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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李云短篇小说《去老塘》刊发《小说选刊》《新华文摘》

发布时间:2023-01-1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我省作家李云创作的短篇小说《去老塘》原发《芒种》2022年第8期,先后被《小说选刊》2022年第9期、《新华文摘》2022年第23期选载。






作品欣赏






去老塘(节选)






  在千米深井里,见不到星辰和动植物,没法以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为参照物,把握时间靠的是人体生物钟。比如大夜班工作到鸟硬了,要冲着煤帮或支柱撒尿,这时辰是早晨五六点了;小夜班人的上眼皮和下眼皮老是像婚床上男女在干那事,黏在一起不松开时,时间八成到了十二点之后;白班的时间好估算,巷子里传来馒头或者肉包子的香味,那就一准是到中午十二点了。

  你问,怎么不带钟表下井掌握时间呢?

  这里有讲究,一是谁会把金贵的钟表带到潮湿且粉尘飞扬的井下,他准是败家子烧包,二是矿井有矿井人的忌讳,这钟与终谐音,表与丧字形相似,谁敢戴着它们下井犯忌呢?

  这个忌讳是老塘的行规,老塘系煤矿采空区的俗称,老庙煤矿的老塘大多是清末民国时期留下的,这个规矩就一直萧规曹随到了今天。

  也有人不靠生物钟把握时间,杜海泉看看矿灯光线的强弱,或者嗅嗅风筒里传过来的风,就能一口报出精确的时间来。他还有个绝活,把刚采下来的新煤放在手里攥攥,然后走到巷口抓一把陈煤捏捏,也能报出个子时午时来。所以,井下汉子们称他为窑神。

  有人说他这一绝技来自他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的特别训练。是的,退伍前,他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侦察兵,传说他原来是侦察连里的班长,有一次去抓“舌头”,背回一个敌兵却因窒息死了,这死了的还是一个女兵,他因此受了处分退伍来到老庙煤矿。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他本人不说,谁也不问,老庙的矿工就这点好,不在人背后乱嚼舌根。

  窑神杜海泉不只有推算时间的本事,井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打眼放炮,立柱架棚,敲帮问顶,探眼诱水,嗅风识瓦斯……这些关系到生命的技能他都会——当个窑神你得有一双鹰的眼,能看透厚厚煤层和岩石后面藏着的东西;你得有一双猎豹的耳朵,能从一滴水的滴答声里听出洪水来临的信号;你还得有一个猎犬的鼻子,能从一缕酸甜的风里嗅到瓦斯的浓淡;当然,你还得有一个果敢的大脑,在生死之间,能立刻决定撤与进、生与死。在井下汉子们的心目中,杜海泉就是他们的神,唯独竹笋不尿他。石碾不知道为何竹笋会对窑神不敬,也是奇怪,杜海泉在竹笋面前却总表现出怯意来。

  杜海泉在他三十七岁这年,被煤矿领导推荐为全省劳动模范,戴着大红花,坐上矿长的坐骑——苏联产的“乌龟壳”小轿车,在锣鼓喧天中到省里参加劳模会,受奖去了。这是一九九二年五月,正是杜海泉最风光的时候,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的高光时刻。可四个月后,老庙煤矿发生了震惊江城的“九一三”安全事故,他被革去采煤队队长降为掘进班班长,开始走麦城了。

  这大概就是命吧。






  石碾快来了。

  掘进迎头上的十条半个汉子,都知道。因为,巷子里传来了馒头的香味。在地面上,馒头的麦香味是弥散在空气里的,人们不太注意,到了井下,尤其是巷道里,这香味是被巷壁聚拢的,是在封装的空间里流淌的。人们就觉馒头的香是诱人的。

  老疙瘩一副谗相:“乖乖,今天我们这是要吃韭菜肉包子了。”

  小独眼抻着脖子:“不,是红烧牛肉的。”

  臭虫屁摇摇手:“这分明是鱼香肉丝味。”

  “我怎么没嗅出来,这不就是馒头香吗?”在躲炮巷里看书的竹笋走过来大声说了句。平常他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这次破天荒地大了嗓子,众人有些诧异。

  “你那个沙鳖的鼻子,能嗅出什么屎香屁臭来!”老疙瘩乜斜了他一眼。

  “你才是沙鳖!”竹笋怼了老疙瘩一句,摸过锹来低头向链板机里捋矸子。

  “海泉,你说说,可有韭菜味?”老疙瘩端着铁锹问杜海泉。

  杜海泉手没闲下,用力捋着矸子。他侧脸向巷口耸耸鼻子,空气里是飘着韭菜盒子香味,好像还夹有牛肉味。杜海泉暗道:不可能啊,今天不节不年的,矿上不可能给加餐啊!这也没搞大会战,也不可能上会餐的“功劳宴”啊!是自己鼻子坏了,还是怎么了?

  就在杜海泉陷入疑惑时,小独眼又说了一句:“好像还有高粱酒味,嗯,是烈性的,52度的,海泉你可嗅着了?你可是喝大酒的。”

  一听到酒字,杜海泉眉心一跳,手里的铁锹咣啷落地。他无端地骂了句:“你们是馋酒了,都长着狗鼻子,上井后,你们去做猎犬去吧!”骂完又低头捋起矸石来。

  大伙不再吱声,都在朝链板机里出矸石。一会儿,巷子里小山似的矸石堆就被他们运完了。接着立支柱加棚子就快了,两架棚子他们十条汉子一二三就架好了,都不用竹笋打下手的。这时,杜海泉才说:“洗手,歇工,吃馍。”

  众人听到这声令,就砰砰地扔下手里的家伙,关掉噪声四响的运矸石的链板机。链板机一停,整个巷子就安静了许多,除了人声,就是局扇在巷口老牛受刑般地吼叫着。局扇不能停,一停,新鲜空气进不来,瓦斯就会升上来,人就得撤出巷子。

  十条半个汉子东倒西歪地歇下来,在昏黄的矿灯光照射下,个个显出饥饿感和疲惫相。照例,趁着这空闲,大伙要讲一些荤话。那些围绕男女脐下三寸地方发生的事,在井下是汉子们解乏的春药,它能让汉子们再次热血贲张,生龙活虎,生机勃勃。

  竹笋和石碾初听他们说荤话时,裆里家伙就不老实地昂起了头,把工装裤顶出小帐篷来。老疙瘩和小独眼就会把他俩逮住放倒,戏弄一番。为此,竹笋曾举着矿斧满巷子赶着要劈人,还是杜海泉拦腰抱住了竹笋,并“保证不让他们乱来”才算了事。也是从那时起,他俩有了梦遗与晨勃,当然也伴生着惊心动魄的艳梦。若干年后,他们在结婚第二天下床时,都暗道:自己的性经验是在八百米深处的掘进迎头,由那群汉子启蒙的。

  老疙瘩不要人提醒,就开腔了:“我昨天遇到了一个骚婆娘,她到底有多骚,你们听我说来……”这是他的开场白。一说这话,竹笋就会拉着石碾走到巷口去,要不石碾会痴迷地听的。被拉走的石碾总会问竹笋:“老疙瘩怎么天天能遇到骚婆娘?”一副羡慕的表情。竹笋就会骂道:“你也想遇上?你看你的龌龊样儿!”石碾就自我嘲讽:“狗烧火,猫做饭,老鼠推磨崴了脚,哇啦哇啦疼死了。我是我,我龌龊。”石碾说话总是夹着家乡的民谣,竹笋就曾问过他:“你在家里是说书的,还是卖老鼠药的?”石碾一下收紧胖脸上的笑肌,忙问:“你怎知道我卖过老鼠药?”竹笋没搭理他就走远了。

  此时,竹笋朝巷口走去,刚才老疙瘩说韭菜包子时,竹笋心里一揪,这事要是让窑神知道,那一切就毁了,所以,他要在巷口把石碾截住。

  杜海泉看到挎着瓦斯测气机的竹笋朝巷口去,就问:“小方,你去哪里?”

  “我去给石碾拎水去。”竹笋没有停下步,往常也是他去接石碾的。

  “小方,你把瓦斯机放下来,别摔坏了,几千块呢。”杜海泉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矿灯光刺破浓酽的黑色打在竹笋的后背上。

  竹笋觉得后背热辣辣的,他停下步,摘下如盒子枪皮套装着的瓦斯测气机。瓦斯测气机有个装药粒的长圆柱形的有机玻璃瓶,容易摔碎。竹笋迟疑了一下,迅速摘下瓦斯机,挂在躲炮岔洞的支柱上,径直走向巷口。

  竹笋心里暗骂了句:“这老鬼太鬼了。”接着又暗责石碾办事不力,“不能指望他办半点事儿”。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他要在巷口之外的漏斗处堵住石碾,不然一准会露馅,不仅是窑神,那十条汉子个个是井底的高人,在他们眼皮下真藏不了什么秘密。

  ……






作者简介




  李云,安徽省作协副主席‍,省作家协会秘书长,中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曾有小说、诗歌、散文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诗刊》《小说月报原创版》《作品》《小说选刊》《诗选刊》《江南》《北京文学》《小说林》等刊物刊发并选载。有作品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征文获奖并入选多种年鉴和选本,中篇小说《大鱼在淮》《一枪毙命》分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出版诗集《水路》《一切皆由悲喜》,发表电影剧本《山鹰高飞》(安徽省委宣传部扶持项目)《第六号银像》等,出版《李云电影文学剧本集》,长篇小说《山鹰行动》、长篇报告文学《一条大河波浪宽》(与他人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