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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我省作家李为民作品刊于《牡丹》《奔流》等

发布时间:2022-01-13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2021年我省作家李为民作品频发,发表情况如下:


  短篇小说《图纸》发于《奔流》文学月刊2021年第1期;

  短篇小说《失控》发于《牡丹》文学月刊2021年第2期,被《海外文摘》文学月刊2021年第9期选载;

  短篇小说《证据》发于《奔流》文学月刊2021年第5期;

  中篇小说《寝室》发于《太湖》文学双月刊2021年第3期;

  短篇小说《小秘密》发于《娘子关》文学双月刊2021年第6期;

  短篇小说《真相》发于《青海湖》文学月刊2021年第12期。















作品节选



失控(节选)



  78年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我们政府大院第一个考上中科大的是薛国平,那是全国重点,将来肯定能够出国留学,我和连龙海考上了本地的安徽师范大学,可不幸的是,薛国平的表姐王薇莫名其妙失踪了三天之后,尸体被公安从青弋江边的中江塔附近打捞上来。薛国平哭得几乎晕厥,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病故后,父亲很快续弦,扔下他,薛国平在姨妈家过活,和王薇情同姐弟。

  王薇长得漂亮,天资又聪颖,数理化功课好,在鸠江公社插队的日子里,辅导过薛国平的功课,没料到后来成就了他的大学梦。王薇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干体力活,我们另外一个同学叫郑星,像条狗似的成天围着王薇撒欢儿,王薇渐渐被郑星打动了,她觉得郑星是个朴实厚道的人,两人悄悄建立了恋爱关系,关键是郑星的父亲是市里宣传部副部长,有能力把他们弄回城里,薛国平气得眼睛发绿,郑星和我们这拔人回城前还打了一场群架。

  我记得那是一个冬至的晚上,薛国平领着我和连龙海几个人,各自将家伙揣在厚厚的棉衣里,低着头,顺着街边往大菜市的西口走,不像去械斗,倒像是看电影,碰了面,我们很意外,郑星穿的很单薄,瘦瘦的身体瑟瑟发抖,好像不是打架来的,借着路灯光影,身边隐约只有两三个人,连龙海推了一下郑星,示意我掏铁棍,我站着没动,因为我看清郑星的面孔显得很惶恐不安,嘴角嗫嚅,似乎要解释什么,薛国平却狠狠地盯住他,问和王薇到底断不断?郑星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薛国平被激怒了,然后我听到黑暗的菜市场一片沉闷的响声,有骨断筋裂的呻吟声,有棍棒相撞声音,连龙海像一头吃了野狗的狼,乱棍飞舞,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和郑星厮打开了,郑星看似瘦弱,却也异常敏捷,手脚也很有力道,可毕竟寡不敌众,包括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被打趴下了,郑星的脖子被连龙海死死掐住。薛国平恶狠狠地盯着他,问他到底和王薇断还是不断?郑星被掐的两眼翻白,心慌气短,几乎晕厥,可使劲地摇头。连龙海使劲全身力气,掐住他的脖子,又给他后脑勺补了一砖头,郑星手脚瘫软,一动不动。据说后来把他送到医院急诊室,他的脑电波曲线像一条直线,抢救了一天一夜,总算从鬼门关里又爬回了人间。

  由于双方都没有报案,第二天清晨,菜市场照样熙熙攘攘,热闹异常,只是摆菜篮子的小贩发现,地上多了一些碎砖和血迹。郑星几乎被打成了脑残,78年底回到城里后,郑星和王薇就结婚了,是王薇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郑星分到纺织厂,而王薇在纺织中专教书,郑星偶尔在街上能碰到薛国平、连龙海和我,他迈着罗圈腿,走路慢悠悠的,脑袋时刻在摇晃,清口水顺着嘴角挂的老长,口齿不清地笑呵呵说,改日去我们家玩,我烧麻雀野味给你们吃,好歹也在一起插队,都是兄弟啊。薛国平一把抱住郑星,眼圈有点红,就因为一场架,郑星被他们断送了好前程。

  我们真的去了郑星的家,其实薛国平主要想看看表姐生活的怎么样。王薇显得病怏怏的,懒散得连棉裤也不愿意洗干净,鞋子趿拉着,一副邋遢的慵懒,见到我们也爱答不理,姨妈当着薛国平的面,絮絮叨叨,直夸女婿郑星勤快,脾气和顺,对王薇知冷知暖,处处呵护。而王薇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使劲跺脚,对郑星一通乱骂,骂够了,嘴唇发紫,心脏病犯了,躺在床上流眼泪,嘴里磨磨唧唧,说她也能上大学,是郑星耽误了他。有时候王薇还拿棍子打郑星的后背,榆木棍子打在郑星后背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而郑星一声不吭地忍着,姨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一颗颗流出眼眶。

  此时郑星憨厚地笑着,双手血痕,剥洗麻雀,麻雀多又小,急难拾掇,郑星的耐心出奇的好,不一会儿就做满了一桌子菜,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连龙海嗓子粗野豪爽,一口气喝了一瓶老白干,薛国平显得沉稳从容。

  王薇盯着他俩,眼神有点痴醉。后来郑星告诉我我才清楚,连龙海通过薛国平的父亲的关系,毕业后将会分到市局刑警大队,再过两个月,薛国平将远赴美国,去一个叫麻省理工学院的地方念书,这顿饭算是告别宴,临走的时候,薛国平硬塞给姨妈一个装钱的信封。

  然后我们几个爬上青弋江的大埂,酒精的作用下,郑星吭哧吭哧说了一箩筐的话,我们还真听进去了,连龙海长相粗砺,脸庞黑红,不住地拍着郑星的肩膀,兄弟,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郑星的目光始终盯着薛国平,语气淡漠平静,甚至颠三倒四,粗枝大叶。

  其实我们这代人不善于表达,尤其在情感方面,轻易看不到一个人内心褶皱深处隐藏的伤痕,不管活着有多么艰难,人总得往下活,所以得淡漠忧伤,淡漠伤害。郑星这番文绉绉的话有些伤感,或者说矫情,我和薛国平都听明白了,而连龙海早就听得不耐烦,捡起石块对着青弋江潺潺的流水,吹着口哨,打起水漂。江的那一端是远远的山峦,青色中还有一缕夕阳镶嵌在那里。临别时,薛国平拍着郑星的肩膀,你们得有个孩子了,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薛国平出国不到一年,王薇就出事了。

  薛国平临走之前叮嘱过我们几个兄弟,要照顾好郑星夫妻,我们都点头保证了,王薇那时候的确怀孕了,连龙海在市刑警大队忙着抓盗墓犯,而且又是严打期间,忙得鬼毛都不见,我毕业后没什么出息,分到小学当教师,学校位置就在青弋江边,从窗户往大埂眺望,有时能看到雪景,雪落的厚实,实压压地覆盖住山野,各种山雀难以觅食,饥寒难当。

  郑星疯颠颠的,支个筛子,撒把秕糜子进去,开始套麻雀。保胎药里有一味药引子,就是麻雀的腿。但那天郑星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他发现了一只破碗。地方志记载,我们老家当年是吴国属地,到了明清的时候,成了类似汴梁的一个大集镇。郑星需要钱给老婆看病和养家,于是怀里揣着那只破碗找到连龙海,让他走后门把这个玩意儿倒腾出去,连龙海从看守所里找了个文物贩子,那个贩子接过碗,凑过脑袋端详了半天,脸色有点变了。郑星问怎么回事?贩子说,是晚清的玩意儿,可成色是褐紫青色,有毒,你保存了多长时间?郑星犹豫地回答,快两天了吧。文物贩子惊慌的捂住嘴,赶快扔了吧!郑星心里高兴,以为这个家伙要杀价,连龙海虎着脸让那个文物贩子帮着找一个买家,文物贩子歪了歪嘴指着北边,北边就是河南,那儿到处都是盗墓的,连龙海示意郑星先回去,地址和买家待会儿给他一个小纸条。

  郑星还没拿到纸条,甚至还没跨进家门,腿脚开始打哆嗦,眼前冒金星,后来送到传染病医院,医生给的诊断是类似猩红热的瘟疫病,必须隔离住院。医生撂下几句话,把我和连龙海挡在病房的内走廊上。连龙海挠挠头,只好吩咐以后的日子要我替郑星照顾好王薇,碗的事情他来解决。

  好在学校离郑星家不远,他们住上二街,芜纺的宿舍楼,快过年了,街道没有个热乎劲儿,冷清的要命。我拎着学校发的米面跨进郑星家的后院,从那儿能看到青弋江的河道已经结冰。

  王薇挺着个肚子和我隔着铁炉上方的烟筒说话,我能听见锈烂的铁皮从烟筒里往下落的声音。我说,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我们都不要松劲。王薇只是小声的哭,那种很敏感细微的哭声,源于内心的弱小,没有方向的弱小。她能感觉到我几次想伸过手来,最后也只是递回来一条布手绢。我们的呼吸在空气里收放,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王薇的呼吸有点哮喘,也可能是心脏病的缘故。我转过脸看到一排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摞摞高考复习资料,王薇告诉我,郑星一直没有放弃高考的愿望,如果没有以前发生的那些个意外,他一定会和薛国平一样优秀,他们的生活虽然简陋,却相互亲近,依恋和向往,是一切生命无可替代的交流。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陪着她定期去医院做产检,除此,还去中医院看老中医保胎。挂号要预约,还是连龙海找了后门,老中医总爱穿一身丝绸做的唐装,墙上挂满了黄红的锦旗,无非是“德医双馨、妙手回春”之类的赞语。老中医三指一搭王薇的手腕,王薇便低下头,那张愁眉苦脸的面孔,似乎变得安详起来,额角的两缕头发垂下两颊,像古代的淑女,老中医面无表情的絮叨:阴虚火旺宜知柏,目病滋阴杞菊堪,七味力专分附桂。

  坚持了一个月,其实对我一个未结婚的小伙子,既尴尬又有些难为情。那期间,郑星经常从传染病医院偷着跑过来。郑星除了谢我之外,主要是想和自己的爱妻说些悄悄话,那时我睡在外屋,里屋灯盏亮着,人影映在窗户上,隐隐有说笑声。夜黑,四周显得更加寂静,我是从王薇不情愿的声音里,揣摩出他们夫妻俩的一些肢体语言,现在想来,我的自以为是的聪明,加上不加收敛的猎奇心理,其实早就被王薇察觉。就像一片无边的黑布遮住了长空,我听见了自己心脏羞愧的跳荡声。

  王薇的声音终于打破夜的宁静,她告诉我以前的一些往事,其实她和连龙海插队时好过。王薇在村办的养鸡场养蛋鸡,恰逢回城招干、当工人以及恢复高考的消息铺天盖地,弄得人心惶惶。王薇已无心养鸡,准备复习参加高考,未料想搅拌鸡饲料出了差错,结果闹鸡瘟,上千只鸡一夜之间死光了,王薇也呕吐不止,送到城里医院一检查,却发现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连龙海毫不犹豫和她撇清了关系,郑星会体贴人,悄悄帮王薇还清了欠生产队的鸡瘟债,又通过家里托关系,给王薇弄到了回城的招干指标,人情冷暖一下子让王薇成熟了许多,她渐渐的走进了郑星的生活。

  连龙海不知情,偷着跑回城里的建筑公司干私活,攒点钱准备参加高考,干活太累,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肋骨断了两根,插破肺,在市医院开胸做了肺修补,幸亏他体格健壮,两个月后就回到生产队,一眼看到的是王薇和郑星走到一起,马上要回城。那阵子王薇心情好,打扮得也妩媚,在连龙海面前走来晃去,连龙海受不了,跑到薛国平面前挑唆,才有了那场架。

  铺垫完毕,王薇话锋一转,其实她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连龙海,说不清什么缘由,她觉得连龙海豪爽侠义,可木已成舟,姨妈突然病故,郑星的父亲已经退居二线,以后也只能过安稳日子了。王薇哀叹了一声,劝我以后找女朋友,要找那种有主见的女孩,不要像她,我敷衍地点点头。

  ……



作者简介


  李为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理事。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大家》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25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出版两部小说集《每个人都有秘密》《从明天起》,获第四届《朔方》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