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安徽作家网  |  设为首页
安徽作家网

安徽省作协主办

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  >   耳街的味道

耳街的味道

发布时间:2018-02-24  来源:   作者:潘小平

去往耳街,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一年又要过去了。就有些惴惴不安,好像丢掉了什么。然而丢掉了什么呢?不知道。是岁暮天寒的景象,草木都彻底衰白了,但并没有凋零的感觉。在中国气候区划中, 这一带属于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光照充足、气候温和。所以即便是冬季,只要有太阳,还是暖和。收获后的大地一望无际,冬阳灿烂的一刻,四围村庄安详,风静了。


      

是第一次听说“耳街”,虽然之前,它已经在网上被炒得很热了。是周日的午后,一周也是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候,人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争向耳街行,人多得几乎挪不动步了。孩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蹦蹦跳跳,吵吵嚷嚷,一条耳街,甚是喧嚣。当然是大人带着,往往是一家三口,母亲俏丽,父亲俊朗,红男绿女,养眼极了。如今的小夫妻,就没有哪个不漂亮的,孩子更是天真烂漫,个个都是行走的“表情包”。先以为是一条风味小吃街,因为沿街有很多小馆子,粗笨的木台子木凳,有一家屋檐下面,挂着金灿灿的玉米和串对串的红辣椒。招幌也都别出心裁,或鱼,或虾,或鸭鹅,均是以“巢帮菜”为号召。“巢帮菜”?我愣了一下,笑了。




耳街人多聪明啊,八百里巢湖近在咫尺,现成一个“巢帮菜”,不拿来做招摇,还等什么?农耕文明时代,巢湖是有名的“鱼米之乡”,盛产大米、菜油、家禽和鱼类,丰富的水上物产,培育了以“鲜腊”为上的口味,这在耳街,最能感到。“鲜”是“鱼鲜”,“腊”是“腌腊”,也是因为河湖纵横,为禽类饲养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入冬以后,耳街的饭馆酒肆前,触目是腌得红通通的腊鹅和膀爪。

旧时,巢湖名席有鱼席、鹅席、野味席;土味有杂鱼锅、螺蛳肉、歪歪肉、泥鳅挂面,以及虾皮炒辣椒。“歪歪肉”即河蚌肉,当地土话把它叫做“歪歪”,其汤汁浓白似乳汁,喝一口鲜得掉眉毛。可惜太阳还高,离晚饭还早。这么想着,竟有些馋涎欲滴了。卖糖葫芦的小哥,扛着掸子往前挤,和卖气球的小哥不期而遇,“扑哧”一声笑了。仍然觉得这是一条小吃街,不过花花草草,一步一景,坛坛罐罐,做得别有味道。漫街的红灯笼,真的很像旧历的年底;市声喧嚷,百味飘香,又仿佛回到了宋朝。当然是北宋,是汴梁,是“清明上河图”的繁华和热闹。就这么一顾一盼,走走停停,猛抬头,竟迎面撞上了一家书店,这才恍然,原来所谓的“耳街”,并不都是卖吃的哟!

进去,当然要进去,进去就不一样了。喧响的市声,一下就退到了很远很远,就像大海的退潮。我们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响动,把氛围破坏了。只见一排排书架,随意站立,几只小小的沙发,随意散落着。坐下来,随手打开一本书,太阳暖暖地照着,已染上夕阳的酡红,天空有倦鸟归巢。窗外浮动的市井,仍在无声地浮动,低头读上几页书,真好。听说巢湖学院的学生,常来这里做“读书会”,中场安静的一刻,能听见巢湖拍岸的浪涛。

太阳落下去了,街景蒙胧起来,研磨咖啡的气息,越发香浓了。年轻人三三两两,踅进路边的咖啡屋,或是在“小资”情调的果茶店里,捧着“热饮”热聊。是年轻人的天堂,更是孩子的天堂,像我这般年纪的,几乎看不到。听说耳街目前,全长仅600米,我惊得下巴差一点掉下来了。600米,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走了一个下午,难道只走出600米吗?是什么把我们,一个个都绊住了?




人在耳街,真好。

沿街的小馆子开始上人,不知从哪家铺子里,飘出蒸咸鸭的香味,把我全身的味蕾,一下都打开了。这是市井的烟火,耳街独有的味道。那么就赶快找一家进去吧,还站着等什么?就随便进了一家,不大像饭馆,更像是农家小院,大盘子大碗,迎宾的小姑娘笑容满面,穿一件蓝花小袄。



先点一个“两珍一秀”:“珍”是银鱼和毛刀鱼,俱是巢湖名产;“秀”是“秀丽白虾”,以其身形修长、通体洁白而得名,真正的“秀色可餐”。再点一个“瓦罐汤”,环湖膏腴,食材易得,所以才盛行“瓦罐汤”这种耗时费功的汤品。鹅块、鸡块、鸭块、鱼块、鳝块、鳖块,均可入汤,不过讲究一汤一料,文火煨制,汤色清亮,原汁原味。



旧时环湖乡村,都是烧土灶,农家把入不了主菜的家禽头、膀、爪、肝、肠、肫等杂碎,投入陶制瓦罐,利用灶内的余火煨制,称做“小罐汤”,堪称人间至味。烹制“小罐汤”的关键,是一要瓦罐,二要土灶,三要柴火,当然最好是稻糠余火,这样才能煨出浓郁醇厚的味道。人越上越多,馆子里热气腾腾,跑堂的一唱一和,托举着碗盘,穿行其间,甚逍遥。吃饭的都是普通百姓,小夫妻居多,老人们节俭,还是习惯于在家里吃饭。突然就想起几十年前,挨近春节了,我带着我妹妹,到山下去找“碓窝子”,捣猪骨头过年。所谓“碓窝子”,学名“石臼”,在农耕时代,用来舂谷舂稻。猪骨头太硬,捣不碎,炸出来的丸子,咬一口扎得满嘴是血。那是1968年,多年不遇的大雪,家家忙着置办年货,但又有什么可置办的呢?肉要票,糖要票,火柴要票,很多人家,都是“有钱没钱,买个猪头过年”,能拎个猪头回家,就是好人家了!父亲在新马桥蹲“牛棚”,早就停发了工资,我们家连买猪头的钱也没有,就只能买猪骨头了。猪骨头5分钱一斤,磕碎了炸丸子,一样把年过了。中国老百姓,上千年不能解决温饱,啥时候像今天这样,动不动就领上孩子,上馆子里吃饭?啥时候不打仗,不“跑反”,有70年的太平日脚?我喝一口“瓦罐汤”,有些想流泪,看一眼窗外,一街筒子的大红灯笼,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将耳街的夜点燃。





2018年1月14日

于匡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