经完成剧本初稿，他听后交代我说，要搞就往大里搞，搞好了是师生努力的结果，搞得不好，就是原著提供的基础不好。我当时很高兴，出了门才慢慢地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徐主任这话说得漂亮，其实等于没说，《历史的天空》小说获得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同名电视连续剧影响很大，我们改编话剧，无论搞成什么样子，都没有理由说原著基础不好，那么，我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搞好，不能搞砸。

《历史的天空》是经过数次打磨和艰难抉择后的再创作，一而再再而三。这几年，我们一边演出一边修改，剧本融进了许多人的智慧和心血，院首长、机关、同事、同学……前后六届学员参与，各级领导亲切关怀，兄弟部、系鼎力相助，感人的故事不胜枚举。这里主要谈谈我同徐贵祥主任的“斗争”。

例一：剧中有一场戏，八路军中队长朱一刀和女区长岳秀英产生爱情，二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钻瓜棚”，这件事情被思想激进的县委书记李文彬知道了，李文彬借机调查朱一刀的“黑后台”梁大牙。在首轮演出中，我按照原著的处理，让梁大牙把朱一刀揪到河边训了一通，二人密谋“以牙还牙”。审查节目时，徐主任严肃地指出，这一块要改，不能让英雄搞阴谋诡计。他让我把这场戏改成――梁大牙对“瓜棚事件”的态度是，第一，这些缺点你（朱一刀）必须无条件改正；第二，不许在背后搞调查，不能把别人的错误变成我们的错误，不能把一个错误变成两个错误。第三，李文彬虽然同我们有分歧，但他是同志，是战友，绝不能打击报复。

坦率地说，当时我对这些意见不以为然，我认为，梁大牙的个性粗野霸道，他有自己鲜明的个性和行为逻辑，拔高了会损害真实性。为此我同徐主任反复争论，甚至争论到白热化程度。我说作为导演，我有权力这么演。徐主任火了，他说，你是有权力这么演，可是我有权力不让你演。他这样一说，委屈和愤怒一起涌上我的心头，他看我要发作，赶紧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有权力不让你演，但是我决定收回这个权力。

当然，最终还是我做了妥协，按照他的意思改了。直到演出十几场之后，我终于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关于“瓜棚事件”，小说可以那样写，因为小说写到那个地方，梁大牙还是个草莽英雄，觉悟很低，梁大牙的改造是在以后几十年中逐步实现的；但是话剧推进得非常快，剧情进展到这一阶段，在观众的心目中，他已经是个英雄了，所以不能出现“搞阴谋诡计”。

例二：为了掩护陈默涵起义，东方闻音牺牲了，原著描写梁大牙赶到现场，对陈默涵暴怒指责，甚至拔枪相向，然后默默地坐在东方闻音坟前，自话自说，至于他说了什么，原著只有八个字“只有梅岭的风知道……”我理解，这就是大悲无言，所以在首版剧本中，我保留了小说的留白意境，舞台动作只有“梁必达默默地在东方闻音墓前倾诉……”徐主任看了后提出来，这个地方，要给梁大牙加戏，要消除梁大牙对陈默涵起义部队的怨恨。可以让东方闻音出现，让她叮嘱梁大牙善待陈默涵和他的七十九团，这很重要，标志着梁大牙真正的成熟……对于这个建议，我最初也是很难接受，因为我觉得这是一部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如果让东方闻音“死而复生”，岂不成了“人鬼情未了”？后来我领悟了主任的意图――是的，在这个话剧里，战争是服务于爱情的，但那指的是战争故事服务于爱情故事。而在现实中的爱情，则必须服务于战争人物的成长和成熟，要营造机会提升梁大牙的英雄品质。东方闻音作为组织的象征、理想信念的传播者、梁大牙最敬重和深爱的人，让她的灵魂同梁大牙的灵魂对话，势必会产生更加震撼的艺术感染力。于是，我们把后来的戏改为：东方闻音牺牲后，梁必达伏在她的墓前一字一顿深情诉说：“东方，东方闻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留在了八路军的队伍里……”这时，天幕打开，东方闻音捧着鲜花，走在一条仿佛通往天堂的路上，殷殷叮嘱：“梁司令员，你不仅是我的爱人，也是八路军的指挥员，你要善待陈默涵，他是我们的战友、兄弟、亲人……”阴阳两界，亲人的叮嘱，让梁大牙在瞬间找回了自己，恢复了理智。最后，当陈默涵和朱一刀、韩秋云出现时，梁大牙振作起来，同陈默涵互相敬礼，梁大牙拉着陈默涵的手说，“我们蓝桥埠的娃子，又走到一起了，兄弟，战友，我们一起战斗”――哗地一下，效果出来了，此后演了几十场，每次演到这里，台上台下都是热泪盈眶。

《历史的天空》本来只是2014级表演专业的一台毕业汇报演出，没想到很快就走出308教室，走出校门，走向更为广阔的舞台，从解放军歌剧院的礼堂，一直演到了中国艺术节的大舞台上，到目前已经演了五十多场。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近百人的队伍，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从北京到合肥，从皖西到皖南，从大别山到上海滩，一路留下无数个难忘的瞬间：在海军某部演出结束后，台下的观众全体起立，向演员敬礼。海军战友写了一篇文章《致敬英雄的青春之歌》，广为流传，回肠荡气。在上海，我们作为军队唯一的团队参加了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的比赛，谢幕的时候，有很多观众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为我们鼓掌。其中有一位老人，迟迟不愿离开，站在观众席向我们不停的挥手，他大声对我们说：“上海已经好多年看不到这样的戏了，谢谢你们把这么好的戏送到上海”。观众对这部话剧的热爱，让我们倍受鼓舞也非常感恩，同时也激励着我们要做得更好，让更多的观众获得积极向上的力量和艺术美的享受。

经过几年的辛勤努力，在数以万计的观众共同参与下，话剧《历史的天空》不断取得新的进步，2020年10月，在第一届军事文化节上，作为开幕演出剧目上演；同年年底，入选文化和旅游部“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重点扶持作品。可以自信地说，好戏还在后头。

在最近一次赴国防科技大学的演出结束后，徐贵祥主任给参演的全体师生发了一条贺电――在礼赞英雄的道路上成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