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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鲍安顺短篇小说刊发《阳光》

发布时间:2022-10-26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日前,作家鲍安顺的短篇小说《渔光曲》在《阳光》杂志2022年第10期发表。


作品欣赏


《渔光曲》(节选)



暑热之时,也是长江渔汛之际。夏夜的古镇,格外迷人,尤其码头上,江风习习,吹得人神清气爽。

每天黄昏,肖兆明、牛江龙带着几十少年,聚集在停靠轮船的驳船上,提几桶江水冲洗甲板,晾干后铺上草席,在夜幕降临时,睡在上面纳凉过夜,有人唱歌,有人讲故事,还有人吹笛吹箫吹口琴。睡到半夜,大家纷纷起来,用渔网,或者捞兜,在江里捞鱼。一会儿就捞一箩筐鱼虾,有鳜鱼、鮰鱼、鲶鱼、鲤鱼、鲫鱼、黄姑鲳、虾和螃蟹,偶尔还能捕获珍稀鲥鱼。

叶金娣是烹调鱼的高手。

星月下,她带来锅碗瓢盆,在江岸上找几块石头,搭成了一个锅台。遍地是枯枝乱叶,捡几根就可以点火烹鱼。偶尔捕到鲥鱼,她不除鳞,除掉肝肠后,清蒸了吃。大家争食鲥鱼时,牛江龙喜食鱼鳞,吃在嘴里,油嘴滑舌地说,自己仗义,只吃皮,不吃鱼肉。其实,藏在鱼鳞底的油脂,鲜得令人瞠目结舌,那鱼肉远没有鱼鳞好吃,而且细刺特多,容易卡喉咙。有贪嘴的急性格人,一口吞下鲥鱼肉,被刺堵塞食道,一命呜呼。

肖兆明吃鲥鱼时,什么都吃,他最爱鲥鱼的骨头和鱼头,慢慢吸食,在嘴里的一片片骨头,以及骨头缝隙里游丝般渗出的鲜美,让舌尖舒爽,享受至极。

吃鲥鱼时,叶玉柱的态度最糟糕,他将鲜美的鱼肉放进口中,嚼几口,就吐了出来说,呸,什么鸟味,腥死人了。

糟蹋哦,糟蹋,该死的水活子。叶金娣看了,心痛地地骂叶玉柱,那是古镇方言,妇女骂人的口头禅,意为做了坏事的人,不得好死,死于水里。也是训诫晚辈之语,只是随口而出,并不是诅咒,而是发泄愤怒情绪。她说后,用吝惜的目光,看着叶玉柱,他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姐弟俩过得清寒,相依为命。

瘦子阿猫吃鲥鱼,过程最精细。他把一根根鲥鱼细刺,挑出来,整齐摆放在大腿上。然后,一口口吃鱼,不,是一点点地将鱼肉,慢慢放进嘴里,像蚂蚁觅食一样,细水长流。他细嚼慢咽,神情专注,像坐在母亲的子宫里,安详平静,享受着水声轻澜,胎音如歌。

叶金娣,将新鲜江虾,放进热锅里煸炒,泛着玉般白色,质地晶莹,口感极鲜,如食天宫琼肴。那时,虾太多了,晒干后,吃不了,整筐整篮就倒掉了。江里的鲤鱼、鲫鱼和黄姑鲳,极其鲜美,可是那时太多了,多得一分钱,就可以买到两斤。有时,叶金娣把捕到的鳜鱼、螃蟹,剔了骨,拆取肉,再把精心准备好的黑猪肉,从冰凉的水井里取出来,切成肉沫,将这几种天然尤物,掺在一起烹炒,放几瓢江水,就煮成了一锅臊子。那臊子,掺在面条里一起吃,口感极佳,那面香、鱼鲜和肉的浓汁味美,一起直窜舌尖,让心爽口爽,妙不可言。

夜色里,孩子们在鹊江南岸,看天上星月辉映,闻地上的鱼香味浓,江风吹来,渔光如曲,他们喜悦兴奋,朗朗的嬉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浪高过一浪。




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年鹊江里,都有渔汛期。渔汛来时,小镇鲜活起来,一条十多米宽的大街,花岗岩方石铺成的,从东头到西头,约十里路的地方,全是买卖鱼的人,真是人如潮汐,人声鼎沸。那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邻县人,也有市里人,甚至省城商人,也蜂拥而至。

在街道两旁,是小店、商场、染坊,清一色青砖黑瓦,老式的徽派建筑。渔汛时,生意最红火,牛江龙父亲,晚年在一家小五金作坊里工作,渔汛来的时候,他请假做起了贩鱼生意,多病的他,那几天脸色红润,晚上在牛江龙面前,数着赚来的票子,一分一角地数,那情景让牛江龙难忘,他说那是他父亲,最快乐的时光。

渔汛时,在鹊江捞鱼,像在油锅里捞蚕豆,捞花生米,多的令人瞠目结舌。那些鱼儿,让孩子们兴奋,他们在码头上,在白昼或黑夜,在江风和江浪里,整日捞得乐不思蜀。

鹊江叉口,有一个渔村,叫河南嘴。合作化时,成立为渔业公社。从镇上到那儿,要乘船渡过青通河。那儿的人,以捕鱼为生,一到夏季渔汛来临时,千船万网齐出征,渔汛飞天,渔歌唱晚。

牛江龙有个哥哥,当兵去了云南,在那儿成家了。有几次,哥哥从云南回来看父亲,父亲一日三餐,为哥哥烹调各种美味江鲜。哥哥说,家乡的鱼,就是好吃,那种鲜美,铭心刻骨,回味无穷。哥哥走时,父亲亲手盐制晒干的许多江鱼,让哥带回云南,哥哥高兴极了,开心得手舞足蹈。后来父亲去世了,偶尔哥哥回来,长江里的鱼少多了,价格也高得离谱。哥哥很是失望地说,那个鱼米之乡,富饶的家园,如今在何方了?

叶金娣,早年住在渔村之上,她父亲是渔业公社的小队长,与牛江龙父亲,交往甚密。叶金娣成熟早,小大人一样给牛江龙讲渔村故事,她说她一个晚上,能够用长杆鱼兜,捞几筐鲜虾,数百斤重。还说,她上渔船,看大人们一网下去,能捕上百斤的鲜活鱼。她告诉牛江龙,她父亲出江捕鱼,母亲在家门口下网捞鱼,她在家洗衣烧饭。她还说,鹊江渔汛时,在江里捞鱼,像在油锅里捞油炸蚕豆,舀炸熟的花生米一样,多得像天女散花。

牛江龙听了,对捕鱼不感兴趣,他满脑子想的,是叶金娣长得漂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令人喜爱。

叶金娣经常乘船过青通河,到牛江龙家来送鱼,拎一些上等鱼,有鳜鱼、回鱼、螃蟹……那时,这些鱼能卖7分钱一市斤,一般的鲳鱼、鲫鱼、鲢鱼,只卖到2分钱一市斤。偶尔,她送来鲥鱼,她称江鲜之最,能卖1角5分钱一市斤。有一次,她父亲挑来了一担鱼,让牛江龙母亲忙了十几天,才把鱼处理好了,盐晒成鱼干。后来那些鱼干,没有吃多少,大部分扔掉了。那时,鹊江渔汛时的鱼,就是这样贫贱,多得让人不可思议。

孩子们吃鱼长大,渔汛时吃多了鱼,不想吃,一心想吃猪肉,最好是肥肉。那年月,小镇人每月每人,只供应半斤猪肉,他们见到肥肉,两眼发光,垂涎欲滴。后来牛江龙对肖兆明说,那叫肥肉情思,人就是怪物,现在没有了肥肉情思,那江鱼情思,却愈加浓郁,美好遥远。他还说,如今江鱼极少了,那长江禁捕是件大好事,将来一定能回归渔汛天堂,让我们重返鹊江人的渔光家园。

牛江龙,常与叶金娣一起玩,沿江边有一个大湖,叫池塘湖,那儿湖滩地的芦苇丛里,一眼望去,到处是乌龟、老鳖,还有它们产下的一窝窝蛋。有时去,刚孵化出生的小龟、小鳖,四处窜爬,那情景让人乐不思蜀。在小镇,那时的人们,是不吃乌龟和老鳖的,尤其不吃乌龟,人人有忌讳心理,怕吃了遭灾惹祸。上世纪80年代初,牛江龙的父亲,是吃乌龟的先行者,他用2角钱买回了一篮子的乌龟,让一家人享受了美味佳肴后,把乌龟壳卖到药材公司,竟然赚到了5元钱。

非渔汛时,鹊江里的鱼,还是珍贵的。牛江龙约叶金娣一起,去池塘钓鱼。那天,鱼不吃食,钓了一个小时,没有钓到鱼,意外钓到一只老鳖。他非常生气,把老鳖高高举起,重重地抛到很远处的水面,老鳖落水时,溅起了水花。他看着水花,恶狠狠地说,日他妈的,真到霉!叶金娣在一旁听了,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雪后放晴的冬日,牛江龙母亲,带着哥哥姐姐,步行去远方探望病重的外公,父亲也去上班了。那天,是他七岁生日,连一个糖水蛋,也没有吃到,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了家里。

牛江龙透过窗户,看屋后的鹊江,雪晴后的江水波光粼粼,沿江岸停靠的几只渔船,显眼清冷。阳光出来时,江滩雪地上,几只喜鹊和麻雀,蹦蹦跳跳,在觅食,也像在寻找温暖和快乐。

牛江龙去了雪地,想寻点乐趣。这时,叶金娣从一条渔船上走下来,她扎着两只羊角小辫子,笑嘻嘻地走近他。那天,她陪了他一整天,一起玩耍。她告诉他,今天也是她的七岁生日,她一个人待在渔船上,父母早晨就去城里卖鱼了。

叶金娣带着他到处戏嘻,她用米作诱饵,拉翻小竹筐捕到了几只饥饿的麻雀,然后又将鸟儿放飞了。这时,她眉飞色舞,抱着他又蹦又跳,大笑起来,快乐得像只小鸟。她说她太开心,特别感谢他,因为在这个孤独的雪天,有他陪她在一起,才有了生日的快乐!

牛江龙跟着她,去了小渔船上,她点燃小炉灶,煮饭、烧水、炒青菜。吃饭时,还为他端上一碟红辣椒糊。他们用辣椒糊拌饭吃,辣得嘴直唆,大汗淋漓,异常兴奋。她说,她经常只吃一盘菜,就是辣椒糊,这样方便,又下饭,在冬天吃还可以暖身体。她懂得比他多,讲起话,做起事,有条有理,有板有眼,像位大姐姐。

那天黄昏,他与叶金娣分手时,依依不舍。他站在鹊江南岸,目送她站在她父亲身边,她父亲摇着小渔船,过了青通河。傍晚,冷风习习,她向他招手时,让他伤感,仿佛江天寂寥,一片苍茫。他想,童年的叶金娣,就像家乡渔汛一样,在他内心扎根,根深蒂固,她是他第一位心仪的女性。




冬天里,下了几场大雪。池塘湖冻结了,厚厚冰层上,覆盖着白茫茫的雪。冰面上,有人滑雪、嬉戏、遛狗、放声歌唱,也有人推着小车和雪橇,疯狂地奔跑。远处屋檐上,挂着成排冰溜,玻璃挂铃似的,如摇响的风铃,让视角里的寒意,在北风里吹得让人迷惘。

牛江龙看见叶玉柱,牵着一条小黑狗,从雪地走向了冰湖。他穿着黑棉袄,浑身脏兮兮的,袖子上的油污,像星星点点的小灰豆。那件棉袄,领口没有纽扣,敞开着,看得见他颈脖黑黝黝的,映得脸很脏,让牛江龙看了不爽。他腰间捆绑麻绳,插着一只木制弹弓,像插着一支驳壳枪。他走路时,威风凛凛的,右手握着一条鞭子,用力一甩,那鞭子在寒风中,发出了刺耳的抽打声。他若无其事,左右扫了一眼,像没有看见牛江和阿猫,高声吼着说,阿狗,看鞭子!他向狗抽了一鞭,那狗受了惊吓,拼命逃窜,猴急地蹦跳。叶玉柱,不慌不乱,拉紧绳索,止住了狗的步伐。

几乎同时,叶玉柱大声呵责,杂种,你不是狗,是只胆小怕事的猫。

瘦子阿猫听了,不言语,他低着头,神情漠然里,也有漠视。

牛江龙想说什么,也没有说,他瞪了叶玉柱一眼,迈开大步,踩着冰湖上的雪地,向深处走去。他的大步,迈得过大,也用力过猛,差点摔了一跤。

阿猫追上来说,哥,不在冰湖玩了,咱们去江边吧!牛江龙说,好的,看到这个杂种,心里就不舒畅,走吧,去江边!说着,他怒视了一眼叶玉柱,用右胳膊搂住阿猫的胫脖,像呵护着小宝贝似的,俩人亲热地走出冰湖,朝鹊江畔走去。

冬天的鹊江,没有结冰,一脉静水缓缓流淌,均匀无声。牛江龙看着,他对阿猫说,这那是江,小池塘一个,没啥屁劲。他说着,摸着阿猫的后脑勺,向远处的铁塔吊机看去。那儿,有艘机帆船,缆绳拴在吊机座上,停泊在江水里,像只被白雪染色了的大虾。

靠近机帆船,江面上有三条小船,那是从机帆船上放下来的小木划子。那单薄的木划子,远远望去,像江上的跷跷板,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寒风里,每条小木划子的船尾,站立一个人,他们双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左右划着,动作自如。那木划子,无论前行,转弯,还是回流,都能保持平稳船身,如调皮的顽童,无拘无束的。三只木划子,彼此追逐,又像跳跃的小虾米,那窄窄的船形,弯腰似的舟尖,宛若没拉开的弓弦。

…… 



作者简介


鲍安顺,安徽铜陵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读者》签约作家,铜陵市作协副主席,铜陵市义安区文联主席。先后在《读者》《青年文学》《绿风》安徽文学》《中国青年》《人民日报》海外版等300 多家报刊杂志,发表作品 5000多篇。出版诗歌集《逆风飞翔》、散文集《送人一轮明月》,主编《临津文踪》《大俗民韵》《铜陵方言研究》等 10 多部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