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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入选作品(一):《桂花王》出版

发布时间:2021-09-01  来源:安徽省作家协会公众号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品简介


《桂花王》入选2019年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项目,2018年度中国作协定点生活扶持项目。日前,《桂花王》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作品以大别山革命老区为背景,通过一个革命家族变迁,时间横跨革命年代、建设年代、改革开放年代至新时代,塑造桂小香及其家族献身于皖西革命根据地建设,参与新时代扶贫事业的经历,讴歌共产党人浴血牺牲、为民谋求幸福的大无畏精神和革命初心。

 


桂花王(节选)

引子

 

坟已修葺一新。

花花绿绿的纸幡,随风摇晃,沙沙碎响。

一位老者默然伫立,神情黯然。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手上的青草汁和黄泥也随之抹在了脸上。随后,老者坐在一块青石板上,燃了香,插在土里。

袅袅青烟歪歪扭扭地飘往空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蓝天白云,太阳高悬,山风阵阵,绿浪翻涌。山下是茫茫大水,波光粼粼。

风小了些,四野皆是枝叶的飒飒声响。

清明时节应该是大别山最美的季节,映山红漫山遍野,热烈似火,让满眼翠绿绽放出耀眼的生命颜色。

老者将点燃的纸钱放在一只枣红色瓦盆里。火苗蓬蓬勃勃,闪烁跳蹿。他拿着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燃烧的火苗,将飞出盆外的纸钱挑回盆里。

“娘,儿子来看您了。”老者说着,眼圈儿红了,“这些钱是给您和我大的,大离您远,记得给他花一点啊。”

“娘,咱家现在可是一只鸭子也不剩了,您老可以安心了!”静默了一会儿,老者又道,“都在保护青山绿水哩,您老应该安心了。”

一片纸灰悠悠飞了起来,越飞越远。老者盯着纸灰飞的方向,似有所悟。

“娘,您等一会儿,那边好像等得着急了呢,我去给他也送一点。”老者说完,往纸灰飘飞的方向走去。不远处,矗立着另外一座坟。

老者走到这座坟前,磕了头,极其虔诚地将坟头上的野草一根根拔去,将土培好,然后在坟头插上了纸幡,燃上三炷香,点了一刀麻纸。

“方大大,您老先花着,革命一辈子了,咱现在有钱了……”老者像是自言自语。

一阵山风袭过,送来了桂花的幽香,老者不禁嗅了几下。远处的山坡上,桂花王独木成林,巍然屹立,蓬蓬勃勃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山坡。

老者望着桂花王,桂花王也望着他。

桂花王的枝叶翻涌着绿浪,倒映在山下辽阔的大水中,将水染绿了。

“桂花王呀,您活一千多岁了,过去的事我不问您,这一百年来发生的事您肯定是清楚地看见了,对吧?您心里都明白,对吧?”老者望着桂花王,目光中闪烁着热切的亮光,“那您就说说,说说这片青山绿水吧。”

清风拂面,桂花的香气似乎愈加浓烈了。

 

第一章

 

 

1929年。绵延数百里的大别山,狼烟四起,兵荒马乱。

十七岁的桂小香满心欢喜着即将到来的婚事,揣着方子成家送来的红洋布,准备去麻流镇裁缝铺做嫁衣。没料到,她刚出门就被魏敬之的七八条枪给逼住了。

看来两家人的担忧都是对的,可动作还是慢了,经不起贼惦记啊。

 

立夏节前的某一天,方老抠领着弟弟方二爷和王媒婆来桂德安家商量小香和子成的婚事。天已很热了,方老抠还顶着一顶皮帽子,两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横着一根旱烟杆。

方二爷拎着一条白色布袋,布袋里装着半袋子米,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方老抠回头瞥了一眼弟弟,眉眼里半是讥讽半是爱怜。王媒婆挎着一只竹篮子,干瘦的脸像蒙了一层包子皮。竹篮里有四个鸡蛋、两把挂面,还有一块红洋布。

方二爷放下布袋子,掐着麻秆似的细腰,白净的瘦脸越发白。方老抠攥着烟杆,不装烟,不点火,却时不时往嘴里一塞,吧嗒一声。

桂德安和小香娘闻讯从后门坡地上跑下来,忙着招呼大家。方老抠打过招呼,眼睛便盯着那些东西,说:“这……这有点太少了,不像话,真有点不像话。”王媒婆立马接嘴道:“桂家哥嫂哇,这兵荒马乱的,又是个饥荒年,你是知道的,有口吃的就该烧高香了,这方家就像是小媳妇生孩子,能使的劲都使出来了,也、也只能抠出这些了。”王媒婆说着话,鸡爪似的细手指一一拈出鸡蛋和挂面,摆在桌上,再打开布袋,抓起一把雪白的米,慢慢漏下去。米粒儿在昏暗的屋里白得直晃眼。

桂德安憨憨地点头:“就是,就是,这世道……”

方二爷坐着,脸上挂着笑。方老抠牙痛似的直嘬牙花子,又吧嗒了一口烟嘴子。

桂德安望方老抠,方老抠望他,两人对了光,都不说话,欲言又止,像有默契似的。倒是方二爷打破了沉默:“听说诸佛庵有个丫头被土匪金老末的手下掳去了。”方二爷的话让大家莫名担忧起来。桂德安说:“山那边闹了红军,听说越闹越凶了。”

大家都不接话,又沉默了。

方老抠终于小心翼翼地从烟袋里挖了一锅烟丝,慢条斯理地点燃,狠狠抽了一口,立刻烟雾袅袅起来。方老抠看了一眼王媒婆,却对桂德安说:“亲家,这年月不太平,就怕夜长梦多。”王媒婆道:“是啊,桂大哥,择个好日子把两个孩子的事给办了吧,这一朵鲜花放在家里,让人心里直发慌。”

桂德安脸上的笑沉了下去。小香娘下意识地盯了一眼布袋子,看了一眼桂德安。此刻,桂德安的肚子像打雷似的,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叫唤,屋里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桂德安身上像刺了麦芒,不自在,脸上直发烫。粮食断了好多天了,如今顿顿野菜掺糠米,那些东西吃进肚子里,不管饱不说,拉屎还拉得火辣辣地痛。

麻流镇自去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庄稼渴死殆尽,颗粒无收,一向丰盈的西淠河也瘦得变了形,多处断流,以放排为生的艄公歇了工,另谋出路。持续干旱,让花草树木蔫头耷脑,许多人家断了粮,没了活路,卖儿鬻女,借高利贷,四处乞讨。日子越过越绝望,像一条路断了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如此年月,方老抠能送来这些彩礼,那真是雪中送炭,简直就是救命粮。

 

立夏节前的某一天,方老抠领着弟弟方二爷和王媒婆来桂德安家商量小香和子成的婚事。

 

王媒婆说:“我看好日子就定在立夏节吧。”

方老抠其实也是庄稼人。祖上留了些家产,却架不住方二爷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坐吃山空。后来,方家兄弟分了家,方老抠勤劳打理十几亩地,娶妻生子,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红火。他送儿子方子成去读私塾,后来又上了镇里的新式学堂。方二爷呢,把分的地差不多快折腾光了,只落个勉强糊口。他有钱就去镇上寻花问柳,也不想找一房媳妇,后来变得没落,没人看得上他,所以,他仍是光棍一个,时常觍着脸去哥哥家蹭些吃喝。人们习惯了称呼他“方二爷”。一帮半大小子常常围着方二爷,让他说怡红院的事,他就得意地说,男人裤裆里像别着一根棍子,女人裤裆里像夹着一个小瓦盆。之后,他再也不多说,只嘻嘻地笑。

桂德安家穷得像风扫大地,一尘不染,插针之地没有,买根针的钱也找不着,只靠租种魏敬之家的几亩薄地过活。每年交了租,所剩无几。一儿一女,再加上那时候桂德安的爹还活着,几张嘴过得像一座破屋,四处漏风。

但是,桂德安养了一个好看的桂小香。

桂小香出落得像池塘里盛开的荷花,娉婷、嫩白、艳红,谁看了都会赞叹一番,多看几眼,就像方二爷说的:“咱这大别山,水好,出女子。”

方子成当初见了桂小香,满心喜欢,就对爹说了想法。方老抠立马去打听,也远远地看见了,桂小香是不多见的绝色女子,也就答应了。他请王媒婆上门提亲,桂德安应允了。桂小香也见过方子成,是别人偷偷指给她看的。她瞅着暗自喜欢。两个年轻人心心相印,像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

麻流镇就那么大,桂小香有好几次碰到方子成,方子成都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山芋糖,或者几个炒花生、炒板栗,不容分说地塞到桂小香的口袋里,然后,慌里慌张就跑了。桂小香每次都像是做了贼,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脸上烫得能烙熟一张面饼。

有时候,胆大的方子成远远看到桂小香在田里插秧,或拔稗草,就会冲着她高声大嗓地唱小调:

 

 

送郎啊送在清水河,

手捧着啊黄茶啊怀揣馍。

叫啊情郎你就吃饱些,

省得回家又去烧锅哇,

比不得人家呀有老婆……

 

大别山的民歌小调多,荤的素的都有,有情有调。方子成唱的这个,不荤不素,却大胆、热烈、奔放。桂小香听得耳热心跳,羞得不敢抬头,暗骂方子成贼胆忒大。她假装埋头干活,忍不住偷偷瞄一眼,看到那个高个壮实的小伙子已经一步三回头地溜了很远。小香心里像淌满了蜜,憧憬着方家前来定喜期。

 

 

在大别山,麻流镇是一座名头很响的古镇。一千多年来,以商贸名闻天下。茶麻生意一直做到京津冀和内蒙古,留下了数不尽的风流。老辈人至今还传诵着当年的顺口溜:“一进麻流,衣帽堂堂;离开麻流,屌蛋精光;鲜花岭上,回头望望;下回有钱,再来逛逛。”这足以想见它当年的鼎盛和繁华。

麻流镇东头有一个山冈,名叫鲜花岭。离鲜花岭不远的半山腰上,长着一棵桂花树,寿命千余年,被尊为桂花王。那桂花王树冠磅礴,铺天盖地,气势雄伟。每年中秋前后,花香飘散在麻流镇的天空,方圆几十里都能闻到。奇特的是,这棵树上的花期竟然不一样,有的枝干在入冬很久了,仍然开花,有的还没有到八月节,却提前开了花。如此,麻流镇上似乎天天都能闻到桂花香。山民视其为树神,世世代代膜拜,红绳、红布系满了桂花王的枝枝丫丫,香火不断。

关于这一镇一树,众说纷纭。有人说,先有麻流镇,后有桂花王。另有人说,先有桂花王,后有麻流镇。到底先有谁,就像鸡与蛋,已经无从考证,也不见文献记载,成了一个只能想象没有答案的悬案。

麻流镇地处皖西,三省通衢,往西向北,抬腿几步路,就能踏上鄂、豫两省。源于大别山最高峰白马尖的淠河,奔腾不息。淠河上游,花开两枝,像两只温柔的手,分为东淠河、西淠河,牢牢揽住皖西大地。西淠河贴着麻流镇流过。这俏美山水,让麻流镇占尽了大自然的风流。东、西淠河汇合后,手牵手奔向淮河,牵通了山里山外,也牵通了烟火岁月。

桂花王脚下,有一个小山坳,抬头就能看见桂花王,低头也能看见麻流镇。这里依山傍势住着几十户人家,叫桂花村。桂小香就住在这里。

绝色女子桂小香偏就生长在一个穷苦人家,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偏就赶上一个动荡混乱的年代,可谓生不逢时。军阀混战、土匪横行,各种势力相互勾结,层层盘剥贫苦百姓,桂小香和其他贫苦百姓一样,像淠水里的一片浮叶,无法掌控自己,只能被激流裹挟着,流向未知的远方。

那个春天很特别,比往年热得要早,草木渐渐转绿,斑鸠、黄鹂、山鸡躲在树林子里,时不时鸣叫一声,毫无顾忌地在田坎、荒野和林子间飞来落去。青蛙早早趴在水田里,一鼓一鼓地静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暖,轻烟薄雾似的,让人莫名地兴奋和期盼。

西边的麻城、红安,北边的商城,都闹起了红军。山里多了一支穷人的军队,频频传来许多让穷人高兴也让富人震惊、害怕的消息。消息随风,一座山一座山地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是一片连心连肺的大山。

那些嗡嗡飞的消息让人兴奋,也让另一些人恐惧。穷人暗暗期盼,有钱人打着小算盘,不知道接下来的时日是福还是祸。桂小香听了一星半点,心中有一种预感——这麻流镇早晚也会闹出大事。她暗暗地期待着。

有一次,她碰到方子成,方子成说:“我不相信穷人就永远受穷。”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态,与以前大不一样,眼里有一层亮光。小香不解:“你家不是比我家有钱吗?”方子成说:“比起周佐廷、魏敬之,我家还不是穷得叮当响?只是够吃饭而已。”小香觉得方子成心中藏了事,想问,又不好意思,担心他会闹出啥乱子来。再见到方子成,小香鼓起勇气还想问,方子成像看出了她的心事,找个借口跑了。

有天晚上,桂小香大着胆溜去镇上小学堂,见一盏汽灯亮在八仙桌中间,围着那盏灯,挤了满满一屋子人,都是种田的穷汉子,方子成也在。教书先生谷传堂说:“咱们穷人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摔八瓣,为啥还吃不饱饭?地主老财啥活也不干,天天跷着二郎腿,为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官府、地主、恶霸、军阀、土匪为啥都能欺负咱无钱无势的穷百姓?外国那些小国家为啥都敢欺负咱大中国?”一屋子人个个听得神情专注、热血沸腾的样子。

偷听到了那几句话,看见了那个场面,桂小香那天夜里兴奋得睡不着,感觉一下子爬到了一座高山上,看得远了,心里亮堂了。“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谷传堂的话,桂小香牢牢记住了。她心里隐约有了期盼,有了希望。她想,等嫁过去,日子也许就好了,方子成家毕竟还有一些地。

 

 

作家简介:




沈俊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获中国报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编辑一等奖。作品散见于《新华文摘》《中国作家》《小说选刊》《散文》等近百家报刊。多篇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散文》《爱国奋斗精神读本》《民生散文选》《语文主题学习》等几十种选本或中小学生读物、中高考试题。出版《在城里放羊》《在时光中流浪》《邓稼先:功勋泽人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