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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作家吴旦散文集《路边的风景》出版

发布时间:2022-02-24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品简介

  日前,我省作家吴旦散文集《路边的风景》由团结出版社正式出版。散文集《路边的风景》全集共分三辑,收录作者近年来发表和获奖的散文诗作。辑一:乡村的光芒;辑二:那一树的木槿花;辑三:路边的风景;辑四:无言。







作品欣赏





地  气

 

村庄是一枚棋子

 

  村庄里雾气弥漫,那是在一个个午夜时分,从地表下、从河面上、从山谷间、从树梢里升腾起来的茫白的地气,在深得看不到一点光亮的夜色里,在人们睡着的梦的缝隙里,从一声矮似一声的狗吠里,从那些白天里拼了命的折腾和奔跑的牛啊、猪呀、鸡呀、鸭啊都安静下来的凌晨时分无声无息地逸了出来,一点一点地缠绕和覆盖了整个村庄。

  大大小小的村庄是安放在大地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嵌在布满田园和沟壑的大地上,连接起天上的日起月落和星光云朵,托举起茫茫地气的濡养和润泽。那些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地气有着先天性的泥土香味,有着草木的清新和谷物的气息,甚至是人们滴落在地面上的泪水和汗滴的味道。

  这些大得像一只只泊船、小得又像一块块火柴盒的棋子,被时光老人的巨手在大地这块巨大的棋盘上运筹帷幄、来回移动,在楚河汉界之间车轰炮鸣、飞象走马、攻城略地的争夺厮杀和解构重组,丢盔弃甲也好、一败涂地也罢,无一例外地都被时光老人所掌握和左右,逃脱不了这只巨手的拿捏和操控。

  于是,无数个村庄和村庄里无数的一切,在岁月的沧海桑田里,演变幻化成了一个又一个不知所终的残局。

 



地气氤氲的村庄

 

  村庄里地气氤氲。青色的云朵在天际层层叠叠地铺开。

  东方不知不觉之间就露出了鱼肚白。大地这张硕大无垠的棋盘在雾气中打着呵欠醒来,时光老人揉揉惺忪的眼,不动声色地又开始继续那一场连续下了无数个世纪、却总也分不出胜负的棋局。

  哗。一盆洗米水倒进了院子地上的浅水槽里。母亲还没有推开栅栏呢,那些鸡们鸭们便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被关了一夜的它们实在是憋疯了,它们叫着嚷着,拍着翅膀,几十双树枝一样、竹叶一样的小脚蹭蹭蹭、哒哒哒地往门口扑,拿尖尖的、扁扁的脑袋一窝蜂地往外挤,有几个小脑袋差点就被竹栅栏间的缝隙卡住,又慌乱地挣脱了回去,再挤,再扑。母亲生气地咕哝:不急不急啊,急着去死啊!鸡们鸭子们却根本就不听,照旧是拼了命地挤,于是踩踏事件就不断地发生(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反正从来也没有造成过伤亡事故)。先冲出来的跑到空地上打几个滚、找个地儿一下一下去磨它们的喙。后出来的基本上都是鸭子,它们极有绅士风度,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踱到水槽边去咂几口水,对着水面弯着脖子梳理一下身上的羽毛。那些黑的黄的白的鸡们却急躁得很,它们一冲出来就狠劲地抖羽毛(抖到全身蓬松形象全无难看至极),又一溜小跑地到墙根儿去扒拉土块,想在那里弄些新鲜的虫子和蚯蚓吃。两只五彩金黄的公鸡倒像是鸡群中的贵族,它们梳洗完毕,三下两下就跃上了高处,捏起嗓门对着天空,用洪亮的打鸣宣告了一天的开始——家家户户、左邻右舍,院里院外,一片沸腾。

  圈里的黑猪也急了,也许是发现自己无意中又睡过了头,也许是觉得腹中饥肠辘辘难以忍受,它气急败坏地滚爬起来,拿前爪和嘴唇不停地去拱圈门,拱得厚厚的木门似乎都快要掉下来,哼哧哼哧的声响不绝于耳。母亲一边骂着“死猪”,一边打开门闩把它放出来。那猪也疯得很,贼似的往四下里一瞟,撒开四条腿飞也似地就钻出了院门,跑到院外的竹园子里啃竹根草根去了——那里的草根竹根一定是甜的吧,要不怎么就吸引住了这家伙的食欲,天天都要把那里拱得一块一块地底朝天?

  一直瞪着警惕的眼睛、竖着耳朵的看家狗忽然变安静了。它和伙伴们在地气氤氲的夜色里的巡逻也终于告一段落。狗通人气,完成了执勤任务的它们开始摇着尾巴在人的脚踝边转悠,围着灶台眼巴巴地伸舌头,于是很顺利地得到了几块骨头和稀饭。吃饱喝足后,就钻进草窝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猫们却不一样。它们是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动物。那些地气开始弥漫的深夜,恰恰是它们觅食和活动的黄金时光,它们像一个个潜伏在黑夜里的狙击手,睁大了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穿梭。墙角边、屋梁上、草垛里都是它的战场,那些趁着黑夜溜出来偷食的老鼠刚刚贼眉鼠眼地探出了头,便在吱吱叫的哀嚎中成了猫的饕餮晚餐,屋角的粮仓、地窖里的山芋、圈在栏里的小鸡小鸭、挂在墙上的腊肉因此得以保全。等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动的时候,它们就溜得不见了踪影,悄悄寻一处草垛的尖顶,晒着太阳打呼噜去了。

  牛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不管是在农忙季节,还是在霜雪的冬天,它们都是毫无怨言、不紧不慢地咀嚼和等待着时光。水草丰盛的日子,它们就在山坡田埂上去啃啃青草;草木枯萎的时候,它们也咽得下大把的干枯乏味的稻草把子。夜晚和清晨的地气一复一日地在四野里流荡,它们只是扬起头瞪大了双眼看着,不声不响地听村庄里渐次嘹亮的声音,无论是在负重而行的田间,还是在低头啃草的溪水上,无论是在安静无言的夜晚时分,还是在清晨踩着霞光出门的路上,它一脸淡定,一整个的与世无争。蚊虫嗡嘤,黄蝇吸血,它只是掸动几下长长的尾巴去驱赶一下,不屑去更多的理会和回应。田间的那些白鹭和八哥们站在它高高隆起的脊背上的时候,它们倒是一脸的安静和慈祥——活脱脱的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哲人和智者。

  树林开始热闹了。天还没有亮透,地气还没散去,乳白色的水汽还在林间穿梭,鸟儿就从这块树上跳到那棵树上,松鼠也钻出来了,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腾挪跳跃在树梢和山石上,野兽们的身影开始稀落。天上的星星慵懒懒懒,慢慢、慢慢地眼皮就开始了打架。

五彩金黄的公鸡叫了几遍以后,发现没有人理会它,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自个儿低着头去寻找食物去了。

 



老井边上的影子

 

  老井边出现了母亲的身影。

  母亲趿着拖鞋,匆匆来到井栏边上,提起木桶轻放下去,“噗”!木桶垂落在水面的声音传出老远。母亲提起一桶水倒进身边的木盆,开始淘洗做早饭的粳米,一粒一粒择去里面的秕谷、草籽和沙粒。再就是洗菜、浣洗衣物。大妈大婶大娘小嫂子们端着盆盆桶桶、筲箕和竹篮陆陆续续地来了,围在井栏四周的人越聚越多。筲箕里是淘洗的白米和绿豆红豆;竹篮子里是待洗的青菜、腌萝卜和腌白菜;木盆里是昨晚换洗下来的男人和女人的衣物。棒槌声一声声响起来了,嬉笑怒骂的声音响起来了,唏嘘不已、开怀大笑的声音响起来了,家长里短、村里村外的消息开始了交换和传递;悠长和短促的声音夹在一起,顺着村庄里的短弄长巷流淌,把回声拉得老长老长。

  年轻的小伙子和小媳妇们刚刚结束了一夜的缠绵。男的袒露着上身,在屋檐底下端着茶缸鼓捣起冒着白沫的牙刷;小女人披着乱发、面带羞涩地端着马桶,顺着墙根往屋后溜。屋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响;大人正在呵斥赖在床上哼叽哼叽不想起床的孩子;烟瘾大的爷爷奶奶拽个木凳子倚着门框,对着老井边的老娘们小娘们咕嘟咕嘟地叭水烟袋,一股股烟雾飘荡着极细的香味……父亲母亲们、壮年青年们打着响嗝,扛起扁担锄头、别上弯刀和镰刀,绕过世世代代人总也绕不开的老井栏,走上蜿蜒交织的阡陌,走上种满希望的菜畦,走进群荫遮蔽的山林,走向更远一点的山外,开始了一天复一天、一年又一年的肩挑、开垦和砍斫……

  井栏边上碧绿的苔藓是老井的衣领。井上飘动着云朵的天空是它生长出的头颅。老井把身子笔直地种在村口小河边的老柳树下,伴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伸展着人们望不见的四肢。母亲在井边一下下地抛下小木桶,连在手心里的曲线便一回回伸直了身子。水面动弹起来,打碎了头顶流动的白云和天空。印在水面上母亲的脸庞和还没来得及理顺的头发也一下子晃荡起来,一直荡漾了很多年。

  老井映照过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星星,照见过抻向井里张望的孩子们的脸,以及天空里飞过的鸟儿的身影,以及一年四季吹过的风的影子,以及点点滴滴沙沙哗哗雨点的样子,以及飘飘荡荡无家可归的冬天的雪花。

  水草在井底摇曳。一滴一滴顺着潮湿的井壁滴落的水珠落在扎进石缝里生长的苔藓和凤尾蕨的身上,那些叶子便回应以轻轻的颤动。老井很浅,井底软沙上亮晶晶的小虾和黑细的水蜘蛛,从一颗石子跳到另一粒石子上,从一处水面滑到另一处水面,又从一隙石缝滑进另一隙石缝,它们各玩各的,一点也不互扰,一点也不惊慌。

  就像这一口掉了边的老井。就像这一眼无边的老井。

  一一没有人知道老井已经活过了多少年。

 



人间草木

 

  春天的清晨。

  盛夏的清晨。

  初秋的清晨。

  初冬的清晨。

  门口溪流里的水汽开始升腾,水流细微的哗哗声之上雾气摇曳。

  清晨像一个无限空灵的大容器,装满了水灵灵的雾气和水汽,在村庄的罅隙和上空,在松树、泡桐、柳树、花椒树和果树的枝头,在稻子麦子瞿麦和荞麦的身上,在山芋旱芋和马铃薯的天空,在白菜青菜豇豆青豆莴苣苦麻和辣椒的叶片上,在茄子丝瓜冬瓜和南瓜的藤蔓里,在村庄里一切事物的身旁和骨血里流动、盘桓,挥之不去。终于化作水滴,化作空气,升上天空。

  那些叶片上的水滴是如此地清澈呀,照得见刚刚升起的太阳的影子,照得见村庄里一切活动和不活动的事物的影子,照得见人们蚂蚁一般奔忙的自己,照得见脚步蹒跚的老人和学步的孩子;照得见畏畏缩缩壮着胆子走上路面又渐渐走远了的孩子们的眼睛。

  地气开始氤氲起来了,那里有泥土的气息,草木的气息,谷物的气息,牛羊的气息。纠纠缠缠,彷彷惶惶,说不清楚到底是云还是雾了。

  唤醒人们的除了起伏的鸡鸣,还有刚刚升起来的太阳艳红色的光芒。村庄里的人没有时间工具。村庄里人的时间工具却又无比丰富。准确地说,村庄里的人用的都是天造地设的天然的时间工具:早上的鸡鸣是起床的号令,阳光下的影子是一日三餐的闹钟,夕阳掉下西山是催促晚归的脚步,燕子归来是春种的时辰,布谷声声是割麦插禾的鼓槌,秋风吹起是收割和晾晒的信号,小雪飞舞又是该储存过冬的食物、杀猪宰羊和腌制食品的消息。二十四节气都是那么明显的啊,从来都没有误过农时和收成。

  立春雨水。惊蛰春风。芒种夏至。白露秋风。立冬小雪。小寒大寒。都是出了奇的准确,出了奇的被崇拜和遵从。那些关于节气的歌谣和谚语都被人们一一地记在了心中,从一代人传到又一代人的心里,从来也不会忘却。

  人间一世,草木一秋。人也是草木啊。万事万物,都是草木!





作者简介


  吴旦,安徽省作协会员。在《福建文学》《江西文学》《安徽文学》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百余万字。出版有《流年 时光》(合著)《望南或向北》《秋风词》《路边的风景》散文集4部。曾获2013年安徽省作协“金穗”文学奖二等奖;2015年、2017年桐城市政府首届、第二届文学艺术奖三等奖;2016年安徽省作家协会“金穗”文学奖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