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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季宇短篇小说《融雪季节》刊发《长江文艺》

发布时间:2024-05-10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季宇短篇小说《融雪季节》发表于《长江文艺》2024年第4期。评论家李海音发表特约评论《人伦其表,人性其里》予以评论。


特约评论



人伦其表,人性其里

——读季宇小说《融雪季节》

李海音


季宇是一位真正的老作家,资历老,笔耕不辍,创作生命力持久不衰,近年来更是新作不断,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金斗街八号》、长篇小说《群山呼啸》、纪实文学《王朝的余晖:淮军1862—1900》、长篇儿童文学《盲马》等。但季宇又是一位难以进行归类的作家,他从不标新立异,加入某个阵营,或追踪某种思潮。作为一名50年代出生的作家,季宇身上也鲜有许多同代作家的那种对土地、人民难以化解的情结,以及与现代政治和历史过分紧张的关系。无论是对历史风云的书写,还是对现实人生的表现,往往都是基于他对日常生活、人性人情的个人观察与领悟,而不是某种既定观念、思想的演绎。于是,他的小说整体上给人一种自由舒展的感觉,虽然质朴却显得俊逸,尽管畅达却含蓄委婉。于是,他在写作之路上包袱轻,也就很少在原地打转,似乎总有取之不竭的题材,以及随机而得的创作灵感。近期发表的《融雪时节》,可以说也是一篇即兴而作却又耐人寻味的小说。

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叔嫂之间的冲突与误解的故事,这看起来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家庭内部矛盾。季宇在此却无意于家长里短的日常经验的表达,也摒弃了对人物性格的细致刻画,以及对故事传奇性的一贯追求,而是采用近似意识流的手法将一个人的隐秘心理层层剥开。小说以第三人称内视角的方式回忆了夏明与嫂子舒梅之间数十年的恩怨。由于出身门第的差距,夏明一开始就对舒梅没有什么好感。当他因为哥哥占有舒梅赠的手风琴而受了舒梅弟弟的奚落,他对舒梅的嫌隙就由此在心里生了根。他以毁坏手风琴的方式发泄内心的愤懑,却导致全家生活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便把账记到了舒梅身上。当哥嫂结婚时由于舒梅母亲撤换了酒水让夏家丢了面子,夏明又把矛头指向舒梅,与她撕破了脸。当夏明知道舒梅嫌夏明母亲帮她洗衣服洗不干净,还偷偷重新洗一遍时,更是对她充满了怨愤。在哥哥因公罹难,需要血缘亲属捐献骨髓进行移植手术时,夏明对嫂子的不满达到极点,嫂子不愿做无谓的牺牲而放弃救治,被夏明认为是自私绝情,于是他要求亲自为哥哥做骨髓移植,在哥哥医治无效而死去后,便断绝了与嫂子的一切联系。

对人伦情感的表现是季宇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特别是他早期的作品如《当铺》《盟友》等对父子情、兄弟情的表现都给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但与以往用“恶”来结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同,《融雪季节》中叔嫂失和背后的症结却是“爱”,解决矛盾的方法也是“爱”。夏明对哥哥的爱,让他无法理解高大英俊的哥哥为何会看中其貌不扬的舒梅,无法接受人中龙凤的哥哥要对娇生惯养的舒梅顺从讨好,无法原谅嫂子在是否采用骨髓移植救治哥哥时的犹豫不决。直到五年后,当夏明突遭瘫痪,面临同样的治疗选择时,当嫂子告诉他决定让侄子为他做骨髓移植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嫂子的苦衷,多年来的心结才得以解开,终于叫出了那声“嫂子”。虽然不无讽刺的意味,但这却是一个温情的喜剧性结局:爱最终会化解了叔嫂之间的隔膜,重新凝聚起了一个和谐的大家庭。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融雪季节》不仅是一篇关于情义伦理的写实小说,也是一个精神分析的典型文本。夏明的故事可以说是一个裹着伦理外衣的个体成长的心理故事。季宇曾一度表现出对人的潜意识的兴趣,在某些小说中甚至将“力比多”作为人物深层的心理动机,探索人性的奥秘。很难说夏明对哥哥的爱和对嫂子的怨中未尝没有包含某种心理缺陷的成分。只不过这已不再是弗洛伊德式的被压抑的性本能问题,而是更接近拉康意义上的个体的自我认同问题。

作为被审视的对象,嫂子的形象在小说中其实是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缺席的,两个人的冲突更多地是夏明内心自我挣扎的表征。夏明对嫂子的偏见、嫌隙,一方面根源于贫苦少年的卑怯心理,另一方面也来自于他待哥哥如父亲般的爱恋。对夏明来说,这个带着家族优良外表的遗传基因,从小就懂事能干,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抱负远大,献身于祖国事业的哥哥,弥补了病弱的父亲在他成长中的缺憾,自然也成了理想自我的形象。对哥哥的崇拜和眷恋,其实正是一种自我认同的需要,有时甚至变成了一种自恋。小说中反复提及家族遗传的外貌特征,开头细致地描写夏明站在镜子面前对自己健美体魄的欣赏,夏明跟妻子谈恋爱时总是把哥哥挂在嘴边,这些细节都具有一定的心理暗示性。作为高干子弟的舒梅自然就成了夏明的“假想敌”,不管哥嫂之间如何情深意笃,无论嫂子为哥哥做出多少牺牲和妥协,他都难以接纳这个要融入他的家庭甚而夺去他的哥哥的“外人”。正是这个似乎因高人一等而显得高傲冷淡的“外人”,威胁着他内心的那个理想自我。因此,不难理解他当初为何执意要娶可能无法生育的小芸,小芸的缺陷和温顺给他带来的恰似一种安全感。然而,拒绝“外人”,也就意味着拒绝自我的成长,拒绝向外敞开自我从而获得生命完满的可能。实际上,夏明在心理上一直都没能真正地长大,没有摆脱对哥哥/理想自我的想象性依附关系,因而没能获得真正的自我主体性。在他自尊自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敏感脆弱的心,成长过程中内在的创伤始终未曾得到疗救。哥哥的离世,象征性地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使他陷入了似乎是自足却是更加封闭和自大的内心世界。直到他身陷残疾,才有了重新审视自我并得到治愈的可能。

季宇对这种人性暗疾的揭示是不动声色的,笔墨俭省,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和克制,又带着宽容却不无嘲讽的微笑。对于造成这种暗疾的时代环境未作过多的渲染,避免了宏大的历史话语对生存本相的遮蔽,这一点倒是与许多年轻的作家相近。不过,这也许是一个老作家返璞归真的体现,当心境越来越冲淡平和,小说也就渐趋散文化。这并不是说文体风格上的革新转变,而是说创作主体在气度上、精神上更加的优游自在,不再一味追求故事的传奇好看,而更善于在细微具体的日常中发现兴味和意趣。季宇近几年的许多作品都写得比较轻松随便,在结构上“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又朴素简练,含着简单味和涩味,便是明证。于是,读来如品清茶,回味有余地。就是《融雪季节》,也说明了季宇对个体内在的情绪是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的,他的小说既能往大处写,面对历史文化展开大开大阖的叙事,也能往小处取材,对现实人生进行细致入微的体察。


作者简介 

李海音,湖北品牌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文华学院中文系副主任,首届湖北省作协签约评论家,毕业于武汉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曾任《长江文艺评论》特聘编辑,主要从事中国当代小说评论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