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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作家丁力中篇小说刊发《中国作家》

发布时间:2023-07-12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丁力中篇小说《银行家》发表于《中国作家》2023年第2期。

作品欣赏


银行家


“银行家”在微信上给我留言,说请我喝早茶,还说时间地点由我定。末了,他特意强调:“我买单。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钱。”

行。哪个买单无所谓,谁还请不起一顿早茶啊。但既然你说请我喝早茶,当然你买单,这还用“强调”嘛。地点选在我家楼下的万科里,这里刚好新开了一家喝早茶的去处。时间我说随他,他说哪天就哪天,反正早茶的时间一般上午十点至中午,这段时间我最空闲,哪天都可以。

我们约好了本周六上午十点在我家楼下的万科里二楼潮江春喝早茶。谁先到谁先点,不必等候另一位。

估计是我先到,谁让就在我家楼下呢。至于先点,那是必然,不然我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却什么不点干坐在哪里,店家也有意见啊。

“银行家”是他的外号,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上次去俄罗斯,他带了许多卢布,自己却基本上不用,旅行团里谁要是想换卢布了,找他,连人民币现金都不用支付,要多少给多少,然后换算成人民币直接微信转给他,比找兑换点或找导游兑换更方便多了,一路下来,他就落得“银行家”的绰号,真名叫什么反而没人知道了,或知道了也没记住。

有一个疑问别人是否注意到我不确定,但我肯定注意到了。“银行家”虽然带了许多卢布,一路方便团友兑换,可他自己却基本上不用,为什么呢?难道他带上这么多卢布就是打算当“银行家”的吗?别的自费项目是否参加无所谓,比如在圣彼得堡看芭蕾舞或在莫斯科看马戏表演等等,大多数团友都不参加,但在莫斯科红场参观克里姆林宫,则基本上是人人都要进的,唯独“银行家”不参加,这就有些招眼了。

我之所以首先注意这个细节,不仅仅因为我是作家,习惯观察人,而是因为我也没进克里姆林宫,就我们俩留在克里姆林宫大门外。但我没进的原因是我之前进去参观过了,所以那次再去俄罗斯原本就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参观列宁的地下宫,而“银行家”是第一次来俄罗斯,之前没进过克里姆林宫,他甚至都不知道列宁的地下宫,怎么也不进克里姆林宫呢?省钱吗?不至于吧?不是“银行家”嘛,如果这么节省,还出国旅游干什么?

既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那我们就是“同类”,至少是“临时同类”,我问他有什么安排?他回答“随便看看”,然后他问我有什么安排。我回答去列宁地下宫。略微停顿一下,告诉他列宁地下宫是免费参观的。之所以“略微停顿”,是顾忌他可能误解我说他小气,谁知“银行家”比我坦荡,一听“免费”,他马上就说:“那我跟你去。反正免费。”

站在克里姆林宫的门口看不见列宁地下宫的入口,好在我事先做了功课,所以很快找到那里。

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排队。虽然免费,但人也不是很多,大约不到200人吧,比我们的北京毛主席纪念堂入口排队的人少多了,但队伍的移动速度却非常缓慢。为什么呢?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是因为每批只允许进10个人,而且每批间隔时间大约3分钟,就是前一拨人沿着红墙脚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进入地下宫已经看不见了,再放下一拨人,总共一百多人,可不就是需要排队半个多小时嘛。

我觉得他们大可不必这么安排,完全可以将间隔的时间缩短一点嘛,甚至根本不用间隔,就像我们的毛主席纪念堂那样,一个跟着一个缓步移动就可以了,但这里不是国内,不是我可以随便提意见的地方,再说俄罗斯人拒绝讲英语,而我又不会说俄语,想提意见也不会说啊,难道让我打哑语提意见吗?别说我根本就不会哑语,就是会,估计中国的哑语和俄罗斯的也不能通用,否则干脆不用学外语,每个人都掌握一套“国际哑语”算了。

在缓慢的排队过程中,我和“银行家”自然要聊天。

他蛮健谈,否则也不会成为“银行家”,人人找他兑换卢布也是他自己广而告之的结果。

那天聊天的内容主要是来俄罗斯的见闻。但莫斯科红场是我们进入俄罗斯的第一个参观景点,聊天的内容当然仅限于红场。他说红场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我问怎么不一样?他说比他想象的小,比我们的天安门广场小多了。我说是,西方人没有我们发展快,不搞“破旧立新”,他们更注意保护历史遗迹,如果我们的天安门广场也保留清朝时期的样子,恐怕还没有红场大。他又说整个红场不是平整的,就说我们排队的这地方吧,明显是一个上坡嘛。我看了一下,说是,非常明显,坡度还不小呢,大概作为皇宫,当年俄国人特意选择建在一处高坡上吧。他又说地面更是凹凸不平,一块一块十厘米见方的小砖块,看上去很粗糙,但确实不打滑,也给人敦实的感觉,我们家门口也是这样搞的,可用不了多久,被快递小哥的电动车来回一碾压,就翘起来了。我说这里与你们家门口的地砖可不一样啊,这十厘米见方的“地砖”可不是用水泥粘贴在地面上的装饰品,而是一根根长达两米的石柱的顶端,渗水,且永不脱落,别说快递小哥的电动单车了,就是重型坦克在上面反复碾压都不会翘起来,你没看电视上莫斯科红场阅兵嘛,那T-34坦克开的……

周六,我的生活依旧。早晨六点起床,写作,八点多吃半个苹果和一个煮鸭蛋,出门早锻炼,九点多一点回来吃正式的早餐,就着红酒泡洋葱吃牛奶泡燕麦片。平日里,早餐之后看一眼股票,我采用自创的“价差炒股法”,精心挑选好股票,买入,然后只要不触及百分之十止损线或百分之二十卖出线,基本上不用管它,回卧室靠在床上看电视或迷迷糊糊睡回笼觉,但本周六情况有些特殊,第一不用看股票了,因为当日股票停市,第二不用吃早餐了,因为与“银行家”约好在潮江春喝早茶,所以这一天我早锻炼回来后简单洗一把,换一件名牌T恤,然后去楼下的万科里二楼。

因为比较早,所以位置任我选。我比较自觉,既然只有两个人,就不必占用店家太大的资源,选择一处拐角的小桌子。估计此桌是专门为初次约会的男女设计的,但我那天应约的不是年轻美女,而是和我年龄相仿的男性“银行家”。

占位之后,我立刻给他发定位,并提醒“银行家”最好不要自己开车。本小区实行人车分流,地下停车场入口并非对着坂雪岗大道,而是在偏僻的永宁街里面,不好找,所以凡是来我处小聚的,我都建议对方最好不开车,打出租车更方便。我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如今出门很少开车,去的时候打出租车,回来的时候视情况乘地铁或仍然打的,省得遭遇堵车或寻找停车位的麻烦,更可杜绝酒驾,所以我这时候给“银行家”发定位,一是间接地告诉他我已经到达潮江春了,二是让他转给出租车司机,因为如今受地铁四通八达和网约车的影响,深圳的出租车行业相当不景气,出租车司机流动量特大,大部分是新司机,对深圳的道路不熟,不发定位担心找不到。

“银行家”收到我的定位,立刻回复三个字:在路上。

在路上?那不是马上就到了?因为“临时同类”的关系,我知道他家住龙华新区,而我居住的坂田街道从地理位置上看应该也属于龙华新区,可当年龙华从龙岗划出来成立新区的时候,因为华为总部在坂田,所以龙岗坚决不同意把坂田划归新区,于是坂田就继续留在龙岗区,其实坂田离龙华更近,“银行家”既然已经“在路上”,无论是他自己开车还是打出租车,也就是10分钟左右的事情嘛。那么,我是自己先点上吃上呢,还是等10分钟他来了之后再一起点一起吃呢?我很快做出听天由命顺遇而安的决定,因为我早锻炼之前已经吃了半个苹果和一个煮鸭蛋,所以再等10分钟也不至于发生低血糖,于是我决定坐在那里等,一等“银行家”,二等服务员,如果银行家来了,我就立刻叫服务员过来我们点菜,如果“银行家”来之前有服务员主动过来问我需要点什么,我也开始自己一个人先点上。

10分钟很快过去,“银行家”并没有到,服务员却推着的早点车到我面前了,见我桌子上空空如也,立刻帮我开卡,并问我要什么?我从推车上取下一份虾饺,另外点了一份菜心和一碗皮蛋瘦肉粥。

估计是用工成本太高,如今各餐厅都采用手机扫描自动下单服务,比如楼下的天星码头就是那样,但我更喜欢潮江春这样的传统服务,无论是当年在内地“下馆子”还是如今广东的“喝早茶”,其实都是形式大于内容,要的就是“下馆子”或“喝早茶”的气氛,包括“吆五喝六”的气氛,也包括服务员推荐和顾客当面向服务员咨询的过程,甚至包括顾客与服务员开玩笑的过程,如果像楼下天星码头那样完全“扫描下单”,则将“餐饮文化”完全退化成“吃喝过程”了,那还不如在家吃呢,或干脆从网上点外卖。但如今用工成本确实太高,所以即使像潮江春这样坚守传统的餐厅,服务员数量也大幅度压缩,不得不标出“欢迎扫描下单”的字样,否则,等不到10分钟,服务员就来桌前提醒我下单了。

又等了大约10分钟,我从推车上端下来的虾饺已经吃了两个,只剩下一个,不是吃不下第三个,而是既然“银行家”还没来,我就不好意思“光盘”。过了一会儿,我点的菜心和皮蛋瘦肉粥也端上桌了,我要不要继续吃呢?虾饺一笼3个,我可以吃两个剩一个,但廋肉皮蛋粥一旦吃起来,就不好吃半碗留半碗了,留下的半碗冷了也不好再吃了呀。

略微思考了一下,我又给“银行家”发了一条微信,问:“上来了吗?”

我估计他还是自己开车来了,并且已经到了,之所以迟迟没走进餐厅,可能是在找停车位。心里想,这个“银行家”,提醒你不要自己开车,就是不听!

但是,他的回答却是:“在转车。”

转车?转什么车?难道确实是自己开车,但开到半路车坏了,需要换一辆吗?那也不该叫“转车”而叫“换车”吧?

“银行家”是本地人,如今虽然也说普通话,并且普通话说得蛮好,但偶尔也发生和我们北方人表达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关于“认路”,他们说“懂路”等等,难道他说的“转车”就是我们所说的“换车”?

闭着眼睛一想,不对。如果是他自己开车来,半路车坏了,只要打个电话告诉我车坏了,取消今日见面就可以,哪里用得着“转车”或者“换车”呢?

忽然,我明白了,他不是自己开车来的,但也没有打出租车来,而是乘公交车来的,并且从他家到我这里,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所以他才说“转车”,比如从“516路”转“382路”等等。

对。一定是这么回事!肯定是。

我无话可说,只是心里想,算了,这顿早茶我请“银行家”吧,他都这么节省了,我干嘛要让他请我呢?面对这么节省的人,我吃了他买单的东西也堵在胃里不好消化呀。

想到是我自己做东,顿时没了顾虑,三下两下把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完了。不是我贪嘴,也不是我饿了,而是这东西必须趁热喝,冷了就有些我们北方人不习惯的味道,于是,桌子上很快就只剩下一小碟浇了蚝油的菜心和一只孤零零的虾饺。我不是吃不下,也不是担心吃光了桌面不好看,而是考虑我得留点肚子陪“银行家”一起吃。

在等待“银行家”的过程中,我后悔没带一本杂志或一本书来,现在只好上手机看看短视频,没打算学习掌握什么新闻或趣闻,纯粹是打发时光,而如果不是在等“银行家”,此时我正靠在自家的枕头上听电视或干脆睡回笼觉呢。

一看短视屏就没觉得时间漫长了。大约整整超过约定时间的一个小时,“银行家”终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莫意思、莫意思、莫意思……”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不好意思,然后解释他真不知道这么难找,看着很近,其实属于两个行政区,他先坐4号线到深圳北站,再转5号线到坂田,然后又乘两站公交车,下车后再上环形立交绕到马路这边来,所以才足足耽误一个小时,终于到达我制定的潮江春餐厅。“莫意思、莫意思、莫意思……”

“真不好意思,”我说,“早知道你这么费劲,就该我去你那边。如果是我去你那边,估计……”

我忍住没把“十多分钟就到了”几个字说出来。他家那地方大概方位我知道,我有个朋友就住他家附近的龙军花园,我有时候下午去朋友家打麻将,坐出租车也就十多分钟,有一次其中的一个朋友麻将打到一半突然被电话紧急叫走,牌局不得不提前结束,我见时间太早,就尝试着公共交通,先乘公交车到地铁站,再从深圳北站换5号线,但到达坂田后我没再乘公交车,而是散步从地铁站B出口走回万科紫悦山,确实消耗一个多小时,好在我当时是抱着“体验生活”和“锻炼身体”的心态,所以也没觉得多累,更没有遭遇任何难堪,但仅此一次,下回再未尝试,无论时间多么充分,我都老老实实来从龙军花园打出租车回紫悦山,要想锻炼身体,回到紫悦山之后再围绕着小区散步,靠赶路代替散步不可取。

“饿了吧?”我问。

“银行家”没说话,眼睛盯着仅剩的那只虾饺和一盘孤零零的菜心。

我立刻把菜心往他那边推了推,之所以没推虾饺,是因为那份虾饺明显是我吃剩下的,我不能让客人吃我剩下的东西。

然后我就紧急招手,请服务员立刻过来。可服务员实在忙不过来,虽然应我了,却一路被耽搁着姗姗来迟。我坚持不懈,始终对着服务员招手,终于火急火燎地把服务员紧急召唤到我桌子边来。

眼睛回到桌面,才发现“银行家”不仅把我推给他的蚝油浇菜心吃光了,而且连我没好意思推给他的那只虾饺也吃掉了。我顿时有些感动,虽然我们只当过一回“临时同类”,他却已经把我视为亲人,因为在我的概念中,只有“亲人”才不嫌弃我吃剩下的东西。

“随便点。”我说,“挑最贵的点。”

“银行家”抬起头,疑惑地看我一眼。我立刻说:“您辛苦啦!作为补偿,今天我做东,我请你。我买单。您使劲点。多吃一点。吃好一点。”

“这个、这个……”

“没关系。”我说,“你到我这里来嘛,本来就该我做东,哪里能让你买单呢。”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我回答。心里想,一顿早茶,谁买单,用得着“真的”还是“假的”嘛。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说。说完,为了让他毫无顾忌地敞开了点,我去了一趟洗手间。一方面我等了一个多小时,确实想出去透透气放松放松,另一方面免得当着我的面影响他的发挥,所以,我故意绕到南面的那个洗手间,消磨更长的时间。等我回到餐厅走到桌前,发现已经满满一桌各式早点了。我顿时后悔桌子选小了,早知如此,尽管只有两个人,我也该选一个大桌子。

……




作者简介

丁力,安徽人,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深圳作协副主席,文创一级,吉首大学特聘教授。杂志发表小说80余篇,出版长篇小说40部。2021年,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中国专业作家作品典藏文库丁力卷财经小说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