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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作家苏天真散文集《阅读春天》出版发行

发布时间:2023-11-01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苏天真散文集《阅读春天》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内容简介





《阅读春天》散文集分为“阅读春天”“乡湖之恋”“失曹河下”“是岁枯荣”“行走边缘”“历史之间的对话”六辑。书稿作者一直从事新闻宣传工作,长期深入基层采访调研,掌握大量鲜活的信息资料,书稿中收录的作品通过对家乡往事、村居生活、自然山水、人文历史、故交旧友、读书心读的书写与描绘,抒发其恋故乡、热爱山水、感佩厚重历史、怀念亲情友情的情感。作品文字洗练,感情真挚,格调高雅,充溢家国之情,能引发读者共鸣,给人以温暖和启迪。








作品欣赏






失曹河下

老家有条失曹河。它是黄陂湖的支流,黄陂湖是巢湖的支流,巢湖是长江的支流。而后,海纳百川。
这河总把人的视线引向远方。儿时,每天都要从失曹河经过,到对岸上学。所谓的桥只是几根木桩托起水泥板而已。稍大一点的水要么淹没,要么冲毁。夏秋可以赤脚淌水而过。而深冬的原野青霜簌簌,寒气彻骨。水流自顾在河床里,铺在河床上的一排垫脚石成了冰晶。我常在河边发呆,使劲地想过河,却偶尔落水,那凛冽的清寒,像整个人掉在幽深的古井,冷得如寒星一点一点沉落。留在少年记忆的心绪又寂寞又旷远。
但是,我的想象常常在失曹河打住。因为它是一条以排泄工业废水的河流。三十年前,这条河流还饱受訾议,它充斥着臭味和有毒色素,它经过的地方土壤板结,禾苗枯萎,粮产锐减。直到有一天,人们良心发现,拯救失曹河才提上了日程。接下来不仅仅是拯救,还一并将源头的千年矾矿修葺,打造成明矾文化与自然遗产博物馆,下游的黄陂湖河堤加固拓宽,与生态农业,休闲,旅游于一体的环湖珍珠链。
对于我而言,每次步入失曹河,是惊喜的,惊喜于意想不到的景致。
水依然是它的主题。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疏浚改造后的河道区,浓缩了皖中大地的诗情画意。野草在沵迤的河道两侧蓬勃生长,河水像一条丝带纵情流淌,水面浮泛的凤眼蓝肆意地绽放。一群鸟儿倚门守望在河旁的树上,不时发出惬意的低鸣。我大可以将身心搁置于清流潺潺、蛙声阵阵之中。车在河堤上来去,初夏的窗外,阒无声息,连喜鹊也不知所踪。远远看去,一切都有远意。天远地阔,偶尔有几朵白云飘过。隐约地,有女人的呤唱从河对岸的传来,像是古典风格的清唱剧。缥缈地、直令人神思杳远。这时才想枝叶扶疏的铁杉,放眼望去,起伏在不平的堤坡旁。河沿内侧,我所熟悉的植株除了开红花的杜鹃,便是带刺的蔷薇,忍冬、红柳、菖蒲和芦苇通身浓艳,它们铺展开,满坡深浓。而那些生长在河底的灯芯草、水葱、和蒲草,使得河道愈加浓酽。

我迫不及待地下车向一片竹林靠近。它占据着河堤一段,竹林静谧,竹叶闪着明墨的光在微风中摇曳。翠绿色的竹枝细叶芊芊,以优美的弧线弯向一则,那就叫婀娜吧。
我穿行在河堤的杂草灌木丛中,愈发身轻如燕。我坚定地站在天下至为柔弱的水边,拨开野草,几蔟茂盛的菖蒲卓然出现在眼前,我惊异于菖蒲那形似蜡烛的肉穗状花序。不用多说,通体青翠易生的蒲草丛生不已,纯白或蓝紫的菖蒲花正悍然向周遭的世界随意绽放,“请让花的灵魂死在高枝之前,让我暂时逗留在时光从爱怜转换到暴虐之间.....”席慕容的《菖蒲花》大有章法和滋润味。乘兴而来,尽兴而返,何必丰盈而不失优雅。静静凝眉,挪不开的飘逸洒脱之姿与鸿渐之仪,仿佛无数看不清眉目的白衣士大夫,衣裾飘飘,从容而淡然,收敛而放肆。
这样想着,不免莞尔。
坡堤有条路通往村庄,堤中一棵老榆钱将硕大的树冠耸入空中,显出傲然之气。小时候每日经过,觉得树顶就是云。堤下有条水渠,它经年流淌,水势和婉。岸边的水草葱郁浓密,它绿的清新,绿的发乌。铲除,来年初春,几场雨水冲刷又是生机盎然。流水不语,清风无言。一年年的轮回,永远是逍遥一派。
渠下是一块菜地,菜畦里茂盛的青白菜叶片,被虫啄成筛子,地头的油菜花被暴雨砸落一地,农人都不足以慌张。几只野兔在菜地来回鼠窜,蜂蝶在眼底出目,气息安宁,况味家稼。菜地的春花秋月,夏回秋回,与失曹河无干,它孤傲地逶迤于原野。
很多年前,河畔的青石板古街失曹河,几百年车轴流驶,一代代先贤如走马灯,时光冲洗如竹简虫噬。街巷像工笔画,以线条写意,沿石板街前行,像走进明清画本那样淡雅随意。有人织布,有人酿酒,有人打铁,有人叫卖,市景尘音穿街过巷,过往的风华鲜活如初。那些人和事早已湮没在滚滚红尘中,幸好老街还剩半爿。不过,街头空空荡荡,没有饮烟,没有市声嘈杂,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一条长街,悠长弯曲,从几块水泥板搭起的桥面爬过。走在街上茫然四顾,陌生感夹杂着苍桑感,渐浓渐重,唯有路边的青瓦木屋石墙老树古生幽情,美以忧伤,萌生无限缱绻眷恋。
少年旧事铭心刻骨。
问起赵铁匠,本名赵化喜,家乡的后生们一无所知。铁匠的住房倚堤而筑,土坯瓦顶檐下堆着一垅垅柴禾,房前几株高大苍劲的阔叶梧桐,枝头密密麻麻的叶子与一串串糖葫芦青果微微跳动,紫色的喇叭花,在绿茵茵的叶下开着,时令一点一点地深陷。一朝风雨,满地残红,夏季也有枯荣。
远处竹竿上挂满衣裳,花花绿绿也像花。门前水沟边有片竹林,小时上学必经竹林,听竹声飒飒,两眼绿意盈盈,就欣赏得忘乎所以了。有时乘人不备,掏出铅笔刀顺着光滑的竹皮划一圈,用劲一掰,一竹倒地,三下五除二便成了竹竿,看竹林的大人骂着追着,每每慌乱中丢下竹竿,一阵风似地逃之夭夭。少年旧事虽是初出的荷叶一样新嫩,但有耕读传家的质朴,更有抱朴见素的心性,底色必定是入世。
铁匠是个地道的农人,他用铁锤炭火,温暖了粗茶淡饭,饱饿而歌的农人,赢得了生前今后的尊重。我被匠人品吸引。
品格有大幕,一如舞台!有时,他轰天炸地的干咳,让铁砧膛火风箱铁锤吧。除了自己,舞台中没有谁可以变成魔术师。铁是泥丸,锤是魔杖, 炉火滔滔的咆哮中,铁匠钳起炽焰通透,烈日隆隆的铁条,变成柔软的面团,一番铁锤,一串叮铛,一阵汗水,是人与铁最神秘的对话。观瞻,感觉,技巧,力量,灵思,妙想,都在旋转揉搓敲打之间。于是,或犁耙钞锄镐,或刀铲刨剪镰,或钉环插钮箍铆,大千万象无不幻化成形。整套动作娴熟自如,任你烈焰蒸腾内摄古魅心魂,也已是我骠骑赤膊,百呼之下千锤之中手到擒来。

多少年过去,我时常想起河埂上的铁匠铺,那是一片天空,被我珍藏在记忆中,映照心灵。
站在故家河堤向北是一小片竹园,葳蕤苍翠。清明前后,雨后笋芽破地而起,满目的自然生机中看了心生欢喜。更有寻觅冬笋,乘骏马衣轻裘的气宇轩昂。
细品,便觉出竹园之所以寂静,是因两边埂堤杂树丛生,密集成林,唯有园旁有块空旷,原是养猪场的废墟,清辉之下,万物似乎都抽去了质量。站在岑寂幽暗的竹林里,时间在延伸,在这,我感觉时间可自由穿越。古人今人,来去自由,时空恍偬中,邻队三十多岁的青年命殒。
队长说:“是搭乘我们队里的拖拉机摔下来的,这下我们要遭殃了。”
这样的死太突兀,这是一种最迅疾地死。第二天,躺在拖拉机上的人白床单在河埂上穿过,拖拉机上五六个汉子垂头不语,几只乌鸦在树梢上不停地鸣叫。那人躺在竹园里。只有翠竹呜呜地晃动他的手臂,我看见,每一根竹枝上,都轻轻摇曳着死者透明的呼吸。天地为棺,日月连璧,七八天后才入土为安。那个少年的夜晚,又漆黑又慢长。枯睡中常回忆死去的人,裹着白床单,两只脚裸露在外,乌鸦在哀嚎。恐惧袭来,疑鬼在前,我感到血的温热正迅速从我身体上逃离,忙炳蜡,亮嗓门干咳数声,以平惴惴不安。
走在失曹河堤坝上,喧嚣只在远处。近旁翠竹绿树新宅老桥,华冠如盖的枫树在光照之下,万物似乎都抽去了重量。草木、村舍、长堤......河堤野草又绿了,野花高举。河默默看着,村里人生老病死,井然有序。一年年,村庄变了样,河也变了样。它们立在大地上,像立在宣纸上,无人的河堤跟眼前的阳光与岑寂,都远隔千山万水。
先贤走过的路,年复一年,春花秋月,光阴吞噬经年旧痕。河堤入黄陂湖口西北角庙湾那隆起巨鲸的脊背有一栋简陋的黄墙青瓦,门楣“竹林寺”,其实并无寺。只有一块刻在石壁上的摩崖石刻和一段口口相传见证它的存在和神奇。
站在竹林寺远眺黄陂湖,此时芦苇正好,蔟拥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绿色毛绒毯铺设在大地上。有水泠泠,是在流动的过程中遇见芦苇的羁绊而发出的声响。风动芦苇,星星的光芒在苇顶倾泻,促织的斑鸠、鸬鹚、黑水鸡、官鸭、灰鹡鸰叫声起伏,和着风声,像极了一首乡村奏鸣曲。条件反射想起王安石的《次韵张子野竹林寺二首》“涧水横斜石路深,水源穷处有丛林。青怨几世开兰若,黄鹤当年瑞卯金。败壁数峰连粉墨,凉烟一穗起檀沈。十年亲友半零落,回首旧游成古今。”是那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以丰神远韵把你打动。
据乡人讲,元末群雄并起,连年混战。公元360年陈友谅率水军从采石沿江东下,进攻应天府,朱元璋一度战败潜逃至无为州黄陂湖芦苇丛中,陈友谅命人放火,危难之际,一芮姓渔夫出现,领朱元璋沿湖沟抵竹林寺北山门,使朱元璋化险为夷。陈友谅得知后,一炬将寺化为灰烬。而渔夫是代发修行的居士,从此销声匿迹。朱元璋为报救命之恩,派人打探最终找到居士,并在古寺原址重建竹林寺,由山门,正殿,后殿和东院侧殿组成。寺后山峦绵延,群峰竞秀,下览黄陂湖,翠绿封住湖底的寂静,满湖都是绿莹莹,天地都是墨绿,似乎从乾坤某处漏下来的。
而就在这幽篁深处,烟霭轻霞的清静所在。却不想竟在明万历年间遭被拆毁的命运,一应殿宇被毁弃,只留下“竹林寺”的地名,被当地的人们还那样叫着。
说是一座寺庙,其实,那是我诗意的想象而已。此时,即使站在几百米之处,也能嗅到芦苇淡淡的清香。
行走的距离没有长短,就像天际与心灵的距离。失曹河堤坝两边的杉树就像两道柔韧而锐利的目光射向那无尽的旷野,然后在黄陂湖聚集。东边的枫树林、农田,西边的村庄、学校、竹林、山场、寺庙,组成一种简淡高古,秀逸清雅,荒率灵动的渺远与回归。
国庆节那几日回乡,失曹河的水溪清莹润洁似蓝绿翠玉,心生愉悦。夕阳西下,遥看竹园旁一桥飞渡,公路穿桥而过,渐渐模糊在远山沟壑间。
风吹动翠竹,流水不语,失曹河下农人以田为业,酸甜苦辣一切自度,农人如此,乡景也如此。因为失曹河,我终于确信自己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原点——
如同当年我在淌水过河中插下的路标。








作者简介




苏天真,主任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会员,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安徽省中央新闻单位记者站联合会常务理事。
1983年开始在《青年文学》《安徽文学》《江河文学》《青海湖》《牡丹》《三角洲》等发表散文30多万字。出版《徽风皖韵民生情》《行走徽风皖韵间》等。获2014、2017、2018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2018年第三届华厦散文奖,2019年第三届李煜文学奖,2022年《唐山文学》优秀作品奖,2023年第二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