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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夏群作品发于《福建文学》《山东文学》《星星·散文诗》等刊

发布时间:2022-11-03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夏群佳作频发:

短篇小说《玻璃迷宫》发表于《福建文学》2022年第9期;

短篇小说《最后一出戏》发表于《山东文学》2022年第10期;

短篇小说《文字药房》(原发《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第4期)转载于《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22年第10期、《读者》2022年第12期;

散文诗《潜川诗韵》(三章)发表于《星星·散文诗》2022年第6期。



作品节选




玻璃迷宫(节选)

夏群



你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很感谢你来到这里,也很感谢你能打开这封遗书,并认真读完。

假如你是警察,那么你不用再花时间去调查,我的死亡与他人无关,但我也不能说,我的死亡,与我之外的人无关。

假如你是陌生人,那么对不起,我给你的人生添加了一个不好的记忆,但愿它不会纠缠你太久。

假如你是我认识的人,也请你不要害怕,生死本来就是一场长跑的起点和终点,我只不过是加速奔跑着提前到达终点而已。你可以悠闲地漫步,看看两岸的风景,慢慢来。

就这样吧。


奔跑的蜗牛


我的人生就像一只坏钟的钟摆,即将停滞不前。



绿灯还剩1秒的时候,我在心里做了计算,加上3秒的黄灯,冲过去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因为是周末,又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间,路口的交通指挥员和交警都不在。

一声巨响之后,我感觉自己被谁大力地抛出去,像一张抛向水面的网。电动车倒在地上滑行了很远,响声尖利,像儿时用铁锹在水泥地上铲稻谷的声音,让人耳鼓发麻,心中作呕,但我没有感受到疼痛。眼前出现了很多灰色的小光圈,随即又破碎不见,于是我问自己:这是否是梦境?

我时常做梦,这不神奇,神奇的是我的梦境不像别人那样凌乱,而是具有完整性和逻辑性。更神奇的是,我会控制梦,并且在梦中保持着现实中的清醒——譬如,每当在梦中遇到危险时刻,我会告诉自己,不要像别人那样以痛感来辨别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只要大声呼喊就可以了,如果用尽力气大喊,却听不到声音,那梦中的我会用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现在只要努力动一动手指或者脚趾,就能从梦中醒来,化险为夷。譬如,美好的梦境被现实中的因素(声响、尿意)打断,我能在上了一趟洗手间之后,再次入睡,并将没有做完的梦接着做下去。譬如,我能做梦中梦。诸如《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盗梦空间》之类的影片,很多人表示情节太烧脑,但我却一遍就看懂了,我想编剧和导演应该和我一样,是能够做梦中梦的人。

这也让我常常思考,梦境和现实的界线是什么?谁能证明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梦境,而那些梦境是现实?

我躺在血泊之中,看到了周围迅速围过来的人群,没有疼痛,但却听到了惊呼声,于是我怀疑自己之前辨别梦境真伪的方式。或许,感受不到疼痛才能证明身陷梦境?天空阴沉沉的,没有儿时躺在山坡上看到的那种让人瞬间平静的蓝天白云,但能够仰躺在那里,全身瘫软般放松,放空思想,那灰蒙蒙的天空,也变得美丽起来。

我似乎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模糊不清,没有梦中的清晰,他坐在池塘边的一个皮革马扎上钓鱼,戴着草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喂!120吧?快来,希望路与飞跃大道交叉口出车祸了……”一个男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谁出车祸了?我吗?

周围渐渐暗了下来,仿佛谁用蘸了淡墨的笔,正在为城市的黑夜刷上第一层底色。



“你眼中的我,其实并不是我。”

在我说这句话之前,肖月已经说教好一阵子了,现在她似乎有些口渴,打开冰箱拿了一瓶苏打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并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让那些水撑着腮帮子,在口中停留了一小会,最后才做决定似的吞下去。然后又使劲扭紧瓶盖,我几乎可以预见后来她需要向我求助才能再次打开它。我真希望她把那些陈词滥调,都关在瓶子里:我都不好意思对爸妈和同事说,我的男朋友是半个外卖员……看你晒得,像一块长了脑袋和四肢的炭(不得不说,她这个比喻真有画面感)……整天一身臭汗,洗你的衣服我都想吐……别说你只是想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些,你不能学学其他人,找个轻松又赚钱的兼职吗?我同事她男朋友……

我对女性并没有歧视之意,但还是不得不说,她们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像一个复读机一样,总喜欢循环播放,完全不顾及听者的意愿。当初我刚认识的肖月,和现在的肖月,判若两人,有时候我也会反思,是否正是因为这样的我,才造就了现在这样的她,反之亦然。但这也让我再一次确定,每个人虽然只有一具肉体,但绝对不止一个灵魂。

其实我还没有告诉肖月,保险公司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反正也只是合同工,现在保险业很饱和,我也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能够靠三言两语让顾客买下连我自己都没有完全搞清的险种。而外卖员唯一要遵循的就是时间准则,只要不超时,顾客不投诉,收入可观,我便不用和他人进行过多的交流,这多适合我。

“不是你是谁?鬼吗?还能好好地说话吗?”肖月把苏打水塞进冰箱里,使劲地甩上门。冰箱有点小,瓶子估计挡住了门,门被反弹了一下,又打开了,瓶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止在凳子腿边,一起滚下来的还有一节没有吃完的火腿。

“你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吗?”我看着那大半瓶慢慢平静下来的水问她。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继续补充:“你眼中的我现在一无是处,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有人说,当你看一个人,只能看到他的缺点的时候,也就说明,你已经不爱他了,或者说,不那么爱他了。这句话是经验之谈。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同居也有一年了,我已经很明确地感觉到肖月已经不是那个从前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星光的女孩了。

“秦阳,你真不是个男人。”她的眼眶有点泛红,随后拿起沙发上的背包,走到玄关处准备换鞋。

我还是有点心软,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就像小时候,母亲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动手,比如考试没考好的时候,作业写错的时候,贪玩回家太晚的时候,她会顺手拿起身边适合打小孩的东西(鸡毛掸子,鞋子,锅铲等等),一边打一边说:“你那个短命鬼爸爸狠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能有点上进心吗?能学着点好吗?我命怎么这么苦……”完全不管继父就在旁边闷闷地抽着烟。她怎么能用“孤儿寡母”这个词呢?那继父算什么?虽然我有满腹委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看着那样的母亲,我既恨她也可怜她,于是只能低着头认错。

我走过去拉住肖月的胳膊,将她拥入怀中。她挣扎了几下,试图推搡开我。我双手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嘴唇,她愤愤地抹了一下嘴说:“一身臭汗,放开我,我去找我喜欢的人。”

“对不起,我错了。”我说。

她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代表她做出了让步。“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我只是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无望。”她环顾了一下我们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什么时候才能拥有我们自己的房子呀?你知道我顶着家里多大压力才和你在一起的吗?……”

我认真地盯着她不断张张合合的嘴,其实思维却在别处。我喜欢回顾和反思经历过的事情,把它们整理到一块,虽然这并未让我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我在想上午从另外一个外卖员那里听来的段子:伦敦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几个月后,智商都会变高,因为伦敦道路复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长期穿行其中,让他们对哪怕是一家咖啡店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做了一年的外卖员,智商有没有变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城市也像一个巨大的玻璃迷宫,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我在迷宫里马不停蹄地穿梭,用车轮和脚步丈量城市的脉络,也是在寻找那个遥不可及的出口。

又或者说,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迷宫,而我并不知道出口在哪。



看了眼手机,距离最近的一单送达时间还有5分钟,这个小区我很熟悉,知道每一栋的位置,时间够了,我稍稍安了心。烈日在等红灯的时候,威力尤其大,明明才六月份,被安全帽捂住的头顶,里面像还躲了一个太阳,汗水顺着鬓角和额头往下流,我感觉到有一大滴汗珠慢慢改变流向滑到眼睛里,引起了一刹那的轻微刺痛,我抬起绑了湿毛巾的右臂胡乱擦了一下。

绿灯刚亮起,我就已经转动车把手,迅速冲了出去,将刚在右边一起等红灯的女人说的那句“难闻死了”丢在了身后。我下意识地偏过头闻了一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衣服,并不觉得有多难闻,但我也清楚,即使是一点点汗馊味,这些鼻子敏感的总是香喷喷的女人是最忍受不了的,就像肖月现在忍受不了我一样。

收到肖月信息的时候,我正敲响顾客的门,开门的是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的小伙子,穿着污渍斑斑的卡通米老鼠睡衣,即使门是半开的,我还是看到了屋子里和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应该是合租屋,也闻到了一股残余酒菜的腐烂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战栗其实来自肖月的信息,我看到那条信息的时候,颤抖的手和提着的心可以证明。

“你好,你的外卖。”我几乎是机械地说,因为这句话从我口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他接过袋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原本就拉着门把手的手,快速回拽关上了门。

这种人很常见,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肖月的信息,于是迅速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手机上。

秦阳,我们还是分手吧。

文字本身是没有情绪的,但我可以明确地从这九个字里感受到肖月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充满无奈,而又坚决。我盯着这句话,靠在电梯内壁上,有点虚脱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或者其他的,于是索性顺着电梯滑了下来,坐在了电梯里,29楼到达1楼,还有几十秒喘息和调整的时间。

我们的关系一直不被她的父母认可。作为父母是很现实的,像我这种没有正经工作,家境平凡,长相也普通的人,无法进入他们的法眼。我试着理解他们,但我和肖月的感情是真实的,起初我也相信只要努力和真诚,终有一天,房子、车子会有,事业稳步上升,她的父母也会因此而接纳我,然后我们结婚生子,过着平凡但安稳的生活。我会更加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我不想在肖月和未来的孩子身上,看到母亲和我的影子。

可是,现在肖月退缩了。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发了三个大大的问号给她。之后盯着对话框一小会儿,期待她有所回复,哪怕是一个表情也好,但手机一直沉默不语。骑车的时候,脑袋里一直想着如何挽留住肖月。又想着,这份感情维持得了一时,能否维持一世?我没有能力握住一缕想要溜走的烟。

但我还是做了最后的挽留。傍晚,送完最后一单后,回家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肖月最喜欢(曾经)看我穿的一套衣服,买了她最爱喝的杨枝甘露,去她工作的商场一楼等她。一楼有几个黄金品牌的柜台,有一对情侣在看砖石戒指,大概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孩试了好几款都没有下定决心,男孩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又坐下的行为,让我有点同情他,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未来充满坎坷的婚姻生活。

肖月和一位同事有说有笑从二楼的手扶梯下来,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如果不是我赔着笑脸叫了声“肖月,下班了”让她同事停下了脚步,肖月一定会忽略我,像忽略路边的一棵野草。

我提议去吃商场里那家198元一位的日式自助火锅,肖月愣怔了一秒后说:“难得你这么大方,不过也是,分手饭。”

“不是,不是,我还没答应分手呢。”我将沁凉的杨枝甘露递到她的手中,她倒是没有拒绝,用吸管灵巧地扎破杯口塑封,喝了起来。我闻到了浓郁的芒果味。

当我将肖月喜欢的菜,蘸酱,甜点,冰淇淋,饮料,水果一一拿到桌上,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时,我突然感觉自己很下贱,这种感觉让我作呕。同时,我也明确地意识到,爱情这种东西,就是一个愚蠢的概念,只不过是两个还没有彼此厌倦的人之间的化学反应,一旦相处久了,那个反应也就消失殆尽了。



作者简介



夏群,安徽庐江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小说月报·原创版》《雨花》《四川文学》《福建文学》《延河》《山东文学》《广州文艺》《边疆文学》等刊。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