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安徽作家网  |  设为首页
安徽作家网

安徽省作协主办

新作速递|作家季宇短篇小说《关于杜凯的口述史》刊发《湘江文艺》《长江文艺·好小说》

发布时间:2023-09-13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季宇的短篇小说《关于杜凯的口述史》分别被《湘江文艺》2023年第4期、《长江文艺·好小说》2023年第9期刊发和选载。

作品欣赏
关于杜凯的口述史(节选)

楔子

杜凯在当地很有名(何止是有名?简直是大名鼎鼎),但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知道他的人已很少,包括我在内。我也是后来才逐渐了解这一切的。事情说起来,还得追溯到1999年。那一年,市委宣传部准备编一套纪念霍川剿匪胜利纪念文集,其中包括文献资料汇编、人物志、亲历和回忆,以及关于剿匪的文艺作品等几部分,初步计划出四册。市里很重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要求必须在2000年6月前,也就是霍川剿匪胜利50周年前出版。市委新来的温书记对这事十分重视,亲自出席了第一次编写会议。在会上他激动地说,在座的知道吗?我虽不是霍川人,但我父亲当年参加过霍川剿匪。他老人家直到去世,身上还留着两块弹片,这都是在霍川留下的。我小时候就多次听他讲过剿匪的故事。为了人民的幸福,我们的战士和人民为此付出巨大牺牲,这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现在编这套书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要以高度责任感把这套书编好。谈到编写要求时,他做出具体指示,一共有6条(看来事前经过仔细思考)。其中有一条(他反复强调),要把工作做细做实做透,不要光抄剩饭。除了老的史料外,要多挖掘新的资料。特别是当年参加剿匪的健在的老同志,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要抓紧寻访,不留遗憾。他把这称之为“抢救性”的工作。马部长,讲话结束时,他看着正在埋头做记录的宣传部长说,你看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吗?如果有尽管提出来,我解决不了的是我的责任,你完不成任务,那就是你的责任,到时休怪我拿你是问。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笑,用的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但其中的分量谁都能掂量出来,而且当着一屋子人的面。
马部长当即表态,全力以赴,坚决落实温书记的指示,保证高标准高质量地完成任务。可话是这么说,当时距出书时间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了。时间紧,任务重。于是,会议一结束,马部长马上行动起来(他要给新来的书记留下好的印象,不容丝毫懈怠),成立编写组,调动一切力量,除了从报社、文联、电视台抓人外,还从政协文史办、党史办、地方志抽调人手。用马部长的话,要把全市的秀才写手能找的全找来,一个也不要漏。就这样,先后调集了几十人,这还不包括各级宣传部的干部。
我当时在霍川晚报编副刊,也被调了过去,被分到第三组(第一组是史料组,第二组是编辑组,第三组是采访组),主要任务是寻访一些如今仍健在的老同志。用马部长的话说,这部分是最困难,也是最重要、最出彩的,因此集中了精兵强将,都是文笔最好的。大家听了嘴上不说,心里都喜滋滋的,有些受用。根据部里提供的名单(这份名单是由市组织部、市民政局和市党史办共同拟定的),马部长要求逐一寻访,一个都不能少。如果发现新的线索也不要漏掉。于是,大家分头行动起来。
需要说明的是,杜凯本来不在寻访名单上(因为他早在解放初期就已去世),但在寻访中我听到很多关于他的故事,这让我极感兴趣。因此,我专门进行了采访。下边便是有关他的寻访实录:


(魏长贵,松县魏集中学离休教师,66岁,家住松县魏集村)
我是1933年阴历十月初三生人,属鸡。我的老伴前两年过世了,如今我和大女儿住在一起。霍川是1949年初解放的,我当时只有16岁。魏集中学那时正在招收教师,我便去报了名。我小时读过几年私塾,字也写得不错。当时教师很缺,要求也不高。魏集中学的教务主任是我的远房亲戚,便收下了我。当然,在填表时他帮我多填了两岁。我很幸运,就这样参加了工作。后来,按照组织规定,凡是1949年10月1日前参加工作的都享受离休待遇。我符合这个规定,因此一直享受离休干部待遇,也算是老干部。逢年过节,有关部门都会派人来慰问。
霍川地处三省交界处,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因而匪患严重。大大小小的土匪不下于几十股。最有名的有乔瞎子、郑傻子、汪小孩、雷麻子等。当地顺口溜说:“乔瞎子不瞎,郑傻子不傻,汪小孩杀人不眨眼,雷麻子一肚子鬼花样。”当地老百姓深受其害,几乎没有一家没有受过土匪的害,提起他们个个恨得直咬牙。我13岁那一年就被土匪绑过票。那天我从舅舅家走亲戚回来。我二哥带着我,走到鹰嘴潭附近乘摆渡时来了土匪,一船二十多人全被掳了去,每人赎票50至100大洋不等(土匪绑票,绑男的叫“捆猪”,绑女的叫“请娘娘”,绑小孩叫“抱娃娃”,未出阁的大闺女叫“香瓜”,每个人的价钱不等)。乘船的大多是穷人,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最惨的要属黄花闺女,赎票的时间只有几天,叫作“保鲜”。过了日子便要“破瓜”,惨遭蹂躏。我当时还是个小孩,第一次遇见这事,吓得呜呜直哭。我二哥被我哭得心烦,便冲我说熊孩子哭个啥?我说我怕。怕有啥用?那咋办?跑。咋个跑?等机会吧。二哥比我大5岁,曾在麻行当过伙计,也在码头上扛过活,见识当然比我多。听了他的话,我便问能跑出去吗?二哥说,这谁知道呢?看运气吧。
我二哥说的是实话,一旦被土匪绑了票,逃跑是很难的,何况绑我们的这股匪徒还是汪小孩的人。汪小孩这家伙最残忍,心狠手辣,坏事做尽,交不出赎金一律撕票,连他的亲戚也不放过。不仅如此,他还想方设法折磨肉票,比如拷打、用刑,然后再逼你给家里写信索要赎金,土匪管这叫“上碾子”。票期将近,有时还会切下肉票的手指或耳朵,给你家里送去,这叫“下牌子”。如果还不送钱,那就是撕票了。至于撕票的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刀劈、斧砍、火烧、石头砸、开水烫,还有开膛破肚、毛竹分尸(就是将两棵碗口粗的毛竹拉弯了,然后把人的两条腿分开绑在两棵毛竹上,然后砍断绳索,利用毛竹的弹性把人撕裂开),其状惨不忍睹。不仅如此,为了达到恫吓的目的,他还经常逼迫百姓们前去观看撕票,并把肉票的尸体悬于集镇,或交通要道进行示众。当地百姓既恨他又怕他,夜晚小儿啼哭,只要说一声汪小孩来了,就像听到狼来了一样,没人敢出大气,包括小娃儿也吓得不敢哭了。落在他手里,那还有个好?交不上赎金,只有死路一条。
土匪们把我们带上山,几天便换一个地方,这是为了躲避政府的追捕。二哥和我悄悄商量,一有机会就逃。然而,土匪看守很严,平时岗哨不离左右。我们本想通过转移时逃跑,可土匪也防着这一手,路上我们的腿被绳子捆起,一个连一个,根本没法跑。后来有一天,土匪把我们带到仙女峰附近的一个山神庙,关进后殿的一个厢房内。这里山高路险,极其隐蔽,我们在这里关了很长时间。关押我们的房子是由石头砌成的,窗户也封死了,里边黑漆抹乌,啥也看不见。门口有两个土匪日夜轮班看守。我们每个人都经受了拷打和折磨,吃的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而且都是土匪吃剩的残汤剩羹。转眼二十多天过去,眼看赎票期限越来越近,大家越发恐惧。我夜里常做噩梦,梦见汪小孩拿着大刀追赶我,我想跑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地抬不起来。我拼命挣扎,汪小孩越追越近,双手血淋淋地扑向我。我吓得大叫一声,一头栽到在地。醒来后,发现浑身冷汗直冒。我抱着二哥,又哭起来。二哥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我想他一定也很害怕,只是他不想表现出来。
我是肉票中年龄最小的,可能是这个原因,土匪对我的防范要松懈些,因此经常指派我干些杂活,包括每天早晨倒便桶(除了肉票屋里的,还有土匪屋里的)。我挑着这些便桶,把粪便倒在庙外的山沟里,然后再去溪边把便桶洗刷干净。这是一个机会,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跑,二哥也鼓励过我(他说跑一个是一个,总比都死强),可我怕得要命,也没有勇气。因为每次倒便桶时,总有一个匪徒押着我,要跑并不容易,况且土匪手中还拿着枪哩!我这人自幼胆小,二哥曾骂我没出息。我嘴上不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常常恨自己,关键的时候就表现了怯懦,不像一个男子汉。如果换作二哥的话,他也许早跑了。就这样,我放过了一次次机会,如果说这是机会的话。
一天早上,我又被带出去倒便桶。那天山里起了雾,白色的雾气四处飘浮,远处的山峰和树林都隐没在雾气中,一片混沌。这种天气在山里经常见到。那天,看守我的匪徒是一个叫脸上长着黑痦子的黑大个子。我听到土匪们都叫他陈老鳖。这家伙很警觉。平时看押我的土匪怕臭总是离我远远的,但这天陈老鳖却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我来到溪边蹲下身子刷便桶时,他便抱着枪站在我身后不到五六米的斜坡上看着我。当时周边很安静,只有树林里不时传来鸟叫声。天气很冷,我的手都冻僵了。接下去发生的事很突然,只听背后噼里啪啦几声响动,接着便是哗啦啦一串石子从坡上滚落下来,有的落在溪水中溅起了几片水花。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身后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人来,他们身着便服,都是山民的打扮,而陈老鳖这时已经头朝下,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只有嘴里出气的份儿。别怕,小兄弟,我是来救你们的。一个汉子走到我面前。他皮肤黧黑,方脸膛,五短身材,手提一把大肚匣子,用枪口顶了顶头上的黑毡帽。
我一阵激动:你们是政府的人吗?
那人点点头。
后来,我便带他们去了庙里。当然,他事先已经交待好了让我怎么做。我像往常一样挑着便桶去敲门,他们就紧跟在我的后边。谁呀?岗哨问。我说是我。咋磨蹭到现在?岗哨又咕哝了一句。我正不知咋回答,哪知岗哨哗啦一声已经打开了门。那些人迅速冲了进去。土匪们正在吃早饭,一时间措手不及,四下逃窜。枪声响了起来,几个匪徒接连倒地。一些匪徒跑进大殿还想抵抗。这时只听有人大喊:我是杜凯,要想活命就放下武器。喊话就是那个汉子。他就站在大殿前的香炉后边,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匪徒们伸头向外望了望,有人认出了杜凯。大殿里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匪徒们便一个个举起手走出了大殿。
是的,你说得不错,是杜凯救了我们。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杜凯,不过,他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土匪们也慑于他的威名,一听说他来了早就吓破胆,哪还敢抵抗?后来,我听说,那次抓获的匪徒共有三十多人,其中打死打伤的五六个。缴获的枪支十好几枝,除了三八式、七九式,还有一挺花筒机关枪。杜凯他们回城时,老百姓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载歌载舞,一片欢腾。


(魏长富,当年参加过剿匪的老战士,离休前任松县农业局副局长,71岁,家住松县翡翠园小区6幢201室)
我1946年参加剿匪。当时报名参加了自卫团。我为啥要参加自卫团?因为恨土匪。我爹就是被土匪杀害的,我和弟弟也被土匪绑过票。我弟弟魏长贵你们已见过,那年我和他从舅舅家回来被汪小孩绑了票,受尽折磨。后来,杜凯救了我们。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消灭土匪,于是报名参加了自卫团。
我报名参加自卫团很大部分是冲着杜凯去的。杜凯当时任霍川地区,包括霍(川)、松(县)、万(县)、丰(县)四县剿匪总指挥,兼自卫总团总团长——是的,霍川当时还是县,不过是中心县,解放后才改为行署,后又改为市——他是1943年来霍川上任的。抗战期间,霍川属后方。虽然日本鬼子没有打进来,但地方并不太平。主要是匪患严重,老百姓深受其害。当时,很多地方士绅纷纷上书,包括一些霍川籍的政要也奔走呼吁,要求剪除匪患,还地方以安宁。在这种情况下,省政府决定起用杜凯。
杜凯原在西北军任营长,曾在冯玉祥手下当过兵。台儿庄会战后,他的部队被打散,他也受了伤,便只身回到了家乡,投奔他的老师陈阶元。陈阶元是杜凯在陆大时的老师,时任省政府参议。当时大别山由桂系掌权,他们排除异己,杜凯得不到重用,郁郁不得志,便回乡赋闲。这期间,土匪日益猖獗,他们打家劫舍,就连松县县长的姨太太也被绑了,花了重金才赎回来。省里很恼怒,也很头痛,几度调兵遣将,均收效甚微。后来,陈阶元联络地方士绅政要数十人一起上书举荐杜凯,认为他才堪大用,能够挑起这副担子。省里当时急于平定匪乱,这才决定任用杜凯。
杜凯一到任,便动起真格的。他首先改造自卫队,把一些不合格的人员清除出去,然后招募一些正派、忠勇的青年。在此基础上,成立了自卫总团,每县各有一团,外加一个直属团,由他统一指挥。他还从自己的旧部找来一些骨干,在各团充当团、营长。在训练上,他也严格要求,部队苦练打枪、刺杀和格斗,战斗力提高很快。原来的自卫队都是花架子,打土匪不行,祸害百姓倒在行。他们中有些人还与土匪暗中勾结,干过不少坏事,现在经过杜凯一整顿,面貌大变。
刚开始时,土匪也没把杜凯放在眼里,认为他与前任一样,不过做做样子,摆摆花拳绣腿。哪知他们想错了。杜凯一上来就瞄准了乔瞎子。这是霍川势力最大的一股土匪,手下有三四百号人。各个山头都尊他为老大。这家伙民愤很大,而且胆大包天,松县县长的姨太太就是他绑的,影响很坏。杜凯决定拿他开刀。有人劝他,还是慢慢来,不要一上来就碰硬的,拿不下来反倒长了土匪的气焰。杜凯的想法却和别人不一样,他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碰就碰硬的,要干就干大的,第一步迈开了,下边就好办了。事实正是如此,拿下了乔瞎子,果然起到了杀一儆百,震慑一方的作用。
乔瞎子的老窝在乔家圩。这座圩堡墙高壁厚,建有炮楼,工事坚固,圩堡的四周挖有深沟,大门设有吊桥,平时吊起,有事才放下,并由专人把守。除此之外,圩堡背靠狮子岭,情况不妙还可以躲进深山。当地人常说:“郑(傻子)不离山,乔(瞎子)不离堡,雷麻子不离黑龙畈。”这些地方都是地方都是他们的老窝,易守难攻,易于逃脱。为了打好这一仗,杜凯做了精心筹划,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他对身边的人说,不打则已,要打就非打好不可。当然,这个计划是严格保密的,只有少数人知道。
杜凯上任后,外界都在看着,他除了训练部队,一直没有大动静。半年下来,有人感到失望了,土匪也嘲笑他是屎坑上搭凉棚,一副臭架子。然而,就在这当口,杜凯突然行动了。那是小暑过后,一天夜里,下着雨,乔家圩来了一队人,走到圩前叫起门来。圩上人问是干啥的,回答是送票的。守门的一看是自己人,便说是五爷呀?怎么这么晚?那人回答说,没见下雨吗?路上不好走啊,还不快开门?好嘞,守门的应了一声,便令人放下吊桥。哪知这队人一过吊桥,便控制了圩门,然后燃起火把。埋伏在圩外的部队看到信号,便一拥而入。原来杜凯抓了乔瞎子的手下老五,骗开了圩门。土匪此时正在睡大觉,杜凯的人一冲进来,他们顿时乱了,自卫团一阵猛冲猛打,很快占领了圩堡,可四处搜索,却不见乔瞎子的踪影。审问俘虏才知道,乔瞎子从后门跑了。
追!杜凯当即带人追了上去,可一直追到狮子岭下也没追上。狮子岭莽莽苍苍,大小山峰数不清,地形险要,到处是悬崖峭壁,只要进了山便如同大海劳针,很难找到。杜凯气得直跺脚,连说石头呢?石头呢?石头哪里去了?石头名叫石虎,是直属团的团长,杜凯在西北军的老部下。按照杜凯的计划,石虎事先带着一队人马从狮子岭后山翻越过来,提前封住乔瞎子上山的退路。这样前后夹攻,便可将乔瞎子一举歼灭。为了确保计划实施,杜凯令石虎提前两天行动,按说他早该到达指定位置,不知为何却不见踪影?杜凯很恼火。这本来是一个完美的计划,结果因为石虎没能按时到达,使计划功亏一篑,你想他怎不恼火?
回到圩堡,杜凯下令部队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撤离。谁也没想到,他走到半道上忽然停下来。那个地方叫板桥,离乔家圩约有八九里地,由于下雨,路不好走,部队到达时已是中午。杜凯下令就地休息。傍晚时分,接到探报,乔瞎子从山上下来,回到了圩堡。这一切早在杜凯的预料之中,他命令部队立即杀个回马枪。半夜时分,部队摸到了圩堡下,突然冲了进去。由于吊桥事前做了破坏,一时拉不起来。守门土匪抵挡不住,节节后退。惊魂未定的乔瞎子,一边令人抵抗,一边向山上跑。但刚出后门便遭到阻击。原来,杜凯事先留了一个班埋伏在后门外的树林里。乔瞎子一看情形不妙,便强行突破,他端起机枪冲在前边,突突突地狂扫。匪徒们也呐喊着紧随其后。保安团阻击的人太少,只有一个班,根本挡不住——是啊,为啥不多留点人?因为人多了容易暴露,对不对?乔瞎子多鬼啊,他发现你的动向那还能回去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这时背后忽然杀出一支人马,原来是石虎的人赶到了。后来才得知,石虎带的人在山里迷了路,走错了方向,没有按时赶到。不过,说来也巧,不早不晚,就在关键的时刻他们赶到了。乔瞎子无路可逃,只好退回圩堡,躲进一处炮楼做最后顽抗。杜凯向他喊话,要他投降,但他拒不从命。部队发起强攻,乔瞎子被乱枪打死。他身上中了十几枪,血肉模糊,模样儿别提多惨了。
干掉了乔瞎子,民心大震。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打击一个接一个。郑傻子、汪小孩、雷麻子等人的老巢都被端了,还有孙老猫、刘小刁、花大姐、倪老炮、徐保长等匪徒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东躲西藏。大股土匪如此,小股土匪更不在话下。霍川小股土匪多如牛毛,他们聚则为匪,散则为民。当地顺口溜说:“头戴粪舀子,身穿破袄子,手拿铁棍子(空枪,没子弹),专吓穷老子。”说的就是这些人。这些小匪隐蔽性强,不容易抓获。杜凯经常化装侦察,微服私访。他还发动民众,加强举报。一经发现,便严厉打击。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对于民愤大、罪行严重的,则召开公判大会,然后予以枪决。杜凯到任三年,地方治安大为改善,县志上甚至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说。当地百姓把杜凯呼为“杜青天”,说是“五湖来了杜青天,护佑一方保平安”。
然而,好景不长。这个局面没有维持多久,便发生汪小孩逃跑案。那是1947年夏天,我记得天气很热。杜凯在帽儿洞抓获了汪小孩。消息传出,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政府贴出公告,拟定于某日举行公判大会,实施枪决。公告发出后,却没有动静了。事后才得知,就在公判大会举行的前一天,汪小孩竟然逃走了。事情就出在霍川监狱。这时,我已加入了保安团,在直属团警卫连当兵,我们团长就是石虎。听到消息后,大家都很震惊。石团长带着我们班赶到牢房,这时杜凯也到了。我当时守在门外,里边的情况并不清楚。回去后才听说,汪小孩跑了,监狱长也跑了,看来是汪小孩买通了监狱长,把他放了。县长韦宗孝下令严查。然而没多久,这个狱监长被抓到了,据他供认是县长韦宗孝指使他干的。这一下,事情闹大了。
杜凯与韦宗孝大吵起来。韦先是矢口否认,拒不承认,还说许秀生(监狱长)血口喷人,要亲手毙了他;后来,他又指责杜凯搞事,无中生有,包藏祸心,败坏他的名声,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这事后来闹到省里,省里通知将许秀生送省鞫问。哪知非但没审出个所以然来,许竟莫名其妙地死于狱中,有说病死的,有说毒死的,各种说法都有,最后不了了之。外界纷传,这事八成和韦宗孝脱不了关系。这家伙后台很硬,曾在第二十一集团军(桂系主力)任少将参议,在桂系高层都能说上话。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汪小孩为了买命,送给韦宗孝100条大黄鱼(一说50条)。
杜凯这人很正派,眼里揉不得沙子。他非常生气,多次向上申诉,很多人都劝他算了,包括他的老师陈阶元,但杜凯咽不下这口气,愤然辞职。临走时,他对老师陈阶元说,我算看透了,国民党腐败透顶,都烂到骨头里了,早晚要垮台,老子不侍候了。
杜凯辞职后,土匪又卷土重来,原先取得的剿匪成果也开始葬送,老百姓重新陷入了苦难之中。我们自卫团很多人都很苦闷,对国民党统治感到不满。1949年1月,解放军兵临霍川,我们在石虎团长的带领下宣布起义,使霍川兵不血刃获得新生。此后,直属团进行了整编和裁剪。我被编入皖西独立团第一营,正式走上了革命道路。1954年,我转到地方工作,先后在松县农业局任副科长、科长、副局长,直到1983年离休。
……




作者简介
季宇,著名作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安徽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省政府参事,《清明》《安徽文学》主编等职。文学创作一级。著有长篇《群山呼啸》《新安家族》《淮军四十年》《共和,1911》等,小说集《猎头》《当铺》《最后的电波》《金斗街八号》等。中、短篇小说在《人民文学》《当代》《中国作家》《收获》《钟山》《十月》《上海文学》《作家》等刊发表,并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选刊和各种年度选本所选载。长篇小说《新安家族》译介为德文出版。另有影视作品多部。其中49集电视连续剧《新安家族》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和各大卫视播出。作品获得过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星光奖、飞天奖、金鹰奖、人民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和安徽社科文艺奖等。根据《当铺》改编的电影《家丑》获第二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