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安徽作家网  |  设为首页
安徽作家网

安徽省作协主办

当前位置: 首页  >   诗歌  >   许光的诗

许光的诗

发布时间:2018-02-09  来源:   作者: 许光



 

乍现


辽阔的海洋,风干

在浅睡的半块贝壳里

桌子上有空心菜

未出窑的瓷碗

你跟随那只十足器物

他的开花的旋转门

杨絮缠绕的木楼梯

不停的向着你水银的脚踝处延展

爬上熄灭的火山

微微坐一下

没有人知道那只酒瓶

他是怎样灌入三又

三分之一水喉的

蝴蝶在涧溪的玛瑙里结茧

用我的铅笔画出风

风一转眼

就把你吹成塑料颗粒

吹成彩色的玻璃球篮球巨大的氢气分子

而铅球会沿着窗外的弹道轨迹坠落

夜,漫天飞雪

他的船始终会出现

在下一个歇帆的季节

那个突出的甲子

丰满又坚实

雪一样的肌肤,镶在

一寸盘花的扣子间,似隐又乍现

 


傍晚的公园

 

只有年少的雕像是活泼的

只有风口上习练的唢呐是沉默的

披一身灰

又像是一个湖水

倒扣一个湖水的巨墨

那奇怪的爬行动物

那影深处露过来半个月亮

 


小木头人

 

小木头人儿,

你要去哪里?

小木头人儿,

你可以再呆会儿。

再把那西墙角

堆积如山的旧木头,

都给他劈成柴火。

今年冬天

特别的长。

河里的鱼儿,

都飞上枝儿了。

云朵躲进冰里。

小木头人儿,

哪里都别再去了。

你看你,

你沮丧的样儿。

沮丧的斧头,

刚刚劈出

另一个你。

你看他。

多温暖。

在火里

烤着火。

他的小火苗,

像是他在野外吹着欢快的口哨。

 

 

金龟子

 

想想那只失散多年的金龟子

想想一座孤岛

那一波幽闭的湖泊

像是拥有一张无边无际的玻璃

你有刚刚刨平的梯子

黑梯子,红梯子,白梯子

他们都有白色的塑料花

白色的影子

攀上去再攀上去一个不剩都攀上去

使他们高高在上

使他们看上去显得高贵

严肃且又神秘

像一块薄冰正在融化

像一盆屠宰场里的柏油

旁边是一头头刚刚开了膛的肥猪

像一种语言正煽动着翅膀

永远不许被说出

他在座位上吐烟圈

小一点的烟圈里套着

大点的烟圈

通往大海的是一列绿皮火车

摇摇晃晃咣咣当当

 


马厩里回响着白色响鼻声

 

小雪下了整一夜,雪还在下

大雪落在小雪的小路上

雪落在黑色的椿树上

雪落在乌菜上

黑色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几下大眼睛

乌菜叶更黑

梅树上还能看见

红色的花骨朵儿

雪落在白马身上

雪落在前面那只白狗身上

雪落在一只乌鸦上

白乌鸦惊的飞上树梢

雪落在劈柴上

斧头上冒着烟

烟囱像狗一样不停的吐着红色的长火舌

马厩里回响着白色的响鼻声

 

 

巨大

 

巨大的石块

从山崖上崩落

它侧翻

它滑落

它击碎年轻的松柏

它耳畔生风

它大声呼喊

水面倏忽也,凹下了一块

比巨石高

但纤细

轻盈又下旋

像一个熟悉的裙摆

它带来的事故

远比这首诗里的叙事少

它沉默

像是整整一座山


 

减产

 

上周六一夜风雨,

让花期末尾正灌浆的小麦,

铺倒了一地。

“除了小秋家化肥上的少,麦子没倒,

家家的麦子都倒的差不多。俺家

你奶和你爹老茔那块地,

差不多是全倒了。

中节地

河西雍庄南湖那块地

倒的也过半。”

娘早早做好了午饭

爷忙着去工地,刚说了一半。

 

算起来总有七八年了吧,

小秋爷给他买的媳妇

没听讲嫌他在工地上累伤了腰

听说嫌他不成手,抛下

双胞胎的女儿,去了趟云南娘家

再也没回来。

 

 

何时

 

何时你在我心里种满了麦子?

何时又种上六个六月?

何时又种上几十亩、几百亩、几千亩、几万亩、几亿亩已经熟透的黑阴雨?

何时你发芽,你发霉,

何时一阵一阵,一阵一阵狠命的大风吹?



两条河

 

北风一吹,整个村庄都从原地飞了起来

包括庄西头的一口水井

包括东头的土地庙

于是乎,许庄变成了周庄

于是乎,姜圩庄变成了许庄

于是乎,骚猪刘庄变成了姜圩庄

于是乎,斜门王庄变成了骚猪刘庄

于是乎,贴近河边的村庄掉到了河当央

于是乎,一条被叫了上百年的河流——蒋河

被叫成了新濉河

 


演三台大戏的事

 

在俺家老屋,祖父和克宽大爷说起跑鬼子反的事

俺许家庄只剩下穿长袍留辫子的三个老头了

三个前清的老人捋着胡须对天地道:

这一回只要日本人不进俺许家庄

俺姓许庄老少爷们就挨家挨户起钱

就连演他三台大戏

奶奶说日本人打屏山集过路时

曾住过她娘家,第二天一早就离开

还送给她大一钵子猪油

——说起这件事,那个送信的人早已逝去

说故事的人也都已死了多年

日本人也没有到过一箭之地西面的许家庄

那应下的三台大戏一直也没有演

鬼子到了东面的邓庄

用东洋刀

把邓庄家西头的一片桑林齐腰砍断

 


八月为什么要赶集

 

不买笤帚不买扫把

不买筢子不买锹不买一把石刀和镰刀

八月里来了你为什么要赶集

 

不剃头不光脸

不买烟卷烟叶子不打二斤酱油一包盐

八月明个初四日你为个什么去赶集

 

不买葫芦不买瓢不买丝瓜和苦瓜

不买半折子大麦和荞麦不买三斤豇豆绿豆红小豆

八月昨天是初六你为了个什么去赶集

 

不买红糖不买花不买三尺红绫子布

不买篦子梳子银钗子不买水粉胭脂脸上擦

八月的日子两丈高,初九那天她为个什么要赶集

 

不买苹果不买梨不买柿子红枣子

小秫秸倒了大秫秸矮了芝麻梭子就要结到堂屋顶了

八月里她身上搋五月,为了个什么还要去赶集

 

不买黄牛不买驴不买骡子不买马

村东头老结巴子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小歪子掐日子算命的谢广义

一夜大雨又断了路

哎八月今个是十四,你们俩个啊为什么去赶集

(注:这里的八月为旧历八月)

 


我说

 

我说李丙。我说黄承乙。

我说周登。我说刘洪。

我说的不是

你在安徽省边远的北部而再又偏东

一座废弃良久的州城,

居住的几家邻居。

其中一个在街头摆摊卖菜的,

一个月初刚瘸了腿骑车的,

一个年前高速路上正开跑车的,

再一个是酒桌上刚刚喝醉而转脸呕吐的。

我说的是诸神。

祂们值年,

祂们值月,

祂们值日,

祂们值时。

祂们站在今天傍晚,

新鲜的水泥刚刚补在缝上,

一台挂壁式空调六点钟的高处。

注视我,打量我,亦为我摇头,拂袖而怒。

而容我轻轻打开

轻轻拧紧。

祂们亦同对我那样,对待着你。

 


我的没有起伏的原野

 

从一口水井

到另一口水井;

从一封书信

抵达另一封书信:

 

门前有几只蝌蚪,

我就有几条河流。

一条河的一生有多长,

我的背影就有多短。

他的呼啸声拐过了多少次转弯,

我的命运就伴随他

有多少次沉浮。

河畔冲飞起多少只煽动的羽毛,

我就有几多不可一世的帝国。

 

每一个帝国都漾着一十三个行省的泡沫,

每一个泡沫都在酿造一坛金色的美酒,

每一坛美酒里只有一个驿站。

 

一共有十三个都叫做我的信使,

我与我之间刚好相隔十三岁,

最年迈的王骑马,

最年轻的信使也骑在马背上。

 

每一个行省都有十三匹灰色的马匹。

我骑上每一匹灰色的马背上。

沿一条漆黑之河。

沿一条白夜之河。

头枕一根羽毛。

 

我的没有起伏的原野,

像一个空想者

站在小山上的大梦。

 


叶下藏花

 

坐在我的右手边,

自幼跟师傅练梅花螳螂拳,

我称他老郭。

他朝我做一个螳螂拳里的叶下藏花。

 

半秃顶,因股骨头坏死

走起路一拐一拐的。

出拳的风声却隔着酒杯,

依然击打在他口中传来的

武界旧闻上,叮当作响。

 

东西南北关四关外

只有高学标是少林门,

吴某某,螳螂门。许明远,螳螂门。

 

三十多岁时再拜师,

学唱大鼓,在吴集屏山

十天八个集

两地里连日登台!

 

那一年,因和上海女知青恋爱,

被电话线子,

捆绑在电线杆子上,

整整是两天两夜,这件事他只字未提。

 

(《许光的诗》发表于2017年10期《诗歌月刊》先锋时刻栏目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