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我省作家时国金散文《水东之韵》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2022年第12期。
作品欣赏
水东之韵
有一位海派名人在一本很畅销的书中谈到江南小镇,有这样一段感受,当代都市的忙人们在假日或某个其它机会偶尔来到这里,会使平日的行政烦嚣、人事喧嚷、滔滔名利、尔虞我诈立时净化,在自己的鞋踏在街石上的清空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不久就会走进一种清空的启悟之中,流连忘返。我走过周庄、木渎等许多江南小镇却没有完全找到这种感觉。周庄的商气太浓,木渎似乎因乾隆的六次莅临而至今仍萦绕着一缕暮气沉沉的封建官文化的氛围。然而,一踏上水东老街的胭脂石板,这种感觉便从书中走进了我的心底。后悔这么一个近在咫尺的小镇到现在才得以一访。于是,在这个夏日一连去了两次。
古镇依山傍水,始建于1300年前的隋唐时代,兴于明清,长江支流水阳江由南向北傍镇而过,因镇处江东,故名曰水东,曾作为明清时期重要的水运码头而名震皖南。
古镇的井就很有特色了。不在街市中心,也不在住户庭院,却是俯首于古镇下方,一字依镇脚排开。井计五道,且为独特的正方形。井水终年不涸,冬天温气蒸腾,夏日凉意袭人。最有名的当然是一道井,又称乾隆御井。相传当年乾隆微服私访,曾在此饮用过这清净甘甜的井水。迄今,这井水依旧汩汩滔滔。到此,我还是忍不住掬一捧而饮。一股甘冽之气直沁心脾,整个人清澈起来,仿佛万千雪花胸间漫舞,内心便有了思接古人,源头活水的澎湃。便觉这口井真的就很深很深了,难怪小镇人如此珍惜,它应是这古镇的生命之源。
与井相连是青石板砌成的渠埠,仍然在使用,饮水、淘米、洗菜、槌衣,顺井水自上而下流淌,依次定位,小镇居民绝无错位。陪我们一道的镇干部介绍说,小镇人共同遵守着这一规矩,虽没有公安、司法或镇干部介入其间,执行得却很到位。记的我的老家每个家族的家谱中都有着这种没有外力干扰体现自我管理自我约束的规章。人们对这种规章的遵守甚至上升到敬畏的程度,且一代一代延续。直到我小时候还记得我们村子前的饮水塘是严禁洗涮生活用品的。否则要受到老人们严厉的呵斥(那时已没有族长和祠堂,也不再处罚)。朝夕相处的人们在这种敬畏中构建了一个和谐社会。我想这大概也算公民社会的胚胎了吧。从这清洌的井水中我仿佛品味到小镇丰富的人文内涵。
由一道井向上有十八级台阶,全是青石垒筑而成,古朴苍劲,当地人叫作“十八踏”,走上十八踏穿过一条一米多宽的楼下门廊就是青石板街面了。两排青砖灰瓦、飞檐翘角的徽派建筑延伸出一条狭窄的街巷。微风轻袭,清代诗人马文开低吟之声仿佛从街巷的深处清晰的传来:“水东抹霭接长堤,屋宇鳞鳞比户栖。谷口荛儿群斧入,溪头钓子一竿携。千家村井春啼鸟,津里人烟午唱鸡。翘望前途惊突兀,通灵绝巘与云齐。”
在一个曰乌龙院的房前我们拐了进去,穿过高深的幽巷,这个昔日男欢女爱的娱乐之所已呈破败之态。当年,这里一定是金碧辉煌灯红酒绿,也一定发生了许许多多人世间缠缠绵绵的生动故事。如今,若再不整理修葺,就是这些幸存的残垣破壁,也将和那些曾经活生生的故事一样,在茫茫时空中消散的无影无踪。让人陡生无限感慨。
第二次去水东,我专门带了一个相机,在古朴狭窄的老街摄下了一组照片珍藏于电脑。每一次打开,有一张照片总是给我带来无限遐思:在与大夫第相邻的一间老屋,几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围座在一张八仙桌上演练着我们的国粹麻将。他们是那么聚精会神,以至于老屋在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中倒显出几分宁静,和屋外的炙热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深受感动,按下了快门,他们发现拍照的我,只对我亲切的一笑,依然搓着麻将。就在隔壁,便是古镇资历最老也是最显赫的建筑——大夫第,相传是明万历年间一位吴姓的四品盐道建的宅第,后又卖给宣城望族梅氏家族改建为祠堂。四百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显赫已成烟云逝去,如今梁断墙倾的屋内蛛网交织,人间的悲欢离合就在这蜘蛛静静的忙碌中演绎成风雨沧桑的历史。而老人们却在这炎炎盛夏身处老屋玩着这古老的游戏,用对生命的安详忘却了世外的喧闹, 拥有了那一份难能可贵的静溢与空灵。
在水东新老街相接的地方有一个三角花园,花园旁就是千百年来名噪江南的宁东寺,相传它建于唐代,鼎盛时期有殿宇九十九间半,佛像三百六十尊。现在它也算皖东南保存最好的古刹之一。此庙最后一次重建竣工是在光绪三十年(1904),当地绅督吴德辉、王立镶、章延献、葛铭选等,集议捐资,旧址重建,历十载始成。刹内迄今仍完整地保存着当年所立石碑,字迹清晰可辩:水东为宣属巨镇,襟山带河……今该绅董等筹巨款,兴大工,历多年,集群力,卒无间言,而规模廓充,庙貌轮焕,从此吹豳饮蜡,灵爽式凭,风雨节而岁丰穰,灾疫除而人寿耇,一方蒙庥,胥于是乎赖,其为人贤不肖何如耶……兹届全功告成,请记于余,因志其颠末,愿阖郡之人是则是效,视民不恌,有厚望焉。
撰文并书丹的是时任宁国府知府嵩峋,一位正红旗的从四品官员。这样一位大官,能躬身为一个集镇庙宇的重建劳心费神,放在现在,也是一份情怀,更算是一件风雅之事。难怪志书称其工诗文,善书画,风流潇洒,雅韵出尘,清廉有政声。想想也是,一位封建社会的地方主官把什么工作作为重中之重呢?如果不是逐利之徒,急功近利之人,当然是教化一方,这是有利于一个地方长治久安的大事。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块碑竟然和庙宇一道幸运地躲过了历史上的屡次浩劫,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大雪覆过大地,仍有一处黑土在山角或河岸裸露于外,坦然面对天地。感动之余,实在应值得我们倍加珍惜。
今天,宁东禅寺斑驳的灰砖青瓦依然静静地凝望着近处的闹市,固守着那一份时光的宁静,不争,不嚷,不去,不逝。唯有门前矗立的木质旗杆上的一片旗幡在这小镇上空摇曳着春风秋雨,仿佛向这俗世伸出了一只温暖的手。
禅寺面对三角花园的门口悬挂着一幅对联——“皖南一丛林,宁东千古刹”。朱漆牌匾,端庄大气,熠熠生辉,十分耀眼,于闹市中宛如浩然闪出两道佛光,既突兀生辉却又不违和。
原来这幅对联是南京栖霞寺方丈隆相法师所书,笔法畅达,骨气清健,平和冲淡,以隋唐为宗,有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之风。细品之,其间自有庄严之相,悬挂在这三角花园的闹市旁,实在赫然为这市井之处增了一份法相,让这集镇陡然飘逸起一种仙佛之气了。
然而就在这香火缭绕晨钟暮鼓的佛教圣地不远处,一位西方的神父置地建起了一座天主教堂,高大雄伟。那是清同治十年(1871),人类还远没有进入高铁和航空时代。他从万里之遥的法国直挂云帆横跨大西洋,顺着长江,来到这江南小镇。期间,历经了多少万重险阻[]?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这背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我们现在已很难了解。但他确实凭着他的顽强和狂热,让一幢哥特式建筑,在一片粉墙黛瓦的建筑群中拔地而起,让西方的天主教文化在这儒道释文化的土壤上落地生根。他就是来自法国的著名传教士金式玉。过了两年,宁国府总本堂即设在水东,水东圣母堂遂成为皖南及周边地区的天主教活动的中心。历经一百多年的风雨沧桑,救赎的祈祷和赞美诗的歌声仍然从伟岸的教堂传出,回荡在小镇的上空。如今的教堂是安徽省内唯一的天主教圣母院朝圣地,在全省乃至华东一带都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两种异质的文化奇迹般地相容在这个小镇,像武山河和朝阳河穿境而过相会于水阳江那样平缓而自然。这不由得不让我们惊叹于江南小镇这种深沉厚重、胸襟包容的文化底蕴。
在古老的水东天主教堂,我们还看到了一种爱在这里弥漫。王成芳、谢幼清修女创立了水东母幼之家安老院。把关爱无私地献给了这里的银发一族。来自方圆附近的几十位留守老人在此相互关心,相互照料,一起安享晚年。
青山伴绿水,古镇孕大爱。修女们的这份博爱之心感染了宣州佛教、基督教等社会各届人士,他们把同一份爱汇聚到此,隔三差五来捐资捐物,筹划开展一场场别出心裁的敬老爱老活动,让一个个不同信仰的老人脸上都绽放出同样的笑容。
于是,踏进古镇,你会觉得这里有一缕缕甜丝丝的风在心中蔓延,它是那么洁净、明丽,又是那么深邃、厚实。它是一份情怀,一种人们共同孜孜以求的淳朴和真实。
当然,你也不得不敬佩现代水东人的宽广胸怀。他们既注重发展了一个新镇,又不忘保护一个古镇。近年,水东依托境域历史文化悠久、自然风光优美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在呵护千年古镇古朴、宁静的同时,着力于生态文明建设,别具匠心按照“七叶一花、金道银廊”总体空间布局,围绕丰富而颇有特色的文化、旅游资源招商引资,相继建成亲心谷、碧山水库等一些重点特色风景区;并因地制宜推进描摹美丽休闲乡村、龙泉湖等新画卷。发展全域旅游理念,丰富多种特色文旅内涵,厚植文旅优势,是智慧的新水东人的新谋略。“蜜枣节”、“樱桃节”、“河灯节”等民俗旅游活动吸引了大众青睐的目光,“甜蜜小镇 枣来水东”已然成为古镇新名片。
漫步古镇,我们一面能品尝到水东蜜枣的甜蜜,一面还能寻觅古人的足迹,以脚步丈量历史的轨迹,刻录时间的真实。走出书斋,走出喧嚣的都市放弃庸常的忙碌,在新水东明媚的阳光里,可尽享满目青翠葱茏,把生命熨贴地溶进这一方天地。
唉,水东,你这古韵犹存新韵迷人的江南小镇,令人魂牵梦萦。
作者简介
时国金(笔名清祺), 现任宣城市宣州区政协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会员。2020年始创作圩乡系列散文,发表于《钟山》《清明》《散文百家》《翠苑》《中国铁路文艺》《安徽文学》 《西湖》《 青海湖》《太湖》《青春》 《雪莲》 《生态文化》《作家天地》《人民日报》 等几十家报刊。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等选刊转载。多篇文章入选《母亲河的回忆》《碧水青山》 等散文选集。曾获首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大赛一等奖,“大地上的图景”——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原创散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