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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圆桌 | 陈振华:地域文化与当下安徽文学创作的思考

发布时间:2022-01-25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陈振华,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徽外国语学院教授


  作家的创作往往会带有相当程度的地域文化特色,与他所在的生活环境、风土人情、伦理习俗有很大的联系。老舍以“京味”著称,他的《茶馆》通过描摹不同类型人物的形象、言行与命运,展现老北京风貌,散发着浓郁的京味文化气息,如帝都文化、传统礼仪文化、旗族习尚文化等。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创作的一系列小说,至今还值得我们深入解读和仔细体悟。《人间喜剧》极为关注各色人物生存的地域环境、物质环境、文化氛围、地方风习等各种细节,善于让人物性格从生存、文化环境中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巴尔扎克在对物质细节、环境细节、地域细节的刻画中,始终都表现出渗透在所有细节刻画之中的深广历史感和历史意识。20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地域文化与文学的关系极为密切,一段时间地域文化的文学书写成为文学最醒目的存在。比如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韩少功的“湘地文学”,后来苏童的“枫杨树”系列,刘震云的“故乡延津”系列,王安忆的“十里洋场系列”,阎连科的“耙耧山区”系列……都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可见,作家的创作很大程度上与地域文化相关。



  具体而言,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的关联主要表现在这些层面:1.文学地理学层面。从文学地域、空间视角聚焦文学创作的地域环境和生存景观。比如现在比较火的东北文学三杰:班宇、双雪涛、郑执的新东北写作,他们在文学地理上是对萧红、迟子建的继承与发展。最近提出的“新南方写作”是指跟以往以江南作家群为对象的“南方写作”相对的写作现象,第一批推出的作家中有四川的罗伟章、卢一萍,广西的朱山坡,海南的林森,广东的王威廉、陈崇正。2.文学流派层面。如现代文学时期的东北作家群、京派作家群、山药蛋派等就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3.文化精神层面。如沈从文的湘西、路遥的黄土地、贾平凹的商州、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等已经成为文学创作的精神原乡。4.个人地域特色和风格层面。如邓友梅的“京味”小说,冯骥才的“津味”小说,陆文夫的“苏味”文学创作等。这些地域文化与文学关系的理论概括为文学创作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创作视角:可以在文学与地域文化之间找到很多内在的关联;文学创作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文学创作的地方文化特色;文学的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内涵;文学创作的地域文化精神和民族心理结构;文学创作的文化价值取向等。
  远的不说,仅就现代安徽文学而言,安徽的地域文化与文学也呈现出深切而复杂的关联。张恨水的文学创作和皖江文化关系密切;吴组缃的文学创作和皖南山水、风俗人情的完美融合;皖西的台静农、韦丛芜、韦素园、李霁野、蒋光慈的创作都带有浓郁的皖西地域风情;五四新文化与胡适、陈独秀倡导的文学革命;汪静之的文学地理与湖畔诗社;朱湘与现代格律诗;方令孺、方玮德与新月诗派;田间与街头诗运动;苏雪林与徽文化;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与皖北文化;另外像阿英、朱光潜、宗白华等的文学理论、美学也具有徽派色彩。这些皖籍或在皖作家的文学创作和安徽地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代安徽文学创作,地域文化与文学的关系也是作家重点关注的纬度。当代安徽文学四杰:陈登科、公刘、鲁彦周、严阵的文学创作都带有浓郁的地域文化意味;江流、祝兴义、石楠、彭拜、戴厚英、王英琦、曹玉模、完颜海瑞、刘先平、熊尚志、陈源斌、李平易、裴章传、杨小凡等作家的创作也带有徽文化、淮河文化、皖江文化、庐州文化等一系列地域文化的意蕴和风采。诗人海子的诗歌、朦胧诗代表诗人梁小斌、新桐城派代表诗人陈先发,还有老一辈的诗人韩瀚、刘祖慈等诗歌创作均具有安徽地域文化的表现。
  近些年安徽地域文化的文学创作方面也有不俗的气象:季宇的《新安家族》《徽商》、赵焰的《思想徽州》对徽文化的弘扬;许辉的《人种》、潘小平的《美丽的村庄》、曹多勇的《淮河谣》《大河湾》、陈斌先的《响郢》《吹不响的哨子》、苗秀侠的《皖北大地》《大浍水》、闫立秀的《淮河作证》、赵丰超的《滚滚淮河》等对淮河文化的发掘;李凤群的《大江边》《大野》、许冬林的《大江大海》对皖江文化的书写;洪放的《井中人》《追风》、许春樵的《下一站不下》对庐州文化的深度演绎;余同友对江淮“庄台”文化的追寻;朱斌峰在先锋叙事中对铜陵文化的表现,还有之前王安忆对于蚌埠码头文化的关注、严歌苓对于故土的乡愁书写等等,都深度体现了安徽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的关系。而今,文化强省和“文学皖军”再崛起战略的提出,为传承安徽优秀传统文化、地域文化,促进文学皖军迈向高原,攀登高峰创造了良好的契机。从既往的创作经验来看,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切入文学创作,确实是一条切实可行的文学道路,同时,作家凭借对地域文化的深度理解和挖掘,安徽当代作家也创作出了优秀的文学文本。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近年来中国作家的文学创作出现了一些同质化特征:“只关注叙事,不关注描写,经常缺乏对具体生存环境的细致描摹,故事和人物仿佛悬置在没有明显时间和空间特征的真空之中。一些文学作品在描写人物行为、对话、人物关系时,忽视这些内容赖以产生的地域环境、风物习俗和地方传统,让人感到同样的人物行为、对话和人物关系几乎可以不加改动地挪移到任何一种生活语境之中。”这导致文学创作出现高度同质化的弊端,表现为人物、情节、对话、语言表达的高度雷同和似曾相识。这种创作状况表明,一些作家对现实生活、特殊地理空间、地域环境、地方传统、风物习俗的观察能力、体验能力、表达能力的贫乏和薄弱。这在很大程度上也表明了某些作家艺术才能的贫乏。衡量作家艺术才能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要看其通过作品表现出来的对于人物生存环境的各种细节的感知、体察、刻画和表达能力。然而,现代社会生活的快节奏已然使作家对于体察生存环境的细节丧失了耐心和能力。重视文学创作的地域性问题以及由地域而产生的对地域文化的追索,或许有助于克服今天文学创作高度同质化的弊端。重视文学创作的地域文化特点,理应写出不同地域环境相对于其他地域文化的独特性和差异性。这要求我们在文学表现中着力挖掘地域文化所蕴含着的深厚历史、人文和文化传统的独特性,以及它们在风俗习惯、语言表达、人际交往、饮食习惯、服饰特点、思维方式诸多方面的具体表征。尤为重要的是,文学作品要通过对这些方面的环境性、地方性细节的仔细观察、深刻感知,体现出作家对于细节所表征的地域独特性的敏感,体现出作家深广的历史意识和博大的精神气象。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地域文化,无论是安徽的,还是省外的,地域文化都是建基于传统农业文明、乡土文明之上的。建基于传统乡土的宗法、血缘、伦理、民俗、人情这般熟人社会基础上的。在现代性的历史进程中,尤其是近年来农村的城镇化、世俗化历史变迁中,传统的乡土文明正在走向全面没落,农业文明、乡土文明正在离我们远去。而在此基础上的地域、乡土文化的文学书写是否已经寿终正寝?已然丧失了其存在的合理性?作家许春樵认为,在当前后工业社会、信息化的时代,在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的时代,传统的乡村几乎不存在,如果我们的文学书写还执着于地域文化或地域风情的书写,无异于走入了死胡同,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我想,这就是今天我们的乡土叙事、我们的地域文化的文学书写面临的极大挑战。如果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对地域、乡土既往历史的回忆性书写,仅仅背对过去,就很可能是对既往地域文化书写的重复,很难写出新意。现在写所谓乡愁的散文、小说同质性的书写太多了。我们现在所要思考的问题是:地域文化的文学书写在全球化、后工业、后现代、信息化的时代是否已经走向历史的终结?如果没有,还有怎样书写的可能性?我想,我们是否可以尝试以地域文化为视角,以鲜明的问题意识,从乡村的现代化、新时代乡村精神的现代性意义上探索当代安徽文学创作面临的时代课题和今后创作的精神面向。当然我们也可以考虑国家意识形态与传统文化对接背景下的当代安徽文学的创作,既正面肯定弘扬本土传统文化的精神,又要正视传统文化、地域文化的负面价值,探索如何批判地继承安徽地域文化的优秀传统,探究文学创作在地域文化空间的未来表现。这里仅仅提出问题,期待对此问题进一步深入的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