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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基工程”——文艺助力基层精神文明建设行动暨“文学创作大培训,作品大改稿”活动青阳县作品选登

发布时间:2024-03-2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编者按:为助力基层精神文明建设、促进安徽文学高质量发展,省作协长丰会议结束后,即组织专家分赴全省各区(县),举办“强基工程”——文艺助力基层精神文明建设行动暨“文学创作大培训,作品大改稿”系列公益活动,现分辑推出改稿会部分作品。




作品欣赏



客的理发师

章小兵


慕善镇不大,犹如一弯明月,镶嵌在芙蓉山下。从北向南走,过了彩虹桥,就跨过了八都河。那就到了慕善镇的下街头。从下街头,走到上街头,全是石板麻石路,也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华里。与此相对应的,还有一条草屋街,顾名思义,这条街的房子大都是草屋。半华里的老街上,有窑货店、豆腐店、挂面店、中药铺、照相馆、开水炉、澡堂子、早点铺、寿衣店、铁匠铺、杂货店,当然也有理发店。小镇很古朴,乡人也很实诚。人来人往,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不是颔首致礼,就是温语相敬:“早啊!上街啊!”“是啊!您也早啊!上街做么事?”“上街买点洋红。”洋红是当时乡下办喜事,涂染盛装彩礼器具的必备。“那恭喜,到时到您家讨杯喜酒喝!”“谢谢!到时一定恭请您啊!”这一问一答,让这熙熙攘攘的小镇便有了温度。不过,你大可不必把这种客套当成一种真事,倘若那样,那可乌龙了。

上街头有一爿理发店,性质应该是集体所有制,店里理发师有六个人。店面不大,六把德制的理发椅,虽然上了年数,应该白的地方,还是白得耀眼。店堂中,南北两面墙上,分别挂着三副镜子,镜子前分别摆放着三把理发椅。理发店中除了胡师傅年近六旬外,左师傅与方师傅也年过五十。小张与小汪才是学徒工,年纪也在二十郎当。只是小陆三十过五,虽然有了一双儿女,一米七八的他,因为不事稼穑,长得细皮嫩肉,再加上他很会修饰自己,头理得像满发,又像是平头,那桂花油像不要钱似的,涂得发质本来就好的头发,油光锃亮。本来就不近视也不老花的小陆,偏偏从县城眼镜店,淘来一副金边通光眼镜。这样以来,小陆把那身漂洗得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子一穿,金边眼镜一戴,剃头刀一拿,这哪像是剃头匠?活脱脱的就是一位儒雅的大医院主刀医生。店里胡老师傅不苟言笑。左师傅与方师傅似乎每天都为生计苦眉愁脸。小张与小汪每天忙着生火、倒水、洗毛巾、扫头发渣子,既没有时间说笑,也没有资格说笑。小陆善于调侃,总想卖弄点自己的聪明。平时,也想沾点小便宜,他仿佛成了理发店里不要电就能说话的电匣子,每天一上班,理发店就成了小陆脱口秀的专场。

乡下人过去没有见过世面,当时上过县城的也很少,把能到镇上理发店理个发,当成了一种荣耀。这天,麻园队的小猫捕了一箩鱼,还带了一筐山货,来到街上售卖。路过理发店,见这里亮堂堂的,便多瞄了几眼,被刚来上班的小陆看到了,便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大哥!进来坐坐哉!”小猫客气地回应道:“师傅,莫客气,我还有事!”小陆扫了一眼小猫那丛乱糟糟的头发,如同一座废异的鸟窠,就说:“看你这头发已经有半年没理了吧?”木讷老实的小猫实话实说:“四个月没有剃了!”没有文化的小猫,大概不懂理与剃意思的同与异。还没有等小猫这句话说完,小猫就被小陆安放在理发椅子上,妥妥地坐着,深蓝色的大围脖围上之后,梳子与剪子便在小猫头上左右开弓起来。“老乡!你哪里人?”小陆手一张嘴一张地操持起来。“麻园!”“麻园那是一个好地方!背靠玉屏山,山边有一个大水库。水库叫什么来着?哦,叫丰收水库!”“对!水库下住着叶清龙一家,他是我堂叔!”“叶清龙的老婆叫熊彩英,她是我表姑哩!”说完,小陆与小猫笑了起来。“这么说,我俩就是亲戚了。那中午我请你吃饭!”“不!我要到市场上去卖鱼与山货哩!”“等你卖完了,再来!”“不麻烦你了!我卖完回家要做秧田!”“砍柴不误磨刀的工。吃完饭再走,也不误事。”“甭客气!我真有事,还得到山里换稻种。”“你今天不在我这里吃饭,就是不给我面子。”乡里人没有钱,最讲究的还是面子,小猫也不例外,他理好发,挑起鱼和山货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刚刚结识的新亲戚,过会要到他家里吃饭,自己又没有带什么,便用自带的柳条,特意在鱼箩中,挑最大的撅嘴白串起了六条,还从另一头山货筐中,挑选了两包石耳、一包笋干,恭敬地递到小陆的工作台上,有些腼腆地说:“这是我自家采摘的,不见外的话,请你收下吧!”“都是亲戚了,哪能见外哟!”小陆应酬着,毫不客套地将鱼与山货都收下了。此时,小陆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来吃饭啊!”“嗯!”小猫答得脆蹦蹦的。

小猫是轻轻地吹着口哨走在石板道上。虽然在村里剃头一角钱,他在这里花了五角钱,但他觉得值。他坐的是德国产的有弹簧的椅子,洗的不是树上的皂角而是粉红色的檀香皂,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他还结识了一个镇上的亲戚,中午这位亲戚还盛情邀请他到他家吃饭。乡人的饭,他因为常常给人帮工,他吃过不少,这公家的饭,他还没有吃过。在小猫的眼中,有工作哪怕是在镇上,也算是公家人。不知道是小猫的鱼新鲜,山货正宗的缘故,还是小猫的人缘好的原因,不到两个小时,他的东西就全卖完了。乡里人有个规矩,到亲戚家串门不能空手,虽然小猫已经给了小陆的鱼与山货,但小猫觉得那毕竟是土东西,上不了台面。现在手中有了钱,他除了给儿子买了一只彩色铅笔盒,还给老婆扯了几尺艳红的确良之外,就给新结识的亲戚买了一瓶濉溪大曲、一斤白糖、一袋鸡蛋糕,就兴匆匆地往理发店赶。

小陆自从小猫走后,他就变得不安生起来,一边给人理发,一边就用眼扫瞄着街口,生怕小猫突然出现了。时不时地给客人应该理的发,他却蓄了起来;给客人掏耳朵,却修了眉。就在他给一位顾客洗头时,他仰头在镜面上,看到小猫挑着箩筐,大步流星地走来了,慌得他不管不顾地丢下顾客,匆忙从后门溜走,想起小猫送给他的东西未带,复又冲进店堂,掳走这些东西,夺门就跑。那位顾客还埋首在洗头池中,一头是水的低吼着:“什么事啊?张慌什么呢?”正在换煤球的小张,抬眼望了望胡师傅,只见胡师傅对他努努嘴,他便上好煤球,匆忙赶过来给那位不知就里的顾客洗头、理发。这时,小猫已经大步跨进了店堂。见小陆的台位上不见小陆,他以为小陆到后面小解去了。于是,他大声地呼喊着:“老表!老表!我来了!”当地人总喜欢把辈份相当的人,统称为老表,就像江西人,都称老表一样。听到小猫这样大声的呼唤,店堂里的人,哄然大笑,唯独胡师傅没有笑。胡师傅用眼瞪着一个个脸上仍然挂笑的同事,表情平静地对小猫说:“这位小老乡!你的这位亲戚,突然接到调令,调走了。他让我对你说,往后有机会请你。”同事不解地用眼盯着胡师傅,不知道胡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说?小陆本来就是做错了,应该在这位诚实的老乡面前,揭穿他。小猫不懂调令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几个小时前的大活人,一个调令说走,就走了,就像他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古那样莫名其妙。小猫从筐子里拿出濉溪大曲、白糖、鸡蛋糕,双手捧给胡师傅说:“老师傅!吃不吃饭我无所谓,我家里还有许多事呢!古话说,结亲如结义 ,这是我送给亲戚的一点东西,麻烦您转给他!”望着这三样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却让理发店中的师傅们,一个个掩面沉思起来。胡师傅提起这三样东西,对小猫说:“谢谢你!小老乡!只是小陆调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这些东西无法转递,还是你带回去,孝敬自己的父母吧!”小猫想想也是,接回自己的东西,一迭声地谢谢,便挑着箩筐,有些遗憾地走了。走不了多远,理发店里的师傅们,听到了街上传来小猫欢快的口哨声,这声音像柳笛,清脆之中透着一种豪放的惬意。那是小猫口衔柳条吹的。

第二天,小陆来上班,同事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各自忙各自的活计。小张与小汪,几次拿眼瞟着胡师傅,本以为胡师傅要义正词严地训诉小陆一番,哪知,胡师傅一天都没有看小陆一眼。小陆也自觉无趣,闷头闷脑地做事。几天过后,小陆像霜打的叶子,经过暖风一吹,又活泛起来。

那天,理发店里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说她是罗村的,要给人说媒,特意来镇上打理下头发。这位姓罗的女士,进入理发店,巡视了一眼,便落坐在小陆的台面上。小陆笑盈盈地迎上去,亲热地说:“大姐!您做什么发型?”罗女士看到玉树临风般的小陆说:“随你!看来你审美肯定不差!”小陆见杆就爬地说:“您太美了,做什么发型都好看!”“看你说的,我有那么漂亮吗?”“是啊,哪位先生娶了您,真是艳福不浅啊!”“小伙子!那可是昨日黄花的事了。不过,小伙子,看你很英俊,我有一个堂妹,与你真般配啊!”小陆也许是昏了头,也许是色胆包天,竟然说:“好啊!那就拜托您了!”小陆以为说了就说了,只是过过嘴瘾,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没有想到,不到一个礼拜,正在理发的小陆,就被那位罗女士笑嘻嘻地喊住:“小陆!今天,我把我的堂妹带来了!”小陆回眸一看,只见罗女士的身边,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秀丽的脸庞上堆满了笑意,小陆如梦大醒一般,匆匆丢下推子,拨脚就往外跑。罗女士以为小陆怕羞了,那位姑娘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店里的同事想笑,却被胡师傅的威严眼光镇住了,都没有笑出声。罗女士望了望了大家,看大家都朝胡师傅看,便以为他是领导,就走近胡师傅身旁:“老师傅!这位小陆师傅家在哪里,我既然将堂妹带来了,谈成谈不成?我想还是见面详谈下为好!”同事以为胡师傅肯定像上次那样,糊弄过去,没有想到胡师傅却说:“我知道,他家在慕善小学教师宿舍1幢101,你进去一问就知道!”这位罗女士,千恩万谢地带着她的堂妹,喜滋滋地找小陆去了。

半个月之后,小陆才来上班。脸上的抓痕虽然结了痂,脱了之后,那一道道红印,却是那样的显眼,真是糟践了那张英俊的脸。据说,这些抓痕都是他那当小学老师的老婆抓的。当时,她老婆边抓边说,这道我是替你儿子代抓的,这道我是替你女儿代抓的,这道我是替你母亲代抓的,这道是我替你父亲代抓的,这道是我替我的父母代抓的,这道是我替我的哥嫂代抓的。当时,那个脸啊,唱花脸都不要化妆了。

从这之后,小陆在店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从来不掏煤炉,不洗毛巾的他,也抢着捅起煤炉,洗起毛巾。平时不太说话的胡师傅,不知道什么,竟然没事的时候,在店里唱起了京剧《长生殿》: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

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


远去的牧童

曹其明


回到故乡老屋,午后的阳光正穿过天井,静静地泻在堂前厢房的板壁上,不偏不倚地,照亮着那张发黄的旧年画——一幅江南乡村牧牛图。画的四边已有被浆糊粘过又撕扯的残痕,但画中的牧童依然清晰。我的不速造访似乎惊扰了老屋的宁静,纷纷扬扬的旧尘埃,在光柱里蹁跹起舞。眼前的一切似是一幕无声电影,抑或是放一张老旧的幻灯片。我呆呆地瓷在那里,一如久违的童年。

其实我知道,牧童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像这张年画,终将随这幢老屋一同消失。

牧童是很书面的叫法,有的地方叫放牛娃。像牛郎是《天仙配》戏里的叫法,我们乡下的叫法比较浅白,就是“放牛的”。人一生中,总会被一些无端的事情所左右,就如我是我们家天选的放牛娃,也是我们家唯一有过“牧童”身份的人。

我做牧童是极不情愿的,只是队上说,放养一条牛一年能记几十个工分,可以帮助家里还欠下的“超支”。就这样,我充满幻想自由的童年被一根牛绳栓住了。

我一直以为放牛是一件顶苦的事。为了不影响上学,须起得很早。早起,对一个正值贪睡年龄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谁不想在清晨的热被窝里多赖一会儿呢?再遇上露水天,小不丁点的人儿,半个身子都被露水湿透了。晨风习习,至今尚觉沁心的冰凉。下了学,别的孩子可以尽着兴致找自己的兴趣玩,家中养牛的,就得匆匆往回赶。母亲也说“人畜都一样,也不能让哑口畜牲饿着。”为了使自家的牛多吃一会儿,只能摸着黑回家。当然,回早了也挨骂。或家里人,或队上的。每天的程序都一样:起早贪黑。

派给我放养的,是一条大水牯子(方言,公水牛),出名的“铁鼻子”牛。温顺好养的牛都被领走了,剩下“铁鼻子”没人要。“铁鼻子”牛在每个小队都会有一两条,鼻子坚韧又不惧痛,还爱发牛脾气,小力气人根本拉不动。村里人用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去找“铁鼻子”较劲。当真它毛了,犯起犟来,是谁也奈何不了。“铁鼻子”与我还算是融洽,也比我预想的要温驯,这是我后来的意外。也许,在它看来,我是它的食主,也或许是它根本不值得跟我这样的毛孩子较劲吧。

虽然不喜欢,放上了,还是把“铁鼻子”视作家庭中一员,家里人也总不忘叮嘱:“找点好草放放!”是的,牛要长膘,就要吃得饱,吃得好。乡村也就屁股大一点地方,各队都有不少的耕牛,彼此牧来放去,放好牛真的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的生长总是需要时间的,牛天天都在啃,当然长不及。放牛也跟队长安排农事一样,每天都要琢磨出新的地方。田埂与地头的草能沾染一些肥力,长得快,比一般地方的草肥美鲜嫩,牛喜欢吃。别看牛憨憨的,嘴可刁得很,跟讲究吃喝的人一样。牛对嫩草与老草,细质与粗质,清甜与涩味,都辨得准确。遇着片大草好的地方,就专拣草尖掠;草源不足了,牛也知趣,会踏实地低下头,贴着草根耐心啃。现今职场有一种“掐尖”的说法,不知是不是也缘自于此。总之,牛在某些方面的辨识能力,并不弱于人。庄稼与菜苗都是用农家肥催过的,比野要鲜嫩,也有甜度。这对牛的诱惑力很大。遇有庄稼的地方,牛就不安份了,它的舌头很灵巧,会在你不经意间,迅捷地把田里的庄稼地里的苗卷入口中。牛吃了庄稼,损失就要算到放牛人家的头上,队上会以口粮或工分处罚。这可苦了放牛的人,盯着牛吃是件很寂寞又无趣的事,聊以打发的,唯有不绝于耳的“咕嚓、咕嚓”啃草声。

也有几个小孩早早就约好的,选一个离庄稼地远的地方“抛放”,任由牛自己找食。那肯定是为了疯在一处玩,享受放牛娃所做的那点乐趣——打扑克、扔石子、刨山芋、偷果子、看小人书……差不多能把那时能做的都做一遍。至于牛吃得如何,那就看牛自己的造化了。牛是农家的宝,这样的事被管事的人遇见了,免不得也会呵斥。

耕牛的身子一般很脏,体味也重。夏天的时候最易招引各种蚊虫、草蠓、苍蝇,牛吃草也不得安身,需要不停地甩动尾巴,舞动牛角驱赶。牛苍蝇的个头很大,体型类似土蜂,嘴上有一个锋利的小锥刀,叮牛也叮人。人被它叮着,像扎了一针,又痛又痒,往往皮肤抓烂了,也不能止住。“铁鼻子”被叮很了,就找水“打汪汪”,水塘、水凼、水田,河叉,都是“打汪汪”的好地方。牛在水里滚得满身泥浆,既解热,又能抵御虫蝇叮咬。“铁鼻子”打水汪我是管不住的,一个小孩的力气是不足以把它从水里拽上来,只能由着它尽兴。

牛吃圆了肚子,就表示吃饱了。草色好的地方,吃圆肚子要一个多小时,草口不好,则更长。“双抢”的时候,牛要耕作到很晚才歇,我们这些放牛的孩子就早早坐在田边等候。若收工时天色尚亮,还要牵牛找地方吃会儿草,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牛也精怪,认得放养它的人。见放牛的人来了,干活也就不再安分,故意乱跑。这时用牛的人会让我们坐远一点,好使牛安心把活做完。农忙时,牛就忙得无时间放牧,需要割青草或嫩芭茅喂养。割牛草大多也是放牛人的事,青草丛中总会有许多的虫子与蛇,被叮咬也是平常事。不留神也会被芭茅或荆棘划破手。这个时候的牧童是真的一点也不浪漫。

天霜地枯的冬天,牛不再需要外放,但少不了按时送草料、喂水。皖南山村的冬天很冷,冬闲的人都会坐在自家的火桶里“猫冬”,或于门前晒着太阳。但对放牛的来说,无论天有多冷,雪有多厚,都要按时去给牛喂水上料。牛栏里总是积着厚厚的牛屎牛尿,无论怎样地小心,脚上总少不了要粘上。但这些杂着烂的牛屎牛尿是上好的基肥,隔上十天半月,队上就会组织人力运送到田里沤着。池塘里的水,时常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这时就得替牛砸一个冰窟窿。冬天里的牛喝水很慢,哧溜哧溜小口啜。间或,抬起头,朝着水面噗几口热气,或打个响鼻,转头望一望身边放牛的人。那意思:“水太冷了”!也有住的离牛栏近的人家,且又是细心惜牛的,会烧些热水给牛饮。只是我们家住得远,“铁鼻子”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当然,喂完水和料,也不能忘记再找些枯铺到牛栏里,牛就躺得舒适了。牛与放牛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坏。有时恨它,使我失去了自由,同时又关切它的饥渴冷暖。

农村长大的孩子说没骑过牛,那是一件很容易被耻笑的事。真的没骑过,也没关系,不说出来,大家习以为骑过。骑牛大多发生在回家或出牧的路上,不过需要赶上一个能助自己骑上牛背的土坎或墩子。有胆大的踩着牛头往上爬,终归是有风险,遇上牛不乐意,它会用牛角把你挑飞。我的小哥哥被牛挑过一次,人都摔晕了。农忙的季节是绝对不允许骑牛的,被队长或惜牛的人看见了,挨骂是少不了。观别人骑牛很惬意,似乎骑在牛背上也很得意,真正骑牛并不舒服;坚硬的牛背骨会硌得屁股生痛,牛的体味也不是所有人能习惯的。我骑牛,也只是为了省些脚力。公牛发情的时候可得小心,有母牛经过,公牛会不顾一切的。因为发情,“铁鼻子”拱翻了一个牛背上的小孩。两条牛之间也有不对付的,特别是两条牯子牛,总像有冤仇,见着了就相互抵角,这时牛背上的人也易遭殃。尽管“铁鼻子”并不在乎我那点身体份量,我还是很少骑它。

牧童是农耕时代特有的,在古代文人的眼里,是完全被诗化了,赋予了过多的浪漫色彩。在他们看来,牧童是牛背上的精灵,是“短笛无腔信口吹”(清代雷震《村晚》)的牧归少年,也是“短笛横吹隔陇闻”(宋代黄庭坚《牧童诗》)的牧歌。诗人们也大多毫不吝惜他们的歆羡,目光款款,把牧童定格在金色的黄昏里。夕阳、牛背、短笛,塑成了牧童恒久的艺术形象。牧歌,也成了最美的田园唱诗。但真实的牧童与牧童生活,就如我的经历,美好并不常有。牧童们,大多也吹不响那支横着的短笛,有很多的是艰辛与无奈。尽管,有时我也会为牧歌式的绘画与音乐所感染,生活的本真便是这样,很多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是一种重塑后的形象,意象也是你的主观想象,而真实的生活却是另一种样子。就像千百年来,人们都把田园生活过于诗化,憧憬田园的浪漫与惬意,但当你真正进入至田园里的生活,品味到的,更多的是艰辛。常听身边人说,我想在乡下有几分田地,再有一个院子,可以种种地,过一种悠闲自在的生活。究其实,那只是饱食后的消闲,不是真正的烟火生活。

回到故乡,再也不曾见到耕牛与牧童,是农业机械化结束了牛耕时代。牧童已为现在孩子陌生,但于我,那段曾经牧童的日子,已长在心里,成为我再也抹不去的胎记。


好一座大峰

周玉荣


庚子年十一月,同事六七人登莲花峰。初登山,从杨冲平坦寺徒步上行。上山多新修整的石阶路。石阶端正,面上做起凸凹的横细纹,脚落在上面,步步踏实。进一片茶园,园中乱石如阵,茶树棵棵青绿。经竹园,过杉木林,石阶弯曲如绳,夹道杉木、梧桐、枫树、红杉,叫不出名的杂木,叶子黄绿杂糅,叠翠流金。

走到方家里。十几年前来,还是几间简陋小屋。现在,一排的木制房子,大面落地玻璃窗。房前一个石头砌成的小池塘,塘里有水,水里有云有天,是山光水色,天光云影的意思。房子前面,栽着映山红,天竺,石条铺就的一条小径贴屋而过。木屋不远处,上山的必经路上,有一座石窟,原来叫“莲花古洞”。一块天然架空的大石,形成的空间,里面供奉着一座石佛。现在因势建造,就着石洞,三面砌了石墙,石佛端坐石窟里,慈悲低目。

在石窟里,我努力张开耳目声色,感应着一个生命的痕迹磁场。算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个中年男人,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天大地大,生命屈指可数的日子里,他走到了这里。在这座石洞里,他静候着那一天的来临。结果是,不知怎么,事情就发生了反转。中年人左等右等,这一天就是不来。他开始辟地,种茶,筑屋,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谁改写了他的生命?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活成了一个幸福的耄耋老人。老人走后,他的儿子留了下来,继续在这里辟地,种茶,筑屋,过生活。现在这里房舍错落,茶树成园,俨然一个桃源。同事们相约着,哪天来住一晚,听松涛鸟鸣,观云海日出,喝茶,吹风,散步,晒太阳。山川之美,有容乃大。大山的好,就是它始终在这里,你来或者不来,它都在这里。你人生繁管极弦,春风得意时,你自烈火烹油,繁花着锦;人生徘徊失意,穷途末路时,你来它给你山泉,果子,石洞,清风,明月。

李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弄扁舟去哪?诗人以诗作答。有史料证明,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遣出朝廷后,政治失意,人生跌落低谷的他,寄情山水,作诗遣怀。其时,青阳县令韦仲堪,与李白是至交好友,在韦仲堪盛情相邀之下,李白三次游历青阳,写下多首描写青阳山水诗作。其中好几首写到莲花峰。《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青阳县南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花……。另一首《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与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诗人说,我以前在九水江上荡舟,遥遥地望着九华山峰,瀑布就像是天河在往下倒水,山峰宛如九朵莲花。我想挥手招人,谁愿意相伴。你是此地东道主,闲躺在这云松之间。这首诗,是诗人山水之作,也是酬答之作,答谢东道主韦仲堪邀约的情谊。

青阳这一方山水,有幸接纳抚慰一个伟大而失意的诗人,诗人以传世文字诗歌相酬。方家里屋子边,端立着一块大石,上刻“如风来去”四个大字。飘渺人世,孤鸿飞影。时间的长河里,谁人不是河面上那一缕孤风。

算起来,到这里已是中莲花。阳光喧腾腾地,热烈地让人恍惚,仿若春天。大家一边爬山,一边找着神仙叨酒、九门洞、天窗石、罗汉晒肚皮。这些山石,名字早已耳熟,却不知具体位置。一路上按名索石,也不知对否。有同事笑曰,神仙叨酒,我们叨石,相见不相识。有同事懊恼,该带个向导。山中看石,最讲究角度。

越接近山顶,山色越显峥嵘。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浅浅的山峰,都显露出高山地理环境下的特质。它们最先享受阳光雨露,也第一个和风雪惊雷短兵相接。山上的一切,时时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劲,获得一种力量。紧抓着石壁攀爬的青藤,悬崖峭壁上的一棵小松,石缝里一丛尚透着绿意的草,它们弱小,微不足道,却有深入人心的力量。路上,一棵映山红,光秃秃的枝上竟还开着花,红艳艳地。数了数,五朵。山顶休息时,不知从哪儿,忽然飞出来一只蝴蝶,在我们眼前翩跹飞舞,久久不去。那薄薄的,如一片叶子的嫩黄身影,在灼灼的阳光下,轻盈灵动如小精灵、小仙子。

山中景色越来越深,铺陈伸展,如一幅泼墨大画。画家在画它的时候,自是激情澎湃,不能自已。画到后来,一笔一笔上色是不行了,干脆泼吧,端起颜料一通泼洒,于是有了这大块绛黄,大块浅红,大块的仓绿深碧,有了这七分静气,三分奔放的山林。

遥遥地,望见上莲花主峰。花岗岩的崖壁,被侵蚀风化,分崩离析,陡峭壁立,裂隙纵横。刘禹锡《九华山歌》曰:奇峰一见惊魂魄,意想洪炉始开辟。疑是九龙夭矫欲攀天,忽逢霹雳一声化为石。诗人说,一见到莲花峰,我不禁惊魂动魄,想象它是在天地混沌初生的时候生成的。我怀疑这山峰是九条矫健腾跃的神龙,正要腾飞升天的时候,忽然响起的一声惊雷,把它们化成了石头。实在佩服诗人的诗才,在雄浑绮丽的想象里,写活了莲花峰,也写绝了莲花峰。

山顶之上,放眼望去,山峦层叠,向远处更远处绵延,直至目力所不能及。人言烟波浩渺,实乃山峦亦浩渺。在一顶峰,放眼远眺,一而三,三而五,五而七,极目细数,山峰层叠,绵延无际。层层之外,更有一层。

站在此峰看彼峰,顾名思义,展旗峰像一面大旗,呼呼招展;天柱峰一柱凸起,俯视群峰,傲然不群;马蹄峰,一只大马蹄,雄健倒立,直指天空;五老峰像五个老人,安详自在,遗世独立。端看它们,似在点化我。

移步换景,处处是景。大景雄浑,宜远观,小景多玲珑,宜近看。人在山间行走,峰回路转,往往一转身、一个抬头,顿见一座山石突立在眼前。大石巍巍,小石铮铮,大石上垒小石,情态各异。田螺石,一块大石,叠加俩小石,活脱脱一个田螺探头。骆驼石,中间凹进去,两头稍稍拱起,我们坐上驼峰,和骆驼合影。灵龟探海,在山顶高处,有鼻子有眼,是神龟下天庭,气度不凡。猛鳄听经,一只出水的大鳄,伸着长脖子,动也不动,在听经禅悟。还有大拇指石、天鹅孵蛋、天狗啃骨,一个个山石,情态逼真,惟妙惟肖。

山间,尤其那些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和说不出形状的石头,它们垒成的小山峰,像是大自然突然地童心大起,拿这些小石头作玩具,搭起的玩物。玩好了,尽兴了,留下它们自己跑了。

下山看石,又自不同。岩石壁立,直上直下,大者上百丈,小者数丈,森森然。有的虎虎而踞,威严敦实。岩石笔致粗豪者,如大斧劈,横劈,竖劈,左劈,右劈。纹理纤细者,如鞭抽,上抽,下抽,前抽,后抽。皆毫无章法,皆直入石骨。石上有树、有枯草、有苔藓。想来一个画家,尤其是国画家来这里,是一件幸福的事。四时佳兴,在这里可以酣畅淋漓作画,所有一切皴法,大小斧劈、解索、披麻、豆瓣,牛毛、统统派得上用场。

途中,见两座木制小亭。一曰景范亭,一曰阳明亭。景范亭不知其意。阳明亭,自是纪念王阳明。弘治十四年(1501)春,而立之年的王阳明,喜中进士,意气奋发,以刑部清吏司之职奉令审录江北,事情办的很顺利,很漂亮。踌躇满志的他,顺道游历九华山。等到再次上九华,王阳明被锦衣卫监视着,连自由都没了。明明是平定叛乱有功,却被猜忌诬陷,在铜陵交俘后,不准进京,身家性命堪忧,心境可想而知。王阳明两次来青阳,两上九华山,人生大起大落间,写下五十多首诗,其中一首:“谪仙栖隐地,千载尚高风。云散九峰雨,岩飞百丈虹。寺僧传旧事,词客吊遗踪。回首苍茫外,青山感慨中”。王阳明的目光,穿透无常人世,落在了莲花峰上。“云散九峰雨,岩飞百丈虹”。云散了莲花峰上的雨停了,九子岩上的瀑布如百丈白练飞虹。阳明亭飞檐翘角,翼然临于山石之上。我们坐在亭子里,山风鼓荡,怀古思人,情思悠远。

下得山来,日已西边。看莲花峰,威严耸立,九子山脉,山峰逶迤。齐白石老先生有一幅画,题词曰:长江之山皆不知名。长江之上,多少山啊,皆不知名。莲花峰实在好运气,有其名,有出处,又得诸多笔墨。好一座大峰。


桂花树东19号

陶翠霞



我之所以喜欢村庄,不单是那宁静的老屋、飘渺的炊烟、诗意的田园,还有隐秘在村庄角落里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如有闲暇,又有闲心,便会到村庄转转,看着紧闭或开启着的门,便会好奇,村庄人家各有着什么样的生活?

有一天,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天气晴好。我走进村庄,无心地回头,望见老屋门前的那棵桂花树,准确地说,是桂花的香味引我过来的,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愉悦。中年男子坐在树下箍桶,小黄狗依偎旁边,两个小孩在树下嬉闹。在安静的男子与活泼的孩子身后,我猜是他们的家。这一幅朴素和谐的画面,常常使我感动。对于独生之女家庭的我来说,窥见了他们在树下的欢笑,心生羡慕。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您有俩孩子,一儿一女,真好。”我又接着感慨,“这儿风景好美,门前有河,远方是莲花峰,云雾缭绕的,像生活在仙境中,真是幸福啊。”“我哪有这样的福气,孩子是邻居家的。”男子抬头,望着我,那是怎样的脸啊,一张被岁月洗刷的脸,再衬托他些许花白的头发,给我造成强烈的冲击。他随即低下头,不再搭理我,专心做事。

我望着一扇敞开的大门,似乎已经是午饭后很久了,堂屋桌上碗筷依然凌乱。满屋都是杂七杂八的旧物件,我甚至嗅到了一股异味儿。于是便扭回头,识趣地从树荫下走了过去。回望这扇门,桂花树东19号,这里面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如果不是接手见义勇为工作,走访已故英雄胡婷婷家庭,我或许不会仔细打量桂花树东19号。

那日,天高云淡,风也柔软,软风吹来了桂花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车子出城左拐,驶入乡村公路。田野里稻子吸饱了阳光,已经金灿灿了。前方,马路转了个弯,进入村道。场景是越来越熟悉了,直到看到那棵桂花树,看到桂花树东19号,看到从屋里出来迎接我们的胡跃华,几年前的画面,准确又自然浮现在我脑海。如此巧合,有点不可思议,大概只有在村庄才会有这样的奇遇发生。尽管他还没有认出我,而我,感到血液直往太阳穴上涌。当时我的言行,一定触动了他内心身处最隐秘的伤痛。

老屋已焕然一新,屋内有人在做工。随行的工作人员,从房间到客厅,再到厨卫,查看一番,测量家具及家电位置的尺寸。他明白了我们的来意,连说,不能再麻烦政府了,却啥,我自己买,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说,您女儿见义勇为,为全社会树立了榜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抱拳作揖,说着感谢的话。虽然他脸相木讷,但态度温和,这就使他显得不一样起来。

“木匠在做收尾工作,家里没地方落脚,到树荫下坐坐,喝口水吧。”他端来凳子,领我们到桂花树下。

“好香啊,这桂花树有些年头了吧。”

“有上百年了,打我记事起,它就长在那里了,就是这么高、这么粗。婷婷小时候,就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树下跳绳子、踢毽子,是多么快活啊。”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陪同的村干部说,这孩子三观正,生病期间还下水救人,去世后又捐赠器官。18岁太年轻了,她父亲心理上还缓不过来。白天时间他好打发,就是晚上难熬,时常抱着女儿照片,一坐就是一宿。有时半夜,特别黑,特别的静,他在村道上跑步,有打牌回来人撞见,拍着胸口说:“吓一跳”。

他起身给我们倒水,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妻子离家,中年丧女,没有经历过,很难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总觉得,我们的造访有些残忍,把他隐秘的伤痛再度揭开。而同样的事情,在工作中我们总是不断地重复。

从胡跃华家回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激励我将发生在桂花树东19号故事一字一句写下,让心灵去经受一次净化与洗礼。



故事从胡婷婷母亲离家开始的。一个女人的出走,满足了人们窥伺隐私的癖好。尽管胡跃华守口如瓶,但各种猜测似风一样,从一扇门传进另一扇们,转眼村庄便无人不知。它们就像莲花峰的云雾纠缠在桂花树东19号,弥弥漫漫,弄的胡跃华的心也是湿漉漉的。

那年婷婷8岁。季节已是秋天,门前桂花开了,香满整个院子。有天傍晚,她放学回家,见父亲瘫坐在桂花树下,望着快要垮塌的土墙屋,满脸愁容,沉默不语。婷婷便转身跑回屋内,找遍每个角落,没有看见姆妈的身影,厨房灶台也是冰冷的。她哭着大喊:“姆妈去哪儿了?我要姆妈蛮.....”“姆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胡跃华抱着她,流着泪,婷婷的舌尖有股淡淡的咸味。疑问就像门前的桂花树,树身顶枝,枝生杈,杈生叶,数也数不清,复杂的超出了她接受的范围。所以,她迷茫、无措,感觉天要塌下来,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月亮西去,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的疑问和心事都偃息了。早晨揭开窗帘的一刹那,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有一股等待的表情,似乎是酝酿了一夜的等待。父亲大清早就出去了,屋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却还是满满的等待。而后,每一个清晨她都是无来由的等待,孤独无助,但满怀热望,到头又失望至极。

婷婷长大了,也渐渐明白一些事,她不再埋怨不辞而别的姆妈。跟村子里所有孩子一样,婷婷理所当然就是小大人了。胡跃华外出做工,她便挑起生活的重担,放学回家,洗衣、做饭、喂鸡。她坐在门前桂花树下,等待晚归的父亲,思念离家的姆妈。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夏日一家人在桂花树下围炉吃饭的情形,炉子是父亲做的铁皮炉,锅里煮的是五花肉炖豆腐,亦有一些当季的时蔬。春节时候,小小年纪陪姆妈走亲访友,听姆妈对父亲的数落,喟叹命运的不济。而这一切,随着姆妈的离开画上句号,她便把许多心事交付给门前桂花树。



天有不测风云,婷婷15岁时,患上罕见的血管性水肿,严重时可导致呼吸不畅而死亡。医生已经明确表示,婷婷的病是遗传性疾病,目前没有办法根治,随时有复发的可能。

犹如晴天霹雳,把胡跃华给打懵了。冷静过后,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给婷婷治病上。带着她跑遍上海、南京、合肥各大医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他一边带女儿治病,一边打工挣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患上慢性胰腺炎,干不了重活。过去,一年能做一百多个工,现在只能在家边做点零活。为了女儿的病,四十几岁的胡跃华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婷婷病情时好时坏,一年半载便复发一次,病情稳定时,她会重返校园。

懂事的婷婷在高二暑假到城区烧烤店打零工,补贴家用。夏日傍晚,她和朋友在湖边散步,太阳还没落山,阳光呈现温暖的橙色,把整个湖包裹在一种宁静的色调里。她忽见离岸十多米远的湖面上有个人影时上时下地不停挣扎着,便立即飞奔过去,发现是名少年。她没多想,一个猛子扎进湖中,拼尽了全身力气,将少年托举上岸。等救护车到来时,她却默默地离开了。这时,她心中的感情是壮阔的。事后,少年父母几番辗转才联系到她,赶到家中当面对她表示感谢,她说:“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我只是做点小事而已,应该的。”过了几天,少年父母拎着水果篮再次来家看望她,她发现水果底下藏着红包,便立即小跑着赶上,将红包还给那对父母。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眼前的救命恩人,原来还是个病人。

不知不觉间,秋天又来了。刚满18岁的婷婷,病情再度复发,且频次增加,一周一次,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被病疼折磨的难以入眠。在预感自己生命无法挽回时,她没有怨尤,而是积极联系县“三献”协会,了解遗体捐献手续。她想,既然患了不治之症,使自己活着无法创造价值,那么身后遗体供医学研究,必有价值。花季少女,生死都看淡,一切也就坦然了。在她离世后,一对眼角膜帮助五位眼疾患者重见光明,遗体由“三献”志愿者护送至签约医学院,按她所愿免去所有仪式,心香一炷,不拘俗礼。

后来,我时常去桂花树东19号,走访慰问,都会留恋地回望。它并不只是一幢普通的民居,它就如村庄许许多多的老屋一样,剥开朴实的外表,里面是人文内涵,是读不完、说不尽的传奇故事。


古风悠兮陵阳镇

王诗晓


陵阳是皖南青阳县九华山南麓的一个山区古镇,位于青阳县南部,与黄山、太平湖相邻。西汉元封二年,析泾县西境地置陵阳县,当时的县治就在陵阳。从此,一缕慢时光映照着两千多年来称之谓“陵阳”史页上。关于“陵阳”的来由,大多认为是根据古县志有了一笔“以其在陵阳山下,故名”,然而历代也有不同的声音。可无论如何,作一个沉浸式的体验,会发现今天陵阳镇留存下的“富贵气”,是历年的儒商并重中出析出来的,并因“自然古”而美,古镇人常说的自己是有“根本的人家”,这点让人信服。


古镇喜酒


我家的方位在陵阳镇之北。最早知道陵阳,缘于一条路,一条通往徽州的古徽道,在家的朝南方向。对那个方向,并没有什么憧憬,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喜欢朝北方向的路,因为县城在北,省会在北,特别是首都也在北。只有那条路,与河流流向一致,奔向大江,流进大海。感觉自己的人生只有向北,向着开阔的地方才有出路,才能见到世面,这是少年时对人生理想坐标的定位。然而,去陵阳的那条仅能通过板车宽的石板路,还要越过几座山,跨过许多座长满青藤的古桥,是我心中的的蛮荒之地。

第一次走向南乡陵阳,是成年后的一个秋天。春天时就听母亲说陵阳一个亲戚的儿子已经“递手”了,意思就是男女双方看对了眼后,男方事先包好首饰和聘金等,递交给姑娘,姑娘再羞涩地回送手绢,亲事基本上算定了。秋后代父母吃喜酒,也算是走一回亲戚。骑车行了二十多华里的土路和石板路,虽然过石阶岭时还得把车扛在肩上,好歹也看到了久闻的古徽道。到了陵阳,好客的南乡主人,热情地拉着我上街“嬉嬉”,意思是玩玩,我便得以慢慢地打量这个少时想像中的古镇。

一座肥厚的三孔古石桥,叫南流桥,把老街的南北街连接起来。两岸的路边有许多青草瓦砾。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们,正捡着打碎的碗盏片,搭着毛毛锅,过着不亦乐乎的“男耕女织”的生活。据说这碎碗片中有的还是景德镇窑烧来的。桥下是青阳境内唯一向南流去的河流,融入太平湖后成了青弋江上游的一支。走在街上,满耳的陵阳话,觉得到了异域,后来才知这是青阳方言中的陵南话,和徽语和宣州吴语几份相似。女人说起来很清脆婉转,像南流河的水声一样,清亮的音儿,打着小旋儿,却一时难以捉摸和仿制。男人们说起这样的话,确实有几份女腔,很阴柔。

亲戚家儿子婚房在陵阳新街上,是一座小楼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这里称作“农民街”,应该是富裕后的农民在古镇上建的一条街,另一种形式的“农村包围城市”。当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人们的梦想,是成功人生的标志。对于黑古咚咚的老木头房子,人们称作老祖力,年青人是不喜欢住的,就任其老去,或略加修缮。

因中意新娘,亲戚一家对这场婚礼十分用心的。当时,农村大部分人办喜事都是用拖拉机或冒着黑烟的三轮车接新娘。亲戚认为自己平时可以扣点省点,可这样的大喜事,当办得喜庆热闹点。于是就托一个转了几道弯在单位工作的亲戚,租借来的“小包车”当婚车,车子前面的玻璃上贴着两个大红囍字。婚车开得很慢,小孩子追婚车看新娘子完全能跟得上。一时风光了新娘子的村子,还有老街、农民街两条街。

晚上,接来了新娘,最期待的事情自然就是吃喜酒了。虽是新街的酒,吃的还是按当地老风俗办的“锅子酒”,也就是现在的“陵阳锅子”。这种锅子源于徽菜里的“一品锅”,主要配料为七八分熟的五花红烧肉、手磨豆腐或生富(油炸豆腐类)、黄花菜、陵阳豆腐干、山芋粉丝、干豆角、干竹笋、炒米粉做成的丸子。一口口带耳的铁锅,并排架在院子里临时垒起来的一个个土灶上。看似一锅端,其实是有序的,只见大婶们先把大半熟的干豆角、干竹笋放在锅里垫底,然后放上豆腐或“生富”,再在锅内四周码放适量的丸子,中间放入红烧肉,加上粉丝,最后用豆干丝、肉丝、黄花菜炒成的“和气菜”盖顶。铁锅下柴禾的明火已烧成细木炭,文火慢慢煮着,好像整个陵阳古镇都闻到这些香味。八种食材合成的锅子,自然包含着吉祥与美好的祝愿。

锅子烧好了,麻利的大婶们端上桌子,每一桌就一个锅子,热气腾腾的。孩子们看完新娘又吃肉,特别兴奋,随着众筷子在锅里捞来掰去,夹着男人们一阵阵的猜拳声,铁锅不久就见底了。间或还听到一个孩子打碎了碗,正要挨大人的打,吓得大哭,被同桌上的人一把拉住,说:打得好,打发!打发!总之,一切事情在喜酒中都有好的寓意,这就是古镇的文化底子。一场喜酒在噼里叭啦的鞭炮声中完美结束,主人客人们不断重复着客套的好话,道别了很长时间。

吃完酒后,我被主人安排到老屋一个房间里住,这是一座民国或更早年代大户人家的带天井的徽式瓦房,在皖南一带比较常见,我所在村子也有这样的房子,只是雕刻得没有这样的精细。天井下屯住“肥水”的石块上,因年数已久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像一枚枚年代的印章。可以想象,这里的大堂心,曾经也肯定办过不少次喜酒。

房间是老式木地板,窗户开得很高很小,显得有几份幽深,即使大白天光线都不太好。房间里衣柜上嵌着一面已经有点模糊的穿衣镜。一张雕花的木床挂着蓝色的夏布帐,一对带流苏的铜钩把帐子分开,显出铺叠得整齐的棉被,被面子是喜鹊飞于牡丹花中的那种,而夏布帐子,据说是避邪神器,让我年轻的心里有了点安全感。可睡在床上,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思绪:这房子和房间一定住过多少代人,有欢乐,更有离愁。那镜子前面站过的女人们,她们的青春在母亲的哭嫁声中,婆家一场热闹的喜宴里被送走了,然后成为人妇。以后的岁月就是侍奉着公婆、孩子,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随着光阴的流逝,镜子面前慢慢变成一张威严而苍桑老妇人的脸。

之后,我随着一个同窗嫁到了陵阳,来得次数就多了,以前那种感觉也冲淡了,更新了不少,与自己的时光有关,与古镇的变化更有关。


古镇的豆腐店


陵阳豆制品算是地方特产。镇上有几家豆腐店,生意都很好。有对同学夫妇就曾在陵阳街上开了一家豆腐店。虽不足为奇,可对我而言,因迷恋豆腐香味,就是最爱。他们家是一座三层的大楼房,前院是花儿瓜果,后院有着好几口大缸,院子外面是一片稻田。喜欢那些豆香、稻香、泥香,自然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春天去时,店外面稻田里,蛙声如潮,涌动着漫进了窗内,梦乡里都呈现奇异美妙的天相。

屋檐下,斧劈的柴禾码得像一堵墙,上面粘着一层像汗珠,又像蜂蜜一样的松脂油。灶上架着几只大铁锅,旁边是好几口大缸,上方有一个十字木架,一块大大的老布固定在四角,作坊的工人们用石磨把豆子带水磨好后,按比例兑上热水,再用葫芦瓢舀进过滤布里,“咯吱咯吱”上下左右地转动着,一注注乳白色的浆水儿便哗啦啦地流进了缸里或大锅中,豆腥香出来了,再把它们在锅里烧开。一般来说,豆腐店都要捞起一些豆腐油(皮)的。只见师傅用小竹棍轻轻地从豆浆锅里掠过、捞起,插在柴禾垛上,然后再挂起晾干。豆腐皮有不少褶皱,还有许多用途,以前女人坐月子,在糖水蛋里煮放一两张,有营养宜消化;用它裹起肉沫炸成肉枣炒着吃,也是一道比较地道的徽菜,还可以在放进各种汤里煮。

且说豆浆怎么变成豆腐,程序简单却很有考究,火候适中也是关键,嫩了不到味,老了火就有焦糊气。师傅点石膏水样子很潇洒,有几份仙气,手到之处,一会儿功夫豆浆就成了豆花。此时,豆腐坊里那份香香的热腾气就随风飘起,让人有了过年的感觉。那大柴锅里现烧出的豆浆和豆腐脑,味道好得让人恨不得穿越到古代,叩谢几下做豆腐的始祖,不难体会当年美食家苏东坡 “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时的那份喜悦。另外,被舀空的锅里结了一层香喷喷的豆腐锅粑,又是一道美食。

民以食为天,以美食之味为一乐。想不到一粒小黄豆里藏着那么大的世界,而豆子做成的豆腐真是一道神奇的食品,吃荤吃素的人都喜爱它。一筐筐黄豆在豆腐坊里走一圈,一个昼夜间就先后变成豆腐、豆干、豆腐油、豆腐棍子、臭豆腐、素鸡等系列产品。大概是因为同学家做豆腐的手艺好,也是老字号,生意很是兴隆,每天早上他们在楼下高声地报着数,忙着给小贩们分发豆腐和豆干到县城菜市场,那时,真觉得他们像指挥官一样威风凛凛。买下他们家的豆制品,仿佛就买下了黄豆的一生百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他们把豆腐店关掉了,把三层楼卖掉了,搬到镇中心商业街开起了鞋店和其他商品店,我觉得很可惜。他们只说,做豆腐做怕了,想歇歇。也许是真的做豆腐做怕了,毕竟要起早摸晚,也许是不想当 “做豆腐的师傅”,想接点现代商业的气息。

不过,老街仍有几家豆腐店一直坚守着开到现在,生意却渐好起来了,做豆腐的师傅们也随即被称作了老板。如果同学家豆腐店开到今天,也许真的成了夫妻豆腐西施了,在互联网、物联网时代,市场前景更广阔,何况“陵阳干子”、“陵阳生富泡子”用陵阳方言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品牌。


醒来


陵阳老街为东西走向,分为上、中、下三段。为纪念梁昭明太子萧统,上街建有昭明殿;街北传为汉陵阳县衙遗址,在民国时期就毁于战火了,幸运的是石头和水烧不掉而留下了,县衙门前荷形石柱和方形池塘依在,相传大唐李白当年来到陵阳,信手书写“香池里”,后被刻在原建的门坊上。街东有一座石桥,曾立有大石碑,有关于屈原放逐陵阳踪迹的题刻。而街西仙人峰上,是亦真亦幻版的传说,那就是西汉年间,陵阳县首任县令窦子明常在公务之暇,入山修炼,后来在这里得道了。

如今仅存的只有古街中街,可都是自然的“古”。

中年后的我多次游走这里,每次都有新的感受。抬头看老街河边那棵百年以上的大杨树,树枝桠杈如岁月的经纶,密密地交织于天空中,叶子在太阳光中,和树下河水一样上都闪着光亮,一种以成长见证时光,另一种以流逝的方式奔向更远的地方。夏季,每条树枝都吐出一条条如花瓣一样的叶蕊,让老树看上去很健硕。浓密枝叶里知了的合唱声,把古镇时光拉慢了许多,老街的老人说:这个大树是看着俺长大的,俺都老了,它还年轻着,人不如树哦。

古镇晴耕雨读乡风虽由来已久,陵阳八大姓中富商大贾不乏其人,可每天为柴米油盐奔波的普通百姓谁也认真没想过屈原、李白、谢公这些古人跟老街的干系,只知道他们都是往年人,与我家今天的粮食收成、卖几箱子豆腐,能卖几套衣服和几双鞋子有关吗?南流桥桥墩上晒满了衣服和被子,因为人们的目光仍然在“农民街”和其他商业街,心里想着的还是那个“富”字。

陵阳的文化气匝地而来,需要一种契机,而文旅的兴起,让古镇及老街的一切醒过来了,时光又被拉回去了一段,也增加了一些参差不齐的年代印迹。这条向南的河流和老街一些古民居被轻轻地梳妆了一番,没有风中的凌乱,留下的是历史的尘埃和飘升的灵魂。特别是南流桥北边台阶下的门楼,厚砖大瓦,如张着的嘴巴,吐纳间就是数百年间的事情。人们的目光投向这里,也发现了嵌入石板缝里的端午锦、竹叶花等其他花草,看它们自由的生长状态,应该是经年的花籽落入石头下面,雨水充沛的江南之地,使它们年复一年地发芽,透叶,开花。不知最先养花的那个人是谁,说不定是“她”在几十年或几百年前的哪一个春天,随手抛下的?这些花亦如颐和园里的古莲子一样,沉睡百年,醒来开花,为了一睹当今人间盛事,或者抒发一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情,揭开每朵花里藏着一个家庭或路人的故事。人非草木,而此时,我却觉得草木更有情,更长久。

不久前,省里来了一群采风的人,感受颇多,源于他们的见识,以及没有被拘泥和框定的角度,同时还有文化交流间的一种“懂得”。其中一位著名女作家说:看着这些老房子和老物件,就想到当年在这里的人和发生的一些事,它们都像有生命的东西,似乎和你对着话,折射和沉淀着一些人性的光芒。这番话让我明白了当年古民居那一夜的狂思。山水让人的心灵洁净,而人活动过的痕迹透出的是一种思想和生活方式。当年那幢住过一晚的古民居已整体拆迁到别处安家了,物是人非,不知道它是否也有思乡梦。

如今,人们格外珍视起老街的一切好来,感受到“古”字里产生的价值。旅游客人多起来,老旧的门框上打起了店铺的招旗,出卖些小物件和土特产,南流桥上晒满了切好的白菜、萝卜,好看又有烟火气,把它们晒干揉好,用红辣椒粉、麻油等作料加拌,玻璃瓶装起,随意放在家里客厅桌上,自会有人进来问津。铁匠铺里偶有“叮哐叮哐”地打铁声,让老街有了生机和精神,好像闻到了锄头和铁犁下的泥土香气。豆腐店的生意也更好了,做豆腐的老板们懂得好手艺背后还需要吆喝。因此,游客不管买不买豆腐,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他的客人,即使再忙,都会配合拍个照、唠嗑几句。店面打理得很有特色,其中有一家,豆腐店里的一块天窗下,放着十几盆兰草花,和豆腐相映,不失为一景。此外,还有杂货铺、弹花铺、古玩店等老店。南流桥下几家商铺出租旗袍、黄包车以及配套的“民国师傅”,专为拍抖音和视频的客人提供旧时光服务:师傅恭候着从古桥台阶缓缓走下“旗袍小姐”或“贵妇人”,弯腰,虚扶上车,慢慢拉起,配上一段“上海滩”音乐,乐乎。这些情景如果放在数年前,古镇人肯定说他们是饭撑着难受,真能嬉(玩),或直接说“花邪”,意即花痴。旅游经济让古镇人真正体会到了文化里藏着的富贵。

底蕴给了陵阳很大的空间,正是这种文化因素,陵阳镇成为全国第二个摄影小镇。镜头下的每个细节,传播着皖南山区的风土人情以及徽文化的闪光之处。离老街不远处,还有一个“天下粮仓1949”主题文化游览园,是由宁氏宗祠和五个改造后的老粮仓组成,有粮票、农产品展示馆,还有茶艺、百艺体验馆,装满了农耕时代人们对粮食和土地的惜爱,也是三句不离农商的。

改编一句歌词“请你和朋友一起来,小镇来作客”。不妨喝完陵阳黄石溪的茶水,走在小巷灯笼下,前往南流桥上看看月亮。当然也要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和陌生而友好的八方来客,围着南流河岸吃着百家宴,然后在古朴的祠堂里,看着濒危剧种国家级非遗“青阳腔”大戏,那一定是余音绕着大梁,三月不知肉味的。


乡村记忆

施志芳


题记:熟悉的乡村一天天远去,如同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但总有些记忆,不曾被岁月抹去痕迹。


养蚕记   

      

乡村的桑树有栽种于屋前屋后的,但更多的还是在地里成片栽种。每年开春,人们就去给桑树剪枝,剪去桑树枝的顶端和旁逸的枝条,这样,桑叶会长的更加肥大茂盛。

等到桑叶渐渐长大,家家户户就要领蚕种了。农家养蚕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领蚕种之前,母亲必将家里彻底打扫,大大小小的簸箕拿到河里清洗干净,晾干备用。领回来的蚕种搁在床上,放下蚊帐,生怕蚊虫苍蝇叮到,真真就是一个金贵的蚕宝宝。刚孵出的幼蚕黑乎乎一片,得小心地用鹅毛将它们从蚕种纸上扫下来,移到小簸箕里。饲养幼蚕特别精心,摘回来的嫩桑叶要剪成细条,每天清理蚕沙,确保清洁。

及至桑叶团团如盖,蚕也已经三眠四眠醒来,不仅从小匾换到大匾,也从一匾变成了十多匾。这个时候蚕就要“下地铺”了。堂屋的桌椅板凳变戏法似的突然没了踪影,父母在墙角地面洒满石灰粉,用木板和砖块横七竖八地搭了一个个跳板,用来临时走路和喂桑叶。

下了地铺后,蚕的胃口越来越大,吃起桑叶来也特别快,惟有那些阔大厚实的老叶子才能满足。这时候要将桑枝剪断,一担担挑回家,桑叶头剪下来,整齐地码成推,再把枝干上的桑叶摘来放进篾箩里,这样大把大把地铺洒添叶才来得急。有时候夜里给父母帮忙,小心翼翼地走在地铺间的跳板上,把桑叶大捧大捧地洒上去,顷刻间“沙沙”之声如同风雨,合着屋外田野间此起彼伏的蛙鸣,愈发显得乡村夜晚的安详宁静。

“吃老叶”时是养蚕时节最忙碌的一段日子,胡兰成在《胡村月令》里有一段描述:“蚕时是连三餐茶饭都草草,男人都在畈里,女人在楼上养蚕,小孩在大路上玩耍,家家的门都虚掩着,墙根路侧到处有蚕沙的气息,春阳潋滟得像有声音,村子里非常之静,人们的心思亦变得十分简洁……”这种简洁就是一门心思地饲养好蚕,再也没有别的了。

孩子们在养蚕时则另有一番乐趣。呼啦啦一群钻到桑叶林,将汁液饱满的桑葚,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口舌生津。

当蚕儿们通体透明,对眼前的桑叶视而不见时,就是要吐丝作茧了。几日功夫,金黄的稻草“蚕山”上就结满了雪白的茧子,照的人心里亮堂堂的。乡里的茧行亦开秤收茧。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卖茧子的人,相互询问着收成多少,茧子的等级如何,价格如何……直让人觉得人世就是这样的安稳踏实。  


过大年


到了腊月,母亲从商店里买来大块小块的花平布,格子布,灯芯绒等,请裁缝师傅来家里做上一两天。做好的新衣服整齐地叠放在一个大柜子里,每人的衣服上面压着一双新布鞋,鞋口插着一双颜色鲜艳的尼龙袜。我们会不时地打开橱门,贪婪的看上几眼,恨不得一下子就穿在身上。
      腊月二十以后,家家户户忙着做豆腐,做米糖,炒瓜子花生……人们见面时大都相互询问着:“过年的东西准备好了吧?”“好了,差不多了”这一问一答的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除夕,父亲一早起来打扫庭院,整理杂物,把一个平常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在炉火上调制一碗面粉糊,用来张贴年画和春联。这时我们也派上了用场,帮着递画儿递春联,并煞有介事地指挥着,“这边高了,向右边过来一点……”。
     奶奶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美味浓缩在这一餐年饭里。年饭前有一个“请祖宗”的仪式,在八仙桌上摆几碗荤菜和米饭,倒上酒,父亲一边在门后烧纸,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过年了,列祖列宗回来吃饭,得钱啊……”一时间,纸灰在堂屋里回旋飞舞着,令人肃穆。
      年饭的菜肴丰富而讲究,每一道菜都有一个美好的寓意。当中一盆肉圆粉丝汤寓意团团圆圆,长长久久;笋子寓意来年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豆腐寓意富贵平安;甜菜寓意一年比一年甜;和气菜则寓意一家人和和美美;鱼意味着年年有余;而一小碟辣椒糊会被奶奶寓意为“状元红”。吃完年饭,奶奶拿草纸给我们姐妹象征性地擦一下嘴巴,这样一年里就可以“童言无忌”。
      初一,男人们互相串门拜年,说些大吉大利的话。孩子们也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一会儿口袋里就鼓鼓囊囊,装满了瓜子、花生、糖果……
     过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舞龙了。远远地听见开锣的声音,一会儿,锣鼓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黑夜中一条亮着烛光的长龙逶迤而来,人们一下子都涌出了家门,准备接龙的人家则赶快备好蜡烛、鞭炮,香烟、红包等等。看龙的时候,有人一二三四地数着这条龙有多少节,有人评论着舞龙人的技艺,有人则专心听锣鼓声,辨别着各种曲牌。
      正月里走亲访友,吃吃喝喝,一直要到十五元宵节,这年才算意犹未尽地过完了。于是,种田的种田,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各做各的事情。一切又恢复了平常宁静。


舞龙灯


家乡四面环山,自古民风淳朴。记忆中,每逢过年,都要热热闹闹地舞一场龙灯,用这种方式来祈福一年的风调雨顺和平平安安。

腊月里,村庄里牵头抬龙的几个人便挨家通知:“各家把龙板子都请出来,准备糊龙了。”头一年龙灯结束时,龙头龙尾安放到村里的祠堂或队屋里,龙身子卸下来,各家各户扛回去,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好。所谓“糊龙”,就是请匠人来扎龙头,修补龙身。那些日子里,村子里一派忙碌喜庆的景象。

舞龙的第一天称做“起灯”。起灯前有一个“点光”的仪式——带上酒菜和一只活公鸡,到村外的土地庙,祭祀完毕后,取鸡血滴在龙眼睛上。老辈们说,点光后的龙就活了,有了灵气和威严,能够保佑这一年里风调雨顺,生活安定。

起灯通常在本村舞龙,那一天,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兴高采烈地“接龙”。那时的乡村对龙灯有着近乎神圣的膜拜,接龙的事情也准备得一丝不苟:早早地把场院收拾干净,将八仙桌挪到堂屋的中间,摆好糕点,沏上茶,红包和鞭炮也一一备齐,条件好一些的人家还会准备几包好烟。

龙灯快到自家门口时,正在抬龙的男主人赶忙找个人顶替一下,回家放鞭炮迎接。龙头进屋后,主人递烟,敬茶,包红包,龙灯这边管事的人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一对红烛回赠,点燃后插在桌上的烛台或米罐里,并说些“大吉大利”、“四季平安”、“恭喜发财”之类的喜庆话。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后,龙头起身,绕桌一圈,出门,后面的龙身,龙尾亦鱼贯而入。遇上场院宽敞,龙头会舞出各种花样,一时间,人群惊呼不断,气氛热烈,主人也格外开心。

舞龙灯时,村里若有年龄小的孩子,是要“挂红”的。挂红多半是本村或是孩子的外祖父母村里的龙灯。挂红时,龙头停在主人家的堂屋里,管事的人拿出一匹红绸,搭在孩子的脖子上,由家中的父辈抱着,从龙须下钻几个来回。乡村就是以这种仪式来祈福孩子平安健康,聪明,会读书,长大后有出息等等。

起灯过后的日子,按照事先计划好的线路去外村舞龙。半下午,粗犷的开锣声就一声声地响起来,提醒参加舞龙的人员要开始吃饭,做好出门的准备了。龙灯出村时,前面开锣鸣道,后面两个少年高举着写着某某村名的牌灯,这可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标志呢。外村的人远远听到开锣声,便开始相互询问:“这是哪个村子的龙灯啊”?这时有腿脚快的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喊道:“是某某村子的龙灯来了”!人群中若是有亲戚朋友在那个村子里的,就赶紧回家准备接龙了。

乡村的人们在评论一场龙灯的精彩与否时,除了舞龙时的花样和抬龙人的齐心合力外,同样看重的,还有那紧随龙灯后面的锣鼓班子。常常有老人凝神静听,细数唢呐师傅吹了多少个词牌,评判鼓点是不是准确到位,小锣的声音是不是清越干净……

“圆灯”的日子一般都选在正月十五,意味着这一年舞龙活动的结束。这时仍要去村外的土地庙举行一个“退光”的仪式,仪式完毕后熄灭所有的烛光,用黑色的纸蒙住龙眼睛,龙尾朝前,鸦雀无声地退回村庄。那一刻,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份简单而美好的祈愿吧!


朝花夕识

常婧然


在他乡工作生活,很多年未回故乡,故乡在心里是什么模样呢?是九华山上淙淙的流水,是九华山下的灯火人烟,是老家未饮完的一壶酒,是楼下邻居种的一簇簇花。



从儿时记事起到长大后负箧游学,生于斯,长于斯,儿时的记忆里充满了五颜六色的颜色,父亲在家中养了大朵大朵的金黄色金丝菊花,如火烧云般叫不出名的红色山茶花,从房间的窗望出去,对面二层小楼的邻居家丝瓜藤上爬满嫩黄色的丝瓜花,院落里用石块修葺的小花坛里粉红、粉白的月季,如枫叶般唯美的串串红,长满尖刺的仙人掌,各色的太阳花迎风招展。

小时候喜欢坐在父亲种满花的阳台读书看报,书页特殊的芬芳混合淡雅的花香,形成无法言说的幽香,在幽香中品读,别有一番滋味,黑色的字符仿佛也学会了舞动和跳跃,变的更加有趣灵动。偶有一缕阳光透过阳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洒落在花瓣上、书页上,衬得幽香更馥郁一些。偷得浮生半日闲,躲在阳台的花丛里看书对于孩提时的我来说最是有趣。

小时候还喜欢清晨起床时推开窗,趴在窗台上看对面丝瓜架上的丝瓜花,阵阵微风拂过,丝瓜花像是笑的前俯后仰的女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摇晃着纤细的身姿。看完丝瓜花再收拾书包出门上学,走出楼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邻居院子里种的各式各样的花朵。清晨迎着花儿去上学,倒正应了那句耳熟能详的上学歌谣“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儿时的记忆里,生活有花,看书有花,学习有花,成长有花,因为在花的海洋里生活了很多年,以至于觉得这些花儿是和我生活密不可分的伙伴,而且会一直陪着我。

稍大一些,父亲为了生计去外地工作,他侍弄的花疏于滋养,最后都枯萎了,虽然看着一盆盆的花叶凋零,枝干枯萎有些难过,但好在还有邻居家满架子,一院子的花呀,而且少年人的哀愁总像是兑了蜂蜜水的柠檬茶,虽苦涩酸楚,但总有回甜。

让我真正难过的时候是高中三年,由于第一次经历复杂的人际关系,同学的排挤,再加上高中课业压力加重,成绩严重下滑,这两桩事情像是两座大山压得我踹不过气来,我从方方面面努力,想要看到峰回路转却始终未能如愿。最后高中毕业时拿到的答卷是成绩未恢复到最佳水准,高考成绩不理想,和个别同学关系糟糕。所以高中毕业后不愿意再留在家乡,立马选择去外地上大学,大学毕业后短暂在家乡工作了几个月还是决定去外地工作,一去就去了很多年。



偶有机会回家乡,能感觉到家乡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随着在外地生活的年限增长,故乡变的熟悉而陌生,好在,不变的是在我生活的这方天地里,儿时陪我学习成长的那些花儿还在,蓬勃生长,花团锦簇。

正如儿时觉得邻居家的花会一直自由生长一样,长大回故乡的我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春天、夏天、秋天时,花坛里碧绿的花枝上一定要长满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花朵才圆圆满满,丝瓜藤上夏天时爬满嫩黄嫩黄的丝瓜花,秋天时挂满沉甸甸的丝瓜果实。

因为有了太多的理所应当,所以这次回家,远远看见邻居家二层小楼的院墙上挂着醒目的红色标识,提醒经过的人这里是危房,勿要靠近。看到警示牌时心里咯噔一下,房子都成危房了,花还在不在?紧走几步,走近小院,果然看到石砌的花坛光秃秃的,没有了生机勃勃的花朵,看上去是如此的无力而颓唐,就如它身后斑驳的院墙,院子里遍布裂痕长满杂草的水泥地,爬满爬山虎的小楼墙面一样透着阴沉沉的死寂。整个建筑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帘幔,而其中野蛮生长的绿色生命也是灰蒙蒙的绿色,虽也有生机,却总比不上青绿的枝丫,苍翠的叶子、各色花朵那样艳丽多姿。

是啊,屋子里住的邻居年纪太老了,不适合一个人居住了,或是投奔儿女了,或是搬去其他地方,住在屋子里的人离开了,屋子自然因经久失修才变的破败荒凉,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而花坛里的各种花朵也因没了主人家的照顾归于泥土。就和当年我家阳台种的花因为会照顾花的父亲远行,花朵像商量好了一样依次枯萎,终是不能再现阳台花叶茂盛的景象。

在院墙前站了很久,虽然常言道:“眼见为实”,但我总觉得此时此刻我眼中所见并非真实,只要我再多看一眼,再仔细的看一看,曾经娇艳欲滴的花朵就会从土壤中探出头来,摇晃着花叶欢迎我回来。直到站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慢慢尝试接受曾经陪伴我学习、成长,在我出门回家时必然能看到的花儿是真的离开我了,再也回不来了。开始懊恼,为什么不回家频繁点,为什么不拍照留下他们灿烂的影像,为什么每次归来不再像孩提时那样仔仔细细的欣赏观看他们,将他们五彩斑斓的身影深深镌刻在脑海中。开始反思,从高中开始自己把自己困在烦恼里,故步自封,不愿意走出来再去看看这些陪伴我多年的美丽精灵,从那时起我弄丢了看花,赏花的习惯,心灵深处已经和花儿越走越远,所以即便再回来也不会太关注灿烂妍丽的花朵。

一年多前回故乡时,花坛里还开着那些熟悉的花,为我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故乡多增添一份熟悉感。如果花儿会说话,他们是否会和匆匆走过的我说过:“你回来啦,哎,别走那么快呀,到这里来,我们一起聊聊天”。

填满儿时记忆的繁花似锦消失殆尽,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感觉心房的某一个地方塌了一角,又像是心口被挖了一块填上沉甸甸的棉花。

再也看不到的是五彩缤纷的繁华,再也找不见的是五颜六色的童年记忆,再也回不去的是楼下长满花的老家。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些花儿对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们不仅仅是有着不同外表、不同颜色的美丽花卉,更是长在我精神家园深处的精神花朵,是陪我从小长大到的漂亮的小精灵们。万物有灵,她们是可以治愈心灵的花仙子。



苏轼在《赤壁赋》中写了一句充满人生哲理的名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们的一生至多须臾百年,和流淌了一亿年的长江对比犹如朝生夕死的蜉蝣和沧海中的一粒小米,而我们人生中的每一件事在这浩渺宇宙中都不值一提。

与其将人生中凡俗事物挂心不如将心灵交给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让花花草草填满心灵的每一寸土壤,让山中泉水涤荡心中尘埃。

人生不畏惧逆境,不因逆境裹足不前,不沉溺逆境蒙蔽心智,才能让心中的精神之花接受阳光普照,雨露滋润,开出五彩斑斓的花,迎着阳光展笑颜,迎着清风舞弄身姿。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如一叶扁舟,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游,时而顺流而下,时而逆流而上,河道道阻且长,怪石嶙峋,虽然我们都希望人生顺风顺水,但却难以实现,逆境和起起伏伏才是人生常态。正如《三国演义》卷首的那阙《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是名列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在人生逆境时写下的名篇。

杨慎出生书香门第,为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二十多岁即状元及第,走上读书入仕的康庄大道,用现在话来说就是家庭条件好,学习氛围浓厚,自己成绩好,考取好功名,比别人多走了好几步,人生起点高。鲜衣怒马的状元郎,“一日看尽长安花”,不难想象他系出名门,家学渊源,又一表人才,他想象着自己未来会走一条宽广的仕途之路,像他父亲那样光宗耀祖。然而,不幸的是,嘉靖三年他被卷入朝廷纷争,被杖责罢官后贬去云南充军。史料记载,杨慎于七月十五日被捕,十七日庭杖一次,死而复苏,隔十日又庭杖一次,几乎死去,在流放云南的途中又遭遇与杨父有私怨的人挟私报复,屡屡招罗杀手在他必经之路埋伏,伺机行凶。

原本在心中挥毫泼墨绘就大好蓝图,明明前程似锦唾手可得,却落得个死里逃生,发配充军,从名门之后,变成被亡命之徒追杀的朝廷罪臣。

前程尽毁,命悬一线。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很难让人不苦闷颓唐,倘若杨慎自我放弃,很难说他到底能不能活着达到云南。

然而,即便遭遇了这样戏剧性的人生起伏,杨慎一日行至长江边,看到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向东流淌,听到隐居的白发渔翁和樵夫对话中关于人生的感悟,仍能用豁达的心境,豪迈的情感写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后罗贯中在写《三国演义》时,将这阙《临江仙》置于卷首,正好总领全篇。三国三家争天下,有多少英雄人物涌现,又有多少胜胜负负,成成败败,是非成败在历史长河中皆成空,古今多少事都可一笑置之,唯有流淌了几亿年的长江湍流不息。


随想

罗其富


下雪了,一场缥缈的雪,如同白色的蝴蝶,在庙前上空缓缓飘落。小镇上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气候,几乎每年都能看到这样的雪色美景。

每当下雪的时候,雪花姗姗而至,纷纷扬扬,大地被染上了银白的颜色,更显宏伟和华丽,沉静的小镇也跟着渲染出一股不同的韵味。而在这股彻骨的寒风中,我的脚上也踩上了积雪,身上的外套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但是,只要踏上这片雪地上,心境宁静,神情慵懒,仿佛治愈了我的畏惧与压抑。

夜幕降临,镇上的角角落落都被雪所浸染。街道两旁的古建筑被雪花点缀,宛如梦境般的美丽。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人们依然热情地聊着天,用轻盈的步伐穿梭在小镇的街道上。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都散发着浓厚的历史感和文化气息。在雪的陪伴下,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缓慢而沉静。

古庙古寺,是小镇的地标之一。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庄严肃穆。古老的木雕建筑,饱经风雨的屋顶,都在雪花的装点下,焕发出新的生机。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庙宇的屋顶上,仿佛给这个古老的庙宇增添了一层神秘而美丽的面纱。

路上,一群孩子正在欢闹着玩雪。他们用小手捏起雪球,瞄准目标,然后毫不留情地投掷出去。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溅起一片雪花。孩子们欢笑着,追逐着彼此,留下一串欢快的脚印。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这个瞬间,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被雪花洗涤得一干二净。一对年轻情侣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过小镇的街道。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幸福,仿佛这个雪夜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两人途经一家小小的奶茶馆,窗外的景色让他们不禁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奶茶馆里的青年男女,手里拿着热饮,围坐在一起,聊着天,享受着这个温暖而宁静的雪夜。而在另一边,一家小小的书店散发着淡淡的书香。店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坐在柜台后,拿着一本书,专注地阅读着。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封面上沾满了岁月的痕迹。雪花落在玻璃窗上,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书籍上,为它们增添了一份庄严和沉静。

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雪的浪漫和宁静。雪花如细密的针线般飘落,轻轻地覆盖了大地。人们的脚步仿佛变得轻盈起来,他们沉浸在这片白色的童话世界里,尽情地感受着雪的神奇和美丽。在这个夜晚,在庙前,仿佛时间也停止了脚步,只为了让这一幕美丽的雪夜景色永远地停留下来。

我静静地站在街边,注视着街上的店面。有些已经关了门,窗户上的灯光也渐渐黯淡,似乎随着店主们的离开,街道上的喧嚣也渐渐消散。然而,仍有一些店铺坚守着,像是守护者一样,为这个安静的夜晚增添一丝生机。透过玻璃窗,我可以看到店内灯光明亮,暖黄的光线洒在桌子上,照亮了摆放整齐的物品。店老板和他们的家人们,正坐在一起,享受着这个美丽的雪夜。他们或许正在谈笑,或许正在品味着热气腾腾的美食,或许正在细细品味着一杯浓郁的奶茶。而这份温馨,这份快乐,像是融化在空气中,弥漫在整个店铺里。就连那些普通的小巷子,在雪花的映照下,也变得别有一番风味。白茫茫的雪花像是细密的飞絮,缥缈落下,营造出一片梦幻的景象。街道两旁的老宅子和小店铺,都被裹上了一层银装,仿佛被时光笼罩,悄悄地讲述着它们的故事。

忽然,天空中的雪花变得更加猛烈,仿佛一阵狂风骤雨,飘舞在空中的雪花像是各种蝴蝶在翩翩起舞。它们的动作很夸张,像是在向我打招呼,把我包裹在一个特殊的时间和空间之中。我感受着雪花轻轻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顿时清醒。

这个夜晚,不再只是寂静的夜晚,而是被雪花点缀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我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雪夜之中,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雪花飘落,轻轻地覆盖了大地,洁白的颜色让一切都变得如此纯净,如此安详。

我不禁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雪花在空中纷纷飞舞,它们轻盈地旋转着,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我仿佛能够听到它们低语的声音,仿佛能够看到它们舞动的姿态。这个雪夜,将一切都装点得如此美好,如此神奇。而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观者,却被这一切深深地吸引。我看着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感受着它们带来的神奇与美丽,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喜悦。这个雪夜,注定成为我记忆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一幅无法忘怀的画面。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凝望着这片雪夜的景象。寒风吹过,雪花在我的面庞上轻轻融化,带来一丝丝湿润的触感。我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切,让雪花洗涤我的心灵,带来一丝宁静和舒适。

这是一个属于雪花的夜晚,它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寒冷,更是温暖与美好。我感受着雪花的纯净与柔软,仿佛在这片雪夜里,一切都变得轻盈而美丽。我沉浸在这片雪夜的美景之中,感受着冰雪的魔力,沉醉其中,仿佛与世界隔绝,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感受着雪花轻轻地覆盖着大地,感受着它们带来的纯净与安宁。我的心灵在这片雪夜中得到净化,变得更加纯净与透明。

我漫步在九都河边,小河变成了一条耀眼的银河,犹如星空倒映其中。河边的建筑和树木上覆盖着薄薄的白雪,仿佛是一幅纯白色的梦境。我在这幅画面中徜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水乡记忆之中。

在庙前,我们当地人都坚信这里最美的特色景观是雪后的古庙建筑,以及随处可见的庭院和街道,被雪衬托得更为精美、柔和,充满了安宁和静谧。我感受到空气中的分子仿佛全部升华起来,都变成了雪花,在这里成了一个独特的飘满冰凉的时空。微风拂过面庞,我凝视着那飘舞的雪花,它们像是一群魔术师,将整个庙前广场装点成了一幅神秘的画卷,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它的独特魅力。在这里,岁月的流逝和深深的文化底蕴融为一体,制造出一种滋养灵魂的美。那一刻,我仿佛成为了这片雪花的主人,它们在我身边纷纷落下,洋溢着纯净与宁静。庙前广场是这个小镇的灵魂所在,它见证了数百年的沧桑变迁,承载了居民们的生活与信仰。在小镇,我感到了人性与文明的共鸣和共融。每一个古老的建筑都散发着沉静的气息,每一个青石板上的脚印都诉说着人们的故事。

我走进一座古庙,感受着那深深的底蕴,仿佛可以听见岁月在这里悄然流淌。雪花所落之处,既有着浓浓的古老文化底蕴,更是一种拥有生命力的信念和追求。每一片雪花都独一无二,它们以细腻的姿态落在庙前每一寸土地上。我目送着它们轻盈地落下,一片片如精灵般的雪花在空中旋转着,然后轻柔地落在古老的瓦片上,给它们增添了一层纯白的华丽。

登上观音寺的万佛塔,我闭上双眼,感受着雪花轻轻地飘落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我陷入一种宁静与思考。雪花是它们的使者,所落之处,不仅带来了美丽的景象,更传递着一种生命的力量。此刻,我仿佛听到了小镇的心跳,看到了历史和文明的神话,感受到了文明的融合与现代的生命力,也认识到了中华文化的深度和广度。这是一段历史的定格,也是小镇文化的瑰宝,更是中国精神的发扬和传承。

在这片雪夜之中,我沉醉在它的文字之间,将这片雪夜的美丽与神秘传递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庙前的独特魅力。我仔细观察着每一片雪花,它们各自独特的形状和纹路,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故事。我看到有的雪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绽放出绚烂的色彩;有的雪花像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还有的雪花像是一颗星星,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这些雪花在飘舞中交织出一个个动人的画面,让我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古老而有着灵魂的小镇。我热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砖,它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承载着人们的记忆和情感。

雪花是庙前的守护神,它们静静地降临,宛如天空中的诗篇,守护着这片文化之土。同时,这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一个让人心醉神迷的地方,我希望能将它永远铭刻在人们的心中。


池州的美学,是用来款待的(外一首)

梦痴


一座诗城,一条诗河,一座佛山

以千年的古韵,打开

春天的探头。九华山擦亮岁月的纹理

飘出了悠远烟火,杏花举起

月色的小手,佐证

清明的诗歌,秋浦河低语

水鸟滑过,衔起灵感的源头


无所不在的美学,让瀑布在练习

歌唱。让山水的负氧离子和硒元素

吐纳健康。山水的张弛

治愈心中块磊,去追踪李白的行迹

仰望天河挂绿水,俯看

秋浦白发长。阳光的锋芒,打开

池州的走向


要知道,池州早已扩张城市肺活量

楼盘和灯火已经游过来,飞机高铁

被饲养。闪电的幸福

拐进新时代的画面,让一池山水

从大唐走了出来


回到现实。这座城努力奔跑

抱紧诗歌、杏花

用彩虹下酒,等待追风的来者


杜牧的深情,是用来感怀的


牧之,给时间一点时间,停留

那些红粉知己。退到

两个影子邂逅的悸动。当风雨

拿走生活,这些花朵剥落

张好好:婥婥为当垆

杜秋娘:深夜借用邻人机

湖州女:绿叶成阴子满枝

皮肤的生命,都在诗歌的药片中

恢复弹性的闪电


而花期如此短暂,繁华的遗迹

落红一片。如同杏花

只在清明节气,画押地方印章

又幸好被牧童指认,让村庄

辽阔的意象变得鲜明


女人如杏花。像七绝中的伤春

总是不能省略

沉重的情节。商女,杨贵妃

大小乔。落笔之处,像细针扎入体内

或许这些灵魂都会升腾

张望。从朦胧的月色中,赐予灵感


杏花如女人。成为牧之一辈子的情人

在3-4月,总会长出来

抚慰心灵,递给牧之楼满室酒香

让千年的绝句,开出春天的花朵


无名山(外一首)

杨旭


我来时

你没有料到,也不必预料

你没有愠怒

也不必强颜欢笑

你自顾端坐一方

不知你的名字无法问候

我们各自逍遥

无名很好


那条没有脚印的野路

缠绕在诗经和离骚的纤腰

那抹无边无际的静谧

覆盖在唐诗宋词的颈脖

那几棵巨人般松柏各驻一方

表演明清评书和戏剧

听众是满山遍里的野花小草

无名多好


那三三两两的鸟鸣

是爱琴海送来的音符

那轻舒翅膀的白云

是瓦尔登湖的旗语

那林中嬉戏的清风

是夏威夷走失的孩童

在这里早已乐而忘蜀

无名有什么不好


地图上没有标出的地点

一个劲丰满自己

没必然看别人眼色

也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尽情地沉入内心

注入未来

无名真好


我拜访你不必说一句话

所有的心思你都明了

你虽然不高

离天却只有三尺三

你把所有的心力用在脚下

没有几人知道

你正在高过所有的山

无名太好了


我河


这条河与我的一生脱不了关系

她是我的血管

或者说我是河中的鱼

河是我的母亲

而河的母亲是一片片绿叶

一道道石缝或一条条根须


那时河很年轻

早晨她用西边驮着阳光

用东边驮着树荫

下午正好相反

反正她用一半身体爱着世界

有一半身体被世界爱着

和我一模一样


她用左岸拖着农事农谚

拖出十里杏花油菜万亩烟雨江南

她用右岸托起莺歌燕舞

托起远山的倒影和蓝天白云


那时我很干净

身体与心灵被河水洗的很干净

然后随着她的脚步出走

又远离她的心声

只在梦里回到河中

或用思念的吸管

把她当作饮不干的乳泉


终于回到河边

一河往事已经变质

我怕河水把自己洗脏

更怕自己让河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