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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 | 作家严歌平长篇小说《沉舟侧畔》出版发行

发布时间:2022-11-24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日,我省作家严歌平长篇小说《沉舟侧畔》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作品欣赏


沉舟侧畔(节选)

 


当长江边的炮声尚未响起,国民党部队只是在上海郊外加紧构筑着暗堡与工事时,上海城内的许多宅第与豪门里已乱开了一锅粥。
李维琼这天提早在学校下了班,按照约定,走到离学校不算太远的华山路上的一位富商家里做家教。就在孩子遵循李老师的吩咐,埋头默写李维琼指定的《古文观止》上的一段文字时,李维琼听见里面房间传出一阵说话声。


先是男主人发问:“你把那些小黄鱼装到箱子里啦?”
女主人说:“装进箱子怎么行?过关卡时箱子都要被打开检查的,那些丘八一旦起坏心,把小黄鱼都抢光了,你喝西北风去呀!”


男主人继续问:“那你藏哪里啦?”
女主人说:“你别管,我反正会安全地带出上海。”说罢,女主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这个猪头!声音不能小一点啊?生怕别人不来打劫啊!”
李维琼心里明白,这家夫妻也是收拾好细软,准备撤离上海了。


离开华山路,李维琼走进一条开着米市的小马路,从西头走到东头,边走边询问着路旁摆放的一担担大米的价格。未料,西头开始还一百元一担的大米,走到东头时已涨成两百元一担了。李维琼不觉心里一沉,马上想到应该让袁可文带上两位同学,明天就从吴淞乡下的亲戚家里收购两担大米,运回城作为屯积与储备。不然的话,眼看着金银券就愈来愈会变成一张揩屁股的硬纸了。
自袁恩春病逝之后,李维琼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生活的担子在自己肩头的沉重。虽然袁可芬已当上银行职员,有了一分不算丰厚的薪水,袁可馨也嫁了国民党空军上校耿龙祥,时而会对大家庭的生活做些补贴,但袁可文上罢教会学校之后又考取了国立工专,这笔学费的负担便让李维琼觉得喘不过气来。加之一大家人的吃饭,还有头顶上的婆婆长年嗜好的烟与茶及点心的质量都不能随便下降,于是李维琼心痛地卖掉了丈夫袁恩春在江湾购置的那幢二层小洋楼,领着全家到重庆南路的万宜坊里租了一套房租不算太贵的老式石库门房子,准备以节衣缩食的方式与全家人一起应对面前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乱。


此时,万宜坊中的袁家已一片狼籍。耿龙祥正在指挥两名士兵将他和袁可馨的行李打包装箱,然后搬运到弄堂里停放的那辆三轮军用摩托车上。当袁可馨正从橱子里拿出一块块未及装箱,却质地很好的衣料于手中细细端详时,已下班回家的袁可芬踱步到天井里,望着仍在指挥士兵们忙碌的耿龙祥,心头思绪难免有些复杂地问:
“这就要离开上海啊?”


耿龙祥转过身,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地回答:“上面说是把家眷的行李都先集中到军营,等待命令飞往台湾。一旦命令下达了,我和可馨就要彻底离开上海了。”
袁可芬凑近耿龙祥,轻声问:“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耿龙祥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惊愕地问:“姆妈知道你要走吗?”
袁可芬说:“姆妈这边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然会说通她。就看你是不是先给我这个面子。”


这句话一旦脱口而出之后,袁可芬的心里很是有几分懊悔。当年她曾想随表姐李雪清闹革命,并很惋惜自己未去成苏北解放区的,怎么今天居然会想到要去台湾?这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啊!但自从与李雪清失去联系之后 ,袁可芬的心里便一直很茫然,她真不知自己的人生路径究竟该怎样选择?在姐弟三人当中袁可芬与袁可馨的关系走得最近。袁可文因为比袁可芬小了六岁,袁可芬觉得与那种毛孩子根本犯不着说说心里话的。况且袁可文那两年行踪诡秘,每天除了晚饭桌上能照个面,其它时间都不知道那个小赤佬究竟忙什么去了;家里大人即便询问,他也只有一句回答:去学校,有事情。所以袁可馨如果真的去了台湾,袁可芬便觉得自己于这个家庭中会更加寂寞。所以袁可芬对耿龙祥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也并非完全没有她真实的想法。
耿龙祥听袁可芬这么一说,只得有些勉强地答应了她,说:“好吧,我起飞前来接可馨时把你一同接走。”


作为开运输机出身的国民党空军上校耿龙祥,他当然明白偌大的运输机舱里,随便多塞个把人极为容易,况且象他这个级别的飞行员,即便正式向上级提出请求,再多带一名亲戚同去台湾,他料定上级也断断不会驳回他的这个请求。
其实,最初看中耿龙祥的是袁可芬,而并非她的妹妹袁可馨。


袁可芬年轻时能歌善舞。因为曾陪同银行一位襄理的夫人去江湾的空军俱乐部游玩过,便喜欢上那里的氛围与环境,常常周末会去空军俱乐部跳一场交谊舞,或以她甜美的歌喉在俱乐部的麦克风前唱上一支博得热烈掌声的《好一朵茉莉花》。不出一个月,袁可芬便成了俱乐部里众多军官争相追逐的明星。但后来那位襄理夫人怀了孕,无法再与袁可芬成行,袁可芬只好拉上妹妹袁可馨一同去跳交谊舞。袁可馨本来对跳舞是兴趣不浓的,但怕姐姐一个人在俱乐部舞池旁坐冷板凳寂寞,于是便总好心地与姐姐做伴同行。两场舞跳下来,姐妹俩凑巧遇上了耿龙祥。那个周末,舞步还不娴熟的耿龙祥是被宿舍里的同伴生拉硬拽,才勉强去空军俱乐部的。耿龙祥那年已三十岁,对于跳舞已缺少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的那种热情,但对于在舞场寻觅他中意的女性,他倒是十分留心的。一位出生于天津的男子汉,以他现有的年纪在北方早该让他母亲抱孙子了。因此他那晚走进俱乐部后,先是在舞场边灯光暗淡的角落里向坐于舞池旁一溜年轻女性巡视了一番,当看到坐在袁可芬身旁的袁可馨时,他的眼睛顿然发亮了,于是便径直朝袁可馨落座的位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请问这位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耿龙祥在袁可馨面前礼貌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袁可馨无动于衷地望了耿龙祥一眼,说:“可以,但你必须先请我阿姐跳舞。”袁可馨说着,拉起袁可芬的手,向耿龙祥介绍了自己的姐姐。
袁可芬此时已暗暗打量过耿龙祥,这个天津男人魁梧挺拔的身材,还有威风凛凛的四方脸膛,都使她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冲动,但她按捺住内心的窃喜,表面上显出有几分矜持地随耿龙祥走进了舞池。


舞池中,乐曲开始变得缓慢的时候,耿龙祥直率地问袁可芬:
“你妹妹为什么不愿意先和我跳舞?”


袁可芬笑着回答耿龙祥说:“她年纪小,任性,曾深受父亲宠爱,惯出了小姐脾气,还请你多多包涵。”
但袁可芬的话似乎激起耿龙祥对袁可馨有了更多探究的兴趣,下支乐曲刚响起,耿龙祥不管袁可馨是否已经同意,拉着袁可馨的手便冲进了舞池。


袁可馨在舞池中绝不象她阿姐那么客气,对于耿龙祥走错的舞步,都老实不客气地予以纠正,耿龙祥唯唯诺诺地点头从命,舞步很快便显得流畅与娴熟起来。耿龙祥毕竟是个聪明之人,刚开始舞步有点不着方寸,是因为他很久疏于舞厅了,并且将他相中的比他整整小了十岁的袁可馨一把揽入怀中,他开头真的有些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但在袁可馨的指点下,他跳着跳着,全身心便陷入欢快的舞曲之中了。于是在舞池变幻的灯光里,袁可馨和耿龙祥渐渐地就成了当晚众多“舞搭子”中最出色的一对。
袁可芬在受别的男伴邀请跳舞的间隙里,望着耿龙祥和自己妹妹在人群中极为默契的舞姿,目光里不免露出了一丝失落与嫉妒。


回家的路上,袁可馨坦白地对袁可芬说:“阿姐,我也没办法,他说他就是喜欢我,表示今后一定要把我当作谈恋爱的女朋友。”
袁可芬一怔,夜色掩饰了她脸上现出的某种沮丧,她只是微笑着说:“好的,我祝福你们。”


此后再逢周末,袁可芬已失去了到空军俱乐部的乐趣,倒是袁可馨变得主动起来。打扮得当之后又催着阿姐赶快换件漂亮的旗袍。袁可馨已猜度出袁可芬情绪变化的原因,便悄悄地与耿龙祥商量,让耿龙祥尽快替自己姐姐也找位合适的男朋友。袁可馨对耿龙祥说:“我阿姐的眼光嘛,你是知道的,她就喜欢你这样高大挺拔的男人。最好再有些情调,我阿姐是个讲究情调的人。”耿龙祥反问:“什么叫情调?我不懂情调,你不照样喜欢我吗?”袁可馨娇嗔地一撇嘴:“去,我是我,我阿姐是我阿姐,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耿龙祥无奈,只得遵照袁可馨的旨意办事去了。后来,耿龙祥的这一辈子都未敢违抗过袁可馨的旨意,好似在江湾空军俱乐部那第一眼里,他便已被袁可馨牢牢地抓住了他魂魄。于是又过了一周,耿龙祥在周末之前给袁可馨打来电话,说他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位朋友,未婚,比袁可芬大五岁,也是个高大魁梧的军官,只不过军衔比耿龙祥低了一级,是位空军中校。袁可馨一听,很高兴,便把那晚去俱乐部跳舞的另一层意思竭力对袁可芬挑明了,袁可芬起初也有几分动心,但一场一个多小时的舞跳下来,四人又坐到露天的咖啡吧里喝了些饮料,闲谈了片刻功夫,在分手回家的路上,袁可芬又现出了郁郁不乐的神情。
“怎么,你不满意呵?”袁可馨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的阿姐。


袁可芬说:“人的面相倒不错,就是肚子里太草包了,连一本外国小说都没看过,更别提到戏院里去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了。”
袁可馨反驳说:“那耿龙祥也不喜欢读外国小说,你怎么还会喜欢他?”


袁可芬叹了口气,懊丧地说:“嗨,人的感情这种东西是最讲不清楚的。”
袁可馨与耿龙祥的感情升温很快,未出三个月,耿龙祥居然到万宜坊向未来丈母娘李维琼公开表示愿意娶袁可馨为妻了。


耿龙祥来提亲那天,对耿龙祥最中意的人是老太太李嘉敏。
望着耿龙祥军服上的肩章,还有锃亮的长统皮靴,李嘉敏悄悄地朝袁可芬啧啧嘴:“你姆妈好福气,摊上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李维琼倒没有过多的欣喜流露在脸上,她只是私底下对袁可馨说:“只要你满意,姆妈就没意见,反正以后是你们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走出米市,再乘无轨电车,下车后又走了一截路,李维琼走进万宜坊时天色已是傍晚,耿龙祥已坐上停靠在弄堂口的另一辆吉普车回军营去了。


见袁可馨在房间里比划着一块块布料,并且床铺上摊放得五颜六色,李维琼便问:
“你造反呵?看看家里被你乱成什么样子了!”


袁可馨说:“姆妈,有块海芙绒的料子不错,冬天挡风,你拿去做件大衣吧。反正去台湾的行李都打包运走了,我根本带不走那么多东西。”
李维琼这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即将会与自己分别,便问:“龙祥来过啦?”


“嗯。他刚把行李运走。说是先运到军营集中存放,然后等待命令随时带家属起飞。”袁可馨说罢,看了看房间门外,又转过脸来压低声音继续对母亲说:
“姆妈,我仔细想了想,你还是应该跟我们一起去台湾。上海如今这么乱,将来共产党再打进来,你往后的生活怎么办?”


“噢?......”李维琼一怔。望着才二十二岁的女儿脸上现出的那种少有的庄重,李维琼便知道袁可馨说出这番话是肯定经过一段日子的深思熟虑了。
对待三个子女,李维琼自然也难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最宝贝的无疑是儿子可文。但她觉得最能说说体己话的还是可馨。她一直认为可馨懂事、孝顺,自掌管耿龙祥的财权后,可馨常常将耿龙祥的薪水悄悄地贴补家用,家里凡是有大宗支出,根本用不着她操心,可馨总是主动地抢到了前头。并且李维琼认为可馨最务实,很少贪图虚荣,见她父亲病逝,家境走下坡路后,便甘愿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只读了学财会的中专,未满十九岁,便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起早贪黑地上班去了,不似她的姐姐可芬身上总有那么一丝难以除尽的好高骛远的习气。但李维琼又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跟随二女儿和二女婿去了台湾,这个大家庭又有谁来维系呢?于是她既怕袁可馨伤心,又不得不以拒绝的语气认真地对袁可馨说:


“你的孝心,姆妈领情了。不过你想想呵,你祖母已到晚年,可文没毕业,可芬还没出嫁,家里三代人还有一大堆需要烦心劳神的事情呢。我要是只顾着自己跟你去台湾享清福,我能对得起你父亲吗?我们袁家不就天南海北地散摊子了吗?再说,姆妈从光绪到宣统,后面又是袁世凯、孙中山、蒋介石,这种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场面已经见多了。反正,中国的历史不管谁来当主人,老百姓照旧要过自己的日子。我就不相信共产党是青面獠牙,是洪水猛兽,老百姓会连一只吃饭的饭碗都端不起!”
袁可馨见母亲主意已定,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处,便不敢作声了,只是神色黯然地将两块衣料默默地放到了衣橱里。而此时已在房间外偷听了母女俩半天谈话的李嘉敏,一脸恼怒地冲进房间,指着袁可馨便是一顿破口大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你姆妈的功劳吗?你姆妈那时候只顾着上班、教书、挣钱,你不还是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大的吗?现在倒好,长大成人了,嫁个上校军官,翅膀变硬了,说飞走就走!你怎么就想着接你姆妈一起飞走,不想到接你祖母一起飞去台湾呢?”
袁可馨万没料到自己与母亲的谈话会被房间门外的祖母听见,顿显尴尬,只得极力搪塞着说:


“不是这样的,奶奶,你误会了。我本想先劝动姆妈,只要她同意离开上海,你和我们全家人不就一同去台湾了吗?”
已到了吃晚饭的钟点。袁可文和袁可芬都已回到家中。听得可馨的房间里十分热闹,姐弟俩便先后挤了进来,见李嘉敏仍不停地数落着袁可馨,数落到动情处时,居然老泪纵横,袁可芬便好心地当起了和事佬,上前搀扶起李嘉敏,说:


“奶奶,管妈把晚饭烧好了,你消消气,我们一起去客厅吃晚饭吧。”
在袁家这个大家庭里,袁可芬是素来最受祖母李嘉敏宠爱的。


李嘉敏当年一封托病的电报将袁恩春急召回国,亲自拍板把自己的侄女嫁给袁恩春,试图以此了断袁恩春再回美国的念想后,袁恩春一度在家中极其郁闷,经常感叹自己所学学业无以报效国家。1928年,听说北伐军攻克济南,日本军方以保护侨民为名,派兵侵入中国政府所设的山东交涉署,将交涉署内全部职员统统杀害,致使济南民众于日军这场疯狂的烧杀掳掠中有一万七千余人毙命时,袁恩春愤怒地撕了报纸,并把桌上一只玻璃烟缸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此时袁可芬刚两岁,胖嘟嘟的小脸上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极为可爱,李嘉敏便时而抱着可芬走进书房,想为正吸着雪茄陷入沉思的袁恩春增添些乐趣,哄着刚会说话的可芬喊“爸爸”。但袁恩春好象不太在意,淡然地对李嘉敏说:“姆妈,我马上要写稿子,你带孩子到楼下去玩耍吧。”李嘉敏只得沉下脸,不声不响地离开书房了。直至二女儿可馨降临人世,袁恩春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已全然没有权力再惦念着和爱丽丝在美国的花前月下,于是他便将更多的父爱都投入到了可馨身上。加之可馨从小多病,体质较弱,袁恩春天性又是个容易同情弱者的人,因此后来姐弟三人当中,唯有可馨是任何时候都能闯进父亲书房,大胆地坐到父亲的膝头,不管父亲是否正在写作或者备课,她会自顾自地说上一通学校的见闻或者与同学之间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而愈是见到袁恩春如此偏爱可馨,李嘉敏便愈是把她全部的溺爱都洒在了可芬身上。在袁恩春病逝之前,李嘉敏是掌管着全家日常开销的人。袁恩春做过沪江大学的教授,又做过复旦大学的教授,那个年代里一位教授的收入,每月大部分都交给了这位继母,李嘉敏用度起来自然是感到比较宽裕的。于是她每天都会精心地为全家烧上一桌可口的饭菜,有荤有素,搭配得当,一家老小都吃得开开心心。李嘉敏不仅菜肴烧得好,还做得一手好点心,比如吴淞乡下特产的豆沙团子、梅干菜烘饼,还有比嘉兴棕子包得更加肥而不腻的味道鲜美的肉粽,李嘉敏样样都做得让孩子们赞不绝口。但当可芬上中学后,放学回家通常比较晚,若有时等不及地开晚饭了,李嘉敏见可文与可馨的筷子像箭簇似地落到那条红烧大黄鱼上,便会扳着脸对两个孩子说:“行了行了,别只顾自己吃,一定要留半条给你们阿姐。她读书比你们辛苦”。于是可文和可馨面面相觑,又抬头望望祖母威严的脸色,便断然不敢将筷子再朝下半条黄鱼厚实的身体冒然戳去。另外,李嘉敏时而会上街买些桃酥、花生酥、芝麻糖之类的零食,买到家中给每个孩子分一份之后,便拿回自己房间,装进一只用铁皮制成的火油箱里。箱底铺起一层石灰,再垫一层透气的纸,那些点心便会在这只火油箱里始终保持着松脆和爽口。那只火油箱,可文和可馨是无法接近的,因为他们平日根本不敢随便走进祖母的房间。唯有可芬如果放学早,对祖母吵着肚子饿了,李嘉敏才会把她领进自己房间,从火油箱中摸出一块桃酥或其它什么点心,塞进她的小手里,悄声说:“就在这里吃,别跑到外面让你弟弟妹妹看见了!”李嘉敏的这种偏心眼的举动,自然使可馨长大后在情感上始终对她有一层隔阂,于是在去台湾之前,可馨只考虑带着母亲一起走,完全把祖母抛到了脑后,便是真情流露与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乘着袁可芬陪祖母去客厅吃晚饭的时机,袁可文便力图要打消袁可馨准备领着母亲去台湾的念头,大大咧咧地说:


“小阿姐,你作死啊!姆妈放着上海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去台湾那种又湿又热,到处是蚊子和苍蝇嗡嗡叫的地方,你难道想让姆妈折寿啊!”
说罢,袁可文又认真地对李维琼说:“姆妈,你勿要听小阿姐瞎七搭八,老蒋连大陆这块宝地都经营不好,你还能相信他会把台湾治理好?”


李维琼则语气平静地说:“好了,你们俩别吵了,我主意已定,还是留在上海和你们祖母一起生活。”
袁可文顿即紧紧地抱了抱李维琼,朗声说:“还有我,姆妈,我们永远都生活在一起!”


“哼!——”李维琼不屑地朝儿子一撇嘴:“你的心事从来都野豁豁,你以为我弄不清楚你?”


作者简介




严歌平,现居马鞍山。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于《十月》,《中国作家》,《小说家》,《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裹灰头巾的女人》,《西雅图航班》,《打工实验》,文艺随笔集《究竟是谁侵犯了谁?》。获有安徽文学奖,安徽省政府社科文学艺术奖,华盛顿华语电影节网络单元纪录片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