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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入选作品(二):《南门开》出版

发布时间:2021-09-01  来源:安徽省作家协会公众号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品简介:

 

《南门开》是2019年安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项目入选作品,近期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南门开》描绘了改革开放,一座“城中村”在奔向全面小康和乡村振兴的过程中,从忐忑到平静,从挑剔到包容,从对抗到融入,一步步完成从传统农民向新时代市民的转变,而这一切正应了村头老牌坊上“万世康宁”的预言……


 

 

《南门开》(节选)

 

春联


  那年,康老久把自家的水田全改成旱田,全部种菜。康老久在家一向霸道,说一不二。向阳和红梅相继初中毕业,都不愿再读书,正好有了劳力。康家有六亩六分田,爷儿仨齐上阵,没几天就把田整出来了。接着,康老久进城,买回蔬菜种子化肥农药,种菜的事上马了。

  俗话说,人撵财走,财撵人来。当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又无虫害。六亩六分田,康老久套种六茬菜,年底一算,收入过万。此外,还有一亩多过冬的胡萝卜捂在田里,等到年后“春缺”上市,自然能卖个好价钱。

  康老久种菜赚了钱,心里痛快,给儿子女儿一人买了一辆脚踏车,“永久”的。向阳是大小伙子,二八加重型;红梅是姑娘家,二六轻便型。车子一到家,康老久逼着兄妹俩骑车在村里遛,早一次晚一次,连遛三天。这是好事,兄妹俩同意。康老久进一步提出要求,家家门口都要遛到,逢人就要打铃,最好让人家都摸一摸,试一试。兄妹俩心领神会,骑着脚踏车,一路打铃,一路招呼。一时间,香铺上下大为震动。

  香铺人厚道,可眼红的毛病没改掉。尤其年轻人,后悔当初没有种菜,怨宁万三胡乱搅和,没少给他脸色看。宁万三也被康家的车铃震动,暗中打探,证实康老久确实种菜收入过万,当下后悔不迭。不过,宁万三毕竟是宁万三,肠子悔青,面子上不能露出来,逢人就说康老久自小就好吹牛!举例说明,小时候,香铺男孩喜欢跑到雷公湖边玩水,先比哪个喝水多。水喝多,尿来了,就比哪个尿得远。比喝水,他康老久赢;比尿得远,我宁万三赢!你问为啥,他个子矮嘛!

  大伙都笑,不晓得是笑宁万三说得得味,还是笑康老久吹破了牛皮。宁万三善于做群众工作,接着说,人嘛,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康老久自小喜欢吹牛,狗改不了吃屎!话又说回来,脚踏车算啥?有本事他康老久买个大彩电回来试试看!

  大伙觉得有道理,又鼓掌。宁万三点上一支烟,吐出一串烟圈,颇为得意。跟群众打交道嘛,关键要讲好故事。用故事说道理,是宁万三多来年总结的另一个“法宝”,用它做群众工作,回回有效。“多反问”和“讲故事”,是宁万三当队长总结的“两大法宝”。可惜,康老久没文化,搞不懂!

  转天,这话就传到康老久耳朵里。康老久不生气。吹牛也好,不吹牛也罢,凡事就怕用事实说话。一进腊月,康老久托人高价买回一台电视机,虽是国产货,却是彩色的。这是香铺头一份,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康老久自有安排,让向阳把电视搬到老牌坊下,又让红梅炒了二十斤花生,请全村老老少少都来,吃花生看电视。头两天,宁万三没好意思去看,听说电视里演的日本片子《血疑》,里头有个丫头叫幸子,跟春花长得好像,一笑就露出小虎牙,简直一模一样!宁万三心里生痒,第三天终于忍不住,躲在人堆后面看,也觉得幸子像春花,心里美滋滋的。

  电视散场,宁万三本想找机会跟大伙说说,可是大伙都不理他,收拾收拾,都回家了。说起来,这事怪不得人家。自从看上电视,香铺人才晓得宁万三的“故事”没意思,就不愿听了,宁万三因此没机会用“反问”了。香铺人厚道,也讲实惠。你宁万三再会说,有电视里说得好吗?你宁万三再能讲,有电视里讲得好吗?你宁万三再有文化,有电视有文化吗?

  宁万三哑口无言,这一连串反问有力,不服不行,原本准备的故事,不好再说了。说不如做啊,看来要干点事,不能让香铺人看不起啊。转天早起,见老牌坊底下一地花生壳子,宁万三不声不响,扛上扫帚,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种不种菜,康老久没再劝大伙。磨嘴皮子不如挠心窝子,康老久晓得,挠得他心痒,强如说上一笸箩。最先心痒的是宁万三的一双儿女,春花和春风。春花想有一台大彩电,天天坐在家里看。都说她长得像幸子,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乖乖,没有电视哪晓得在外国还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哪晓得自己的小虎牙蛮有味道的?和姐姐不同,春风最想要一辆脚踏车。春风正在南七里塘读高中,好多镇上的同学都有脚踏车,让他羡慕不已。有了目标,姐弟俩三天两头闹着种菜。春风随他爸,脑瓜灵光,用数学定理证明,种菜等于赚钱,赚钱等于脚踏车,等量代换种菜等于脚踏车。其实,宁万三心动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说。春花和春风不依不饶,宁万三借坡下驴,答应拿出一半水田,改旱田来种菜,多少给自己留点面子。

  腊月初八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香铺变得白白胖胖。远远看去,香街厚了不少,老牌坊矮了一截。鸡唱破晓,雪霁天晴,康老久早早起来,带着向阳和红梅下地,清理胡萝卜地里的积雪,免得日出雪化伤了胡萝卜,年后卖不上好价钱。日上三竿,爷儿仨忙完,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香铺,家家户户才升起袅袅炊烟。

  康老久冲着白白胖胖的香铺骂了一声,孬子,懒货!

  向阳和红梅晓得康老久的意思,不敢插嘴。康老久不解恨,又骂,孬子!赖货!话音才落,脚下打滑,站立不稳,一屁股蹾在雪窝里。向阳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雪地上留下脸盆大的一个坑。红梅跟在后头,捂着嘴偷笑,笑够了才走,不敢糟蹋她爸屁股创造的“杰作”,扭动腰肢,绕开雪坑,朝前跑去。

  宁万三说过,个子矮,一肚子拐。康老久这家伙,不仅一肚子拐,心也大。此言不虚。说实话,康老久有意显摆,让大伙眼红,不代表他满足了。整个腊月,康老久都在为来年的蔬菜增产想法子,种子肥料农药薄膜,一一备好,又担心技术。技术的重要性,康老久从电视上看到过,特意跑到脂城西门外五里墩省农学院,拐弯抹角,托人找到一个蔬菜专家请教。专家倒是热情,口若悬河,冒出一串洋名词。洋名词像一串半生不熟的烤羊肉,康老久消化不了,心里着急,又插不上嘴,不停地喝水,喝得尿急,只好告辞。好在临别时,专家给他两本种菜的书,康老久宝贝得不行,回来交给向阳和红梅,让兄妹俩先看一遍,每天晚饭后,轮流读给他听。他特意叮嘱,不明白的地方画上杠杠,得闲时进城找专家一一请教。

  日子过得飞快,等到一切忙妥,已到大年三十。一大早,康老久打发向阳买来红纸,亲自登门,去找宁万三写春联。两家相距不远,跨过香街,进宁家巷子,头一户就是宁万三家。一进宁家大门,见宁万三正弓腰探臂驾辕似的运笔,写自家的春联。康老久识字不多,看不明白就问。

  宁万三酸叽叽地说,我不像你,不图发财,只求平安,所以写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康老久开玩笑说,又是寿又是福,福寿都要,心贪得很!宁万三说,嗒!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叫愿望!康老久说,愿望我懂!我嘛,愿望就是发家致富,多挣钱!宁万三晓得秀才遇到兵,不想恋战,翻了翻白眼,问,拿着红纸来,找我写对子?康老久说,在香铺数来数去就你能写,不找你找哪个?宁万三嘴一撇,说,你康老久是万元户,有钱进城买嘛,还稀罕我这几笔破字?康老久摇摇头说,我想要的,市面上没的卖!宁万三自信地一笑,指着自己的脑门儿说,那这不是吹牛,新词老词,这里都有!

  康老久说,你脑壳里的词我不要,我自己有词!宁万三一边研墨,一边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康老久说,听好!上联是“萝卜白菜人人爱”。

  宁万三扑哧一声笑了,墨锭脱手,掉进旁边脸盆里,当啷一声,吓得两只觅食的芦花鸡扑扇着翅膀,咯咯地散去。

  康老久不理他,接着说,下联是“韭菜香葱季季青”。

  宁万三这下笑得差点岔气,扶着腰说,哎哟哟,老久,你以为会赚钱就能撰联?两码事!春联有春联的规矩,你听听你这个,什么萝卜韭菜的?这叫春联吗?

  康老久一拍桌子,说,我就要这个!

  宁万三无奈,又问,那横批写什么?

  康老久说:“年入万元”!

  宁万三刚好饱蘸一笔浓墨,一听这话,不禁一怔,手上一抖,笔尖洒落两滴墨,正好落在红纸上。

  康老久说,好!这两个点是个好彩头,看来明年我要年入两万喽!

  宁万三越发无奈,又治不住康老久的张狂。毕竟人家赚钱了,底气放在那里。生气归生气,字还要写。宁万三脑瓜一转,想到一个治康老久的法子,在写萝卜的“萝”时,故意写成繁体,有意省了两笔。反正,康老久识字不多,加之繁体的“萝”字笔画又多,

谅他也看不出来。

  康老久看着自己创作的春联,连声叫好。宁万三以为是给他的书法叫好,装模作样地谦虚几句。康老久从怀里掏出一瓶“脂城大曲”,往桌上一放,算作感谢。

  宁万三看了看酒,说,举手之劳,何必呢?康老久说,一码归一码!跟你宁万三,就得一笔一笔清,不然,我嘴笨,到时候说不清!

  宁万三笑了笑,点点头,笑纳。康老久拿着春联出门,宁万三紧走几步送到门口。康老久突然站住,说,万三,憋了一年,有句话想问你,你说我康老久是不是孬子?宁万三干笑一声,说,你是“万元户”,不是孬子!康老久得理不饶人,说,我不是孬子,你说哪个是?宁万三笑笑,说,这个嘛,不好说。康老久也笑,说,就是就是。不过,我咋觉得你是呢?宁万三脸涨得通红,一甩袖子回屋去了。康老久冲着宁万三的背影说,万三,开玩笑,大过年的,别往心里去!

  宁万三也不应声,一头钻进堂屋去了。

  康老久拿着春联回到家,吩咐红梅生火打好糨糊,又命向阳将春联贴上,然后喊向阳和红梅过来一起欣赏。只见左边是“萝卜白菜人人爱”,右边是“韭菜香葱季季青”,横批是“年入万元”,上面还多两个墨点。红梅当场就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向阳才站得稳。向阳笑得夸张,一口气没缓上来,憋得眼泪汪汪。康老久咳了一声,兄妹俩这才收了笑。

  康老久问,我想的词好不好?

  兄妹俩赶紧拍马屁,一边说好,一边又笑。

  康老久板着脸说,大实话,好笑吗?

  向阳眼尖,指着“萝”字说,这个繁体字好像少了两笔。

  红梅跑到跟前仔细看,也说确实少了两笔。

康老久哈哈一笑,说,一笔都不少,好好看看,都在横批上嘛!


作家简介:




郭明辉,19698月出生,研究生学历,先后从事编剧、新闻等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第二届签约作家,安徽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获两届安徽文学奖。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八期青年作家高研班。1995年开始从事小说创作,著有《老剧团》、《1976年的隐私》《唇之惑》等中短篇小说80余万字,出版中篇小说集《一个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