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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王太贵短篇小说发于《牡丹》《阳光》等刊

发布时间:2023-02-09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我省作家王太贵创作的短篇小说《漩涡》发表于《安徽文学》2022年第11期;短篇小说《惘事记》发表于《阳光》2022年第12期;短篇小说《提灯笼的孩子》发表于《牡丹》2023年第2期。













作品欣赏





漩涡(节选)



逝者的声音将永远向我诉说。

——博尔赫斯




  凌晨四点半,从宿醉中醒来。我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昨晚家族群内信息满天飞,上百条未读信息,文字、图片、语音和视频应接不暇。

  罗氏家族为了续修谱牒,新建了一个家族群,群内每天都很热闹。我由于喜欢舞文弄墨,被推选为谱牒编撰委员会委员,并负责写一篇序言。

  揉揉惺忪睡眼,喝一杯凉开水,“爬楼”翻看群内消息,一个拉人进群的信息引起了我的关注。“旺仔小牛奶”邀请“罗汉来了”加入了群聊。我的心一沉,“罗汉来了”这个名字也太有用意了。我们村高湾那个罗汉,消失或者说“死去”都二十年了,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罗汉?同名同姓,这不可能,作为谱牒编撰者之一,我对罗氏家族的人名基本都熟知。更不会有人恶作剧,用一个“死人”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微信名。

  上午八点半,罗氏家族群群主,一位退休的小学老教师罗运达开始清点群内人数,发现又有人随意拉人进群,他很生气,用语音在群内愤愤地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意拉人进群,你们吃的亏还少吗?有些人根本不是罗氏族人,有的是骗子,有的是商家,再强调一遍,所有进群的,都要将自己的微信名修改为真实姓名,并备注是哪村哪世哪辈,否则一律踢出群。

  家族群刚刚成立那两个星期,几乎天天锣鼓喧响,彩旗招展,大家热血沸腾,认为续修家谱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还有几位在外创业的成功人士,动辄发好几百的红包。一天晚自习间隙,我打开群,几秒钟就抢了一百多红包,足够一个星期的早点钱了。有人在群里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有人相遇几十年不见的发小,寒暄、吹捧、怀旧,让人热泪盈眶。热闹里也掺杂着虚假和浮躁,没过几天,群内的人数由两百多人上涨到三百多人,各种链接和图片层出不穷,不是推销商品,就是拼多多砍价或火车抢票。更有甚者,有人滥竽充数,冒充编委会成员,说要在谱牒里给家族大学生立个芳名册,每个大学生收费五百元。骗子这一招得逞了,居然有人相信,还给骗子转了钱。

  自从骗子事件发生以后,罗老师就非常谨慎,对每个新入群的人员都进行身份核查。也有个别不配合的,反讽说进家族群跟进监狱一样,要不要亮亮身份证,验验血型?罗老师是个古板较真的人,听见这话,他气得手直抖,差点脑梗都犯了。

  现在的问题是,今天又进来一个人,进群时间在凌晨,群内基本无人知晓,即使在白天,估计也只有细心的罗老师才能发现。昨天是378人,今天变成了379人。罗老师在群内发了一条信息:请新进群的,抓紧完善信息,备注哪村哪世哪辈。

  一个小时过去了,“罗汉来了”还是没有动静。罗老师有点生气了,艾特了他一下说,请抓紧修改。

  又过了二十分钟,罗老师又艾特了他一下说,请抓紧完善信息,否则踢人了。

  群内就罗老师一个人说话。

  不一会儿,“罗汉来了”的信息完善了,罗汉:高湾九十六世广字辈。

  罗老师竖了两个大拇指。又半开玩笑地说,不能对你们太放纵了,有必要设置群主同意进群管理了。

  我留意到罗汉的信息。难道传闻有误?与我怀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很多人,到了中午,群内简直炸了锅。

  有人直接艾特罗老师,罗老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高湾罗汉都死二十年了,怎么群内还有一个罗汉?肯定又是个骗子,还不给踢出去?

  有人在群内语音,罗汉真的还在吗?他是怎么进来的?是人还是鬼?

  二十年前,我们用滚钩在史河湾上上下下滚了无数遍,都没有找到罗汉,这会怎么又冒出来了!

  太吓人了,罗老师,你这群主怎么当的!上次有骗子进来骗钱,这次又搞个“死人”进来。

  面对质疑,罗老师沉默了好久,才作解答,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呢?二十多年前,我确实教过罗汉语文,他成绩很差,三年级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还非常调皮捣蛋,狗都嫌他。看这备注,确实是我教过的那个罗汉。据说他很早就不在了,是谁拉进群的?赶快出来给解释清楚。

  罗老师的话不亚于石破天惊,群内再一次陷入恐慌。尤其是高湾的族人,群内你一言我一语,群外电话视频不断。罗汉不明所以地走了,又不明所以地回来了。

  我默默关注着群内的消息,疑虑和惊讶进一步加深。找到拉人进群的“旺仔小牛奶”,加他好友,一直没有反应。直到第二天晚上,“旺仔小牛奶”才通过了好友验证。打开“旺仔小牛奶”的朋友圈,仅展示最近三天。点击头像,看着好面熟,真像我的发小大旺。对,就是他,那双小眼睛,快四十岁了,眼睛一点没有长大。我给他发去一杯咖啡,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罗汉小时候看武侠小说看得入迷,成天想着飞檐走壁,他还夹着两个簸箕站在桃树上练习飞翔,作大鹏展翅状。他的飞翔技术终究没有练成,却在小腿肚上留下两块伤疤。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夏天,罗汉约我和大旺去史河湾摘西瓜,游泳。

  罗汉早早来到史河湾。我和大旺来得略迟。大旺其实不愿意出来,因为他是旱鸭子,家里的小河沟都能让他呛个半死,更何况波涛滚滚的史河湾。我怂恿他,说罗汉或许还能搞到一条船,我们可以到河对岸的麻塘偷西瓜吃。大旺经不住诱惑,提着竹筐,以打鱼草为借口,偷偷跟我溜到史河湾。

  最近雨水多,史河湾比平时深多了。河面绿莹莹的,不时冒出漩涡,一些干草枯枝浮在水面,像诱饵。

  罗汉大老远就向我们挥手。他在木船上,摇着空桨,小船在水中摇晃。看见小船,大旺就来了精神。

  扑通一声,罗汉像条鲤鱼,从船上跳进水里,咕噜咕噜,水面冒出一串水泡。罗汉在扎猛子,双脚有节奏地摆动,真像浪里白条。我也脱掉衣服,迫不及待地跳进河里。我和罗汉围着小船游来游去,他一会儿露出脑袋,我一会儿钻进河里,把河面搅和得跌宕起伏。大旺不会游泳,只能跑到小船上,无聊地划着船桨。罗汉偷偷游到船尾,趁大旺不注意,从后面悄悄拽住大旺的衣领,把他掀到河里。大旺惊魂失魄,啊呀,救命呀,大叫起来。罗汉说,没事,我教你游泳,谁学游泳不呛几口水?大旺恼了,骂起来,该死的罗汉,你不是人,欺负我不会水,你想整死我呀!罗汉突然松开双手,大旺这下连喊叫的声音也没了,像块石头,直往水底沉。罗汉给我使个眼色,我用脚往下一挡,罗汉伸出双手,托着大旺的屁股,把他推到船舷边。大旺鼻孔、嘴巴往外冒水,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受到恐吓的样子。

  这小子,喝点水,就装那样,史河湾长大的崽子,不会水,以后能干啥。罗汉回到岸边,既像与我聊天,更像讽刺大旺。我摇摇头,示意他看看不断抽搐的大旺。

  太阳一开始是慢慢往下落的,当我和罗汉把船摇到对岸,太阳似乎突然消失了,跌进青山密林里。光线微弱,夕阳留下一抹余晖,西瓜地里响起蝉叫声。瓜棚的竹帘子卷起来挂在门头上,看瓜人回家吃晚饭去了,那条狗也跟着回家了。我们爬到瓜地,全凭手感,拣大的摘。我和罗汉一手抱一个,像战争片里揣着炸药包匍匐前进的战士。当我们打算再回去摸几个西瓜时,听见了狗叫,见势不妙,我和罗汉两个趔趄翻到船里,摇起船桨,逃之夭夭。宁静的河面上,留下两排细小的水花。

  快到岸边,对面有一团模糊的人影,我们还以为是大旺。你小子真快活,喝了几口水,就装成那样,现在吃西瓜了,倒精神起来。我和罗汉一起笑起来。

  船头靠岸,我们停下桨橹。只听耳边来一阵风,嗖的一声一根竹竿甩过来,我个子矮,逃过一劫,竹竿打在罗汉的脖子上。哎哟,你他妈的谁啊,敢打老子,这也不是你家的瓜呀!罗汉骂起来。话音刚落,那竹竿又拍过来,从反方向打在罗汉的胳膊上。

  老子打的就是你,兔崽子,你真野了。这是罗汉爹的声音。他抡起竹竿,准备实施第三轮敲打,却没有成功。罗汉从船尾一个鱼跃跳进河里,没了声音。罗汉爹有点慌了。太阳落下山去,月亮还没有升上来,河面一片漆黑。

  大旺瑟缩着蹲在地上,像一只猪獾。别哭了,你爸妈都在家里喂蚕,没闲工夫来找你。罗汉爹愤愤地说。

  几分钟过去,罗汉还是没有冒出水面。罗汉爹嚷起来,罗汉呀,罗汉,你快浮出水面来,你快给老子钻出来!

  水里依然没有动静,我在船上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四个大西瓜在我脚底下,显得很无辜。

  月亮终于从树梢露面了。河面一览无余,清风徐来,水波微漾。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罗汉爹急了,叫我下船,他把船划到河中心,划一下,喊一声罗汉,喊一声罗汉,划一下,声音近乎哀求。我也跟着一起喊。越喊,河谷越静谧,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气氛有点瘆人。大人说史河湾晚上有水鬼,罗汉该不是被水鬼带走了?我越想越害怕。

  罗汉咧着嘴,一身水珠地钻出水面时,罗汉爹已经把船划到河中心。他听见儿子的笑声,赶紧把船划回岸边,把罗汉拽到身边,左看看,右瞧瞧,双手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不停地捋。罗汉家三代单传,罗汉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爹把罗汉的头搂在怀里,像两个死里逃生的人抱在一起。

  大旺回家之后,病了半个月。家人四处寻医问诊,均无果,只得寻求偏方。母亲给他叫魂叫了三天,大旺才渐渐恢复,有了点精神。


  整个上午,罗汉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无心批改作业。打开手机,又放下手机,“旺仔小牛奶”始终没有回我信息。我犹豫了片刻,又添加“罗汉来了”为好友,无果。

  我和罗汉、大旺从小一块长大,属于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类型。罗汉和大旺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便去外省的C城打工去了。一开始,他们俩都去了建筑工地,干了小半年。据大旺说,主要因为活太累,包工头又抠门,大热天中午也不发冰啤酒。他和罗汉受不了,一拍即合,卷铺盖走了人。包工头还欠他俩五百块钱工资,讨要不成,罗汉晚上偷偷把包工头的二手摩托车骑走了,二百块钱卖给了修理厂。他们一人分了一百块钱。

  此后,大旺去了C城大学城附近的网吧当管理员,罗汉去了大学城对面的商场做搬运工。大旺在网吧那段时间学会了上网,也看了很多毛片,沉迷CS游戏,征服了半个世界,几乎达到人生巅峰。而我则在省内一所大学读书,课余迷恋文学写点小诗,QQ上与大旺经常有互动。黑白颠倒的生活,让大旺整天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天我在校门口网吧上网,将上课期间写在软面抄上的诗歌,敲打成电子版,投稿到“榕树下”网站。忽然我的QQ晃动了几下,点开,原来是大旺的QQ视频。大旺的样子简直把我吓坏了,头发乱糟糟的,怕有个把月没有理发,嘴角粘着饭粒。他捧着白色一次性塑料饭盒,一边吃饭,一边和我说话,吃几口干燥的蛋炒饭,喝一口矿泉水。他说他刚刚打完一局游戏,杀了几个仇敌,非常快意。这是他在网吧的第四个通宵,马上就要上班了。我看下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我把自己在“榕树下”网站获得过“绿叶”的诗歌发给他看,他不大感兴趣,说还不如发美女照片。我说这是获得“绿叶”的优秀诗歌。他说什么绿叶红花的,你那还是写得差,如果写得好,怎么也得给你一朵小红花,我们上小学那时候,字帖上写得好看的字,罗老师还用红笔给画个圈呢!我无语。视频那头,他扔掉饭盒,边打哈欠边伸懒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罗汉最近怎么样?怎么没有他的信息?把他的QQ号给我呀。大旺回复,别提罗汉了,我昨天在商场买方便面时还碰到他,他在门口卸货,抱怨搬运工又累工资又低,看样子又想换工作。

  大旺还诡秘地吐露,他最近居然梦见了我们小时候在一起捉迷藏的场景。

  一开始是我们三个人,哦不,是四个,还有小兰豆,我们四个人玩捉迷藏。罗汉藏,我们三个人找。我们明明看见罗汉进了他家的西厢房,可我们进去后,怎么也找不到他。厢房里霉气很重,刺鼻。我们翻找了里面的箩筐、风簸和麻袋,居然连影子也没有。奇怪,厢房西墙上有扇窗户,可那窗户上有窗棂,缝隙那么小,除非他会缩身术,才能从那里逃走。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难道他会打地洞?兰豆突然冒出一句,厢房里还有口空棺材!她这一提醒,让我和大旺恍然大悟。那口棺材是罗汉他爷的,尚未上漆,上面落满了灰尘。但我们三个人谁都不敢去揭棺材盖。

  剪刀石头布,大旺输了,他极不情愿地踱到棺材跟前,双手颤抖着,伸向棺材盖。棺材盖那头突然晃动起来,一双手艰难地撑起盖尾,露出一个沾满稻壳的脑袋。罗汉这一手,把大旺吓坏了。大旺撒腿就跑,我和兰豆感觉不妙,也跟着跑走了。

  罗汉看我们都跑了,一个人蹲在地上哭,哭得好伤心。大旺又踅回去,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哭什么?罗汉说,我的QQ密码忘了,试了好几次,都不对。找回密码也试了,输入生日日期,输入最爱的人,输入最喜欢的歌曲,都不行。我不能上网了,将和你们,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了。

  罗汉当时确实有个QQ号,花五块钱买的,但登了不到三次,号就被盗了。

   ……







作者简介



  王太贵,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新时代诗歌高级研修班及鲁院安徽作家班学员。诗歌、小说发表于《诗刊》《星星》《安徽文学》《诗歌月刊》《上海文学》《诗潮》《阳光》等刊物。有作品在诗刊社、星星诗刊社及中国诗歌学会举办的征文中获奖并入选多种选本和年鉴。长诗《八月桂花遍地开》入选中作协主办的“百年路·新征程”诗歌创作工程。组诗《地图上的故乡》入选中作协“迎着新生的太阳——庆祝建党百年红色经典云展”,组诗手稿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