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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发布|作家张道德散文集《所遇所得》出版
新书发布|作家张道德散文集《所遇所得》出版
发布时间:2022-02-21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张道德散文集《所遇所得》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作品简介
《所遇所得》是作家张道德第三部散文集,共辑录了42篇散文,这些作品曾发表于《人民日报》《散文选刊》《时代文学》等报刊。
著名作家潘小平在序言中对于该书给予高度评价:文字优美,意境深邃,既“有一种温情脉脉的美感”,又兼具“诗性”,蕴含充沛的表达能力、审美能力、思想能力及情感能力,是作者精神的整体抵达。作者笔下的生活、物事、人物、天地、山河,是那样的琐碎、平淡、可亲又可近、广阔而壮丽。全书分为“岁月深处”“心语心愿”“斑斓世界”三章,第一章通过对乡村生活的描写,表达了作者对家乡新变化的赞美之情;第二章主要记录了作者在生活和工作中的感想与感悟,展现了作者对理想信念的坚守;第三章作者寄情山水,以小见大,既歌颂了祖国大好河山,又弘扬了时代精神。
散文精选
文盲二爷轶事
1
一米六几的我二爷,略显矮粗,走路风风火火,脑袋一不溜神地偏向一边,不大的眼睛似乎永远在探寻着什么。
其实,他只是我的二叔,只不过按照老家的习俗,我们做晚辈的,一律喊他一声:二爷!
我二爷扁担的大字不识一根,即便那年月村里有了反反复复的扫盲,也没能让我二爷完整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可别小看这位文盲大老粗哦,虽说连阿拉伯数字都认不清,却有着惊人的心算能力。
每逢家乡集市,二爷总会夹着一条蛇皮口袋去赶集。除了买点该买的物件,牲畜交易市场(俗称猪市、牛市)一准少不了他钻进钻出的身影。方圆十里八村,哪个不认识他这个热闹人?“我嘛,你们不晓得哪个队的?和XXX是亲戚。”就这么一句,再生份的,立马热乎着,老熟人啦!
在牲畜交易市场里,熟人之间更易做成买卖,但做买卖得有行佣(注:指那些专门介绍牲畜买卖,并收些介绍费的人)才行。我二爷不是行佣,但他能时不时地展示一下“绝活”:算账一口清。那时买卖牲畜,有人图省事,或者不想费那点行佣钱,双方价格谈好后,可以直接“估堆”(估计重量),如果一方觉得差距过大,再约秤(用秤称量)……
一遇到“估堆”的买卖,自然少不了我二爷忙忙碌碌的身影。你看他歪着脑袋,瞪圆着那双不大的眼,围着牲畜推磨似地转圈,甚至是蹲下身子,用手往牲畜的脊背或肚子那当儿这么一摸,那里一捏,一个数字脱口而出,响亮得如同嘴里放了只爆竹,任其散落在风里。众人再一看他,我二爷却歪着脑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那感觉仿佛就那么一句:还愣着干啥,不信,自个儿一边算去!
还真有不服这口气的。
我二爷那口大话还在风里飘着呢,立马有人还在在纸上划拉开了,还有一个人,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大会计,特地带了一只算盘,一番的辟里叭拉,好半天顶起了抻不直的脑袋瓜子,嘴角报出的那个数字,似乎漏气了一般。旁边,没承想爆出一阵笑声,“还拨拉个哄呢!一边歇着去吧。”
我的天,平地一声雷,牲畜市场出了牛人,
谁?
还能是谁?我二爷!
我二爷只顾自己风光,而且出力不要工钱不说,等于还是自带伙食费,惹得“在编行佣”们生意清淡,自然在所难免;没辙,我二爷人古道热肠不说,人缘又盖了帽,他们只好拉我二爷入伙,免得二爷日后“单干”影响生意。时间一久,我二爷得了个绰号:“戳包行”,那意思就是个“编外行佣”,自己戳戳捣捣而已。
我是个大老粗,戳包就戳包,反正老子又不收钱,不喝人家酒不抽人家烟,也没沾个腥。二爷闻听,哈哈一乐。
2
这么一来,我二爷算是起势了,别看他一介文盲,二十郎当岁就被村民一致推选为生产队长(后来叫村民组长),而且一干就是一辈子,从小队长一直干到老队长。
我二爷改不了的还是那个急性子,只要村里布置一个哪怕是巴掌大的任务,他总是一马当先。不论是粮油征收任务,还是水利冬修……有年冬天,上面来了任务,很紧急的那种,全队去外乡挖河。去外地干活,意味着食宿都要在当地。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二爷接到划分的责任段以后,化整为零,搭配好人力,打响了几乎是战天斗地式的挖河大决战。原定半个月的活,二爷的小队只干了不到十天,玩命干活的二爷被人称为“疯子”也不计较,愣是带领小队在全村第一个走出深深的沟渠,在兄弟生产队村民们一片羡慕的眼光里,大伙儿提前凯旋,那一路可是风光了好多天。
我们这个小队,水利条件不好,庄稼多是靠天收,因此,挖个当家大塘,一直是祖祖辈辈的心愿。那可是三十多年前,我二爷一声召唤,举全村之力,男女老幼一个也不拉下,开挖了小村最大的水“缸”——大洼塘。
水塘挖好后的最初几年,坝埂压得不实,常有漏水现象,遇到洪涝年份,极容易发生管涌现象。这对于庄稼人来说,的确是个心病。为了堵塞漏洞,生产队长我二爷和他的同伴们可没少费心思,不论是丰水期还是枯水期,都会设法在堤坝的内埂寻找洞眼。记得一年的冬天,我二爷看到下坝埂漏水明显,便喊上同伴,瞅准了漏水位置后,先是反复用锹挖泥填土,但几乎就是以卵击石。
节骨眼下,水流湍急!鞭长莫及!!刻不容缓!!!
那还等什么?再等也是白等啊?众人一筹莫展的当儿,只听得“扑通”一声,一堆脱得慌张的棉衣旁边,是一个光着身子的大活人跳进水里,溅起了好高的浪花。
天啦!那可是三九寒冬,滴水滴冻,寒风扎骨啊!
好半天里,一旁助战的村民,有几个脸色吓得惨白,呼唤声一句高过一句。眼见着,泡在水里的我二爷闪转腾挪,扑上踩下的……终于,那只漏洞口哑了嗓子。当他被众人搂着抱着拉上来时,浑身如同筛糠,大家急忙帮他套上棉衣,还没等问上几句,只见他在堤坝上人来疯似地跑了几个来回,哈哈一声大吼:“老子没事,一时半会的,死不了!”
当时,我虽年幼,这么多年却一直记着我二爷那天的精彩瞬间,每当我在伙伴面前炫耀一次,感觉自己也像是成了全村的功臣一样。
我二爷却说:“下雨天,你不理水,水会理你?不饿死你才怪呢!”
我二爷带领村民管水是把好手,但是村里的分水要做到众人满意,还真是一件上心的事。
我们那个地方,一到水稻灌浆时节,天不作美,塘坝底水不足,谁家能抽倒塘水灌溉,意味着这季水稻就有了保障。于是,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口还有余水的河塘,男丁多的家庭已经磨锹霍霍,几乎要倾巢出动去放水了。
我二爷知道,如果处理不好放水的事,自己不干队长那是小事,弄不好就会吵嘴打架,头破血流的悲剧还会上演。于是他邀上几个庄稼汉,一同到塘口,分别从不同方向,下水趟了一圈。上岸后,他们认真估算了存水量,需要灌溉的水田面积,大概能灌多深的水量,然后开群众会议,拿出具体分水方案:先远水后近水;先提水后放水;先别人后自己(队长)家。过程中有人监督,计时间,测水深,看水路,及时开闭缺口……结果是一场分水下来,二爷家的田地干得直冒烟,群众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二爷却哈哈一笑:谁叫我是队长呢?我若有私心,包老爷包青天,我们这一带的圣贤,以后若是在天见着,我可不想被他老人家一顿臭骂!
3
不知何时,我老家一带,修家谱之风盛行。我二爷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他因为养育了三个儿子,觉得这得感谢先祖庇佑之恩。我二爷说,已请风水先生看过小村的地理,言称修谱会促进小村人丁兴旺发达。
一番南上北下访远亲、记名录的奔波,长约一丈有余、宽也近丈的布料族谱很快悬挂在族人眼前。黑布镶边、白布为里,最上边一排惟妙惟肖的古人画像,接着下面左右两个角落各绣一条腾云驾雾的青龙,那青龙灰鳞、绿须、黄角,外加赤足,凌空而翔,神采跃动。谱布的正中间上方第一排是十三世祖的牌位,接着以代际一行行往下排列,每一个牌位下面拖着几条弯弯的曲线,每一条曲线代表一位后代(男丁)。先人的名字皆在牌位中用小楷字体注明。细数了一下,这张图谱共有十代人的容量。
修好后的挂谱放在东山地带的族人手里,每年清明都得拿出来供今人祭拜,但东山离本村有近百里之遥,每个清明节赶过去,也的确不方便,于是,二爷设想应该把谱拿回本村并永久供奉收藏。为此,二爷和他的族人们开始了夺谱的“计谋”。
那年的清明节,本村凡是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去东山参加族人的“清明聚会”,而聚会最简单的仪式除了上坟放鞭炮烧纸外就是喝酒。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二爷乘着酒意提出要把族谱带回老家,毕竟,我们村的祖先是排行老大。
酒酣耳热之下对方先是表示同意,继而又摇头否定,说每年清明节请大家过来,吃住行一切免费。我二爷不赞成,并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即双方轮流保管,一年一换。对方觉得这个建议不好拒绝,但提出明年清明节带着家谱过去。二爷此时已铁了心要把谱带回去,哪里等得及一年之后啊!
此时,众人已是“酒老爷”当家了,一旦话不投机,也不管本家兄弟叔伯之情了,我二爷便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兵分两路”之策,先由身强力壮,能打善战的黑叔、三哥等直接抢下挂谱,乘着一团乱麻之际,三十六计走为上。另一部分则由我二爷陪七老八十的长辈留下来继续周旋,大谈特谈血浓于水等等的一串大“道理”,什么“一锅饭没冷”“一根藤上结的瓜”……并承诺明年清明节后一定完璧归赵。眼看打也打不赢,撵也撵不到,再伤了和气似乎确有对不起地下列祖列宗之嫌,于是双方口头约定“一年一轮换”。
其实呢,当时争的也只是面子头上的事,一旦过开了日子,天遥地远的……从此,东山的族人们也未再来我村索要过挂谱了。
4
三十年来,我眼里的二爷,骨子里,最感自豪的还是种地。
土地实行承包制的那年,我二爷和父亲东拼西借了六百多元钱,终于买了头大牯牛。这头牛肩宽背厚,四蹄有力,两只宽宽的牛角直直地向两端翘起,一看就有种桀骜不驯的架势。这头牛还是生手,没正式犁过田,我二爷歪着头几次三番的努力,想给它套上轭头,居然忙活了半天没套上,那牛鼻子总是高高昂起,似乎不太搭理我二爷。我二爷最后站到石滚上,然后骑到牛脖子上才勉强把轭头给套上。套上轭头的牛却又倔强起来,我二爷牵它走,它就是不动步。我二爷看老是这么僵着不好使,牛劲也上来了:今天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非把你收拾好!
只见我二爷先换了一根长绳子,拴好牛桩,然后把轭头紧了又紧,再解开绳索牢牢地抓紧绳头,抡起小竹鞭在牛屁股上啪啪两下子,那牛忽地窜起老高,放开四蹄一路狂奔,我二爷此时早已做好准备,也撒开脚丫与牛展开了一场令人惊恐的速度“拉力赛”。
那人,那牛,怎么都发疯似了?
从村东头一路狂奔到村西头,腾起的尘土犹如一阵龙卷风呼啸而过。几百米后,二爷瞅准一棵大树,抢跑几步,迅速把绳子围着大树绕了两圈,那大树猛烈地摇晃了几下,惊得树上的鸟儿四散逃逸,而大牯牛却一个趔趄,立即前蹄变后蹄,戛然而止于大树前。二爷靠着树干,大口喘着气,双手掐着腰,眼神却笑眯眯的地盯着牛眼。喘息稍定后,得意地对着牛说:“跑啊!你小子有种,我看你还跑啊!你也不打听打听,你二爷我是谁,哈哈哈……”那牯牛先是定定地看着二爷,接着竟也裂开大嘴,像是在偷笑,嘴上虽说不认怂,却又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颅,然后左右晃动着那对长长的犄角,慢慢向二爷靠拢了过来,尾巴也软不拉塌地坠落着,好半天里才摇晃了一两下,似乎在说:我认栽,服了你,老兄!
二爷和牯牛成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好伙伴。从此,二爷的犁铧变得更加锋利,强壮的牯牛做事如同我二爷一样的实在,一人一牛经过的田野,是一垄垄土地深深地向上翻卷成浪花,常常旷野里总能听到我二爷那一口老掉牙的戏文与之相伴。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确信,我二爷是在和牛说话哩。要不,牛咋会干得那么起劲呢!
5
进入上世纪末,进城打工的农民越来越多,土地撂荒也越来越严重,连二爷的几个儿子也不想种田了。但二爷嫌少不怕多,凡是队里抛下的地,只要没人种,他一概捡了过来自己种,一种就是十几年,不仅盖了六间二层小楼,而且三个儿子先后都娶了媳妇。他说:这地荒了多可惜啊,撒上种子,多少也会收点哩!你们没经过六零年(指三年自然灾害),不知道这一带,饿死了多少人哩。
忽有一天,接到堂弟电话,说二爷病了,而且在乡下治了很多天没效果。我立即安排到县医院和省医院检查。一通检查下来,原本身材就不高大的二爷,此时斜躺在医院的椅子上,已无声地缩成一团,而医生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冰凉无情。
握着医生的诊断书,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二爷与我体弱多病的父亲不一样啊,一贯壮实的他,怎会突然生病呢?而且是一病不起。我该如何向他解释病情呢?如果向他实话实说,以二爷急躁的脾气,很可能会拒绝治疗的。如果不说,将来我会否心有内疚呢?思来想去,我还是自作主张一回,反正二爷不识字,就给二爷撒个善意的谎言,让“文盲”陪着二爷走完最后一程,或许让他能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些痛苦呢。
二爷住院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去探望,因为我知道,确定是看他一天少一天了。那些日子,我的眼泪一直往心里洇着,等到心扉快要沤烂了的那天,二爷在病床上忽然急切却明显无力地对我说:怎搞不见好哩,水都吊几天了,身体还是不得劲呢!你们看我大老粗,在糊我吧?我还有一身的事,回去得抓紧翻田、泡稻种哩!
那一刻,我第一次不敢直视二爷怀疑的眼神,想劝慰几句,却半天开不了口,只能佯装手机接到电话,转身跑到阳台上,面对高楼,唏嘘不已。二爷在那个时候还在想着地里的事,而我却始终没有勇气跟他说出真实的病情。
写下此文。正值深夜,我二爷在泥土里永远地睡去了,连同他那文盲而又自信的农耕人生。一抬头,西天一弯残月高悬,那里面仿佛正乐呵呵地走来了我的二爷,还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模样,仿佛他还是当着队长的那个年月,急冲冲的像是要赶着路,却一直走不到头。可是,我怎么能原谅我自己哦,我最终没有机会跟他说出真实的病情,因为那天夜里我二爷走得很不甘心,他哪里知道,我正在从京城返回的高铁之上……
(发于《中国铁路文艺》2021年第2期)
草木三帖
一簇柳丝
初绿的柳枝柔软得如一根根发丝,微风中摇曳,似少女盛装轻舞。被春风吹皱的湖水,踏着起伏不定的节奏,像微醺的汉子。柳枝在风的唆使之下兴风作浪,舞步飞天,与渴望的水波即兴撩拨。伸展、伸展、再伸展,哪怕只一个轻触,白天或黑夜,湖水与垂柳不甘心隔空相望,彼此努力相互靠近,何时能拥有一个久违的熊抱。
与一簇柳丝对视:那鹅黄的芽苞,纤纤的眉叶,妖娆的腰肢。
柳叶弯弯,两头尖尖,古人形容女子的“柳叶眉”,可见柳叶之型柔美怜人。据说丰子恺先生年轻时酷爱杨柳,将寓所命名为“小杨柳屋”,摘取秀长柳叶,在纸上裱成各种风调之眉,想象眉下妆容,再添加眼鼻口齿,便是绝色仕女图一幅。
大唐盛世的某个清晨,御史王维客舍设宴,送别好友元二赴任安西。安西远在新疆和中亚(今)的西北边缘地区,是大唐辽阔版图下著名的安西都护边疆区域。那天,细雨刚湿地面,柳树更显青翠欲滴,王维无以告慰好友,唯有“客舍青青柳色新”里劝君多饮,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杨柳以“留”音,与离愁别恨相关。古人因为交通通讯限制,往往一去无音信,或许终生不再相见。于是,一场酒话,“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绝句横空而出。一千多年之后,余秋雨先生曾踏雪西寻阳关旧址。长途跋涉,拨风见沙,除了沙坟、寒风,即便土墩、石城,也因熬不住寂寞而坍驰……或许,融入了后人的精神疆域?
拨开密密匝匝的柳丝,却在纷纷扰扰中,惊见一只鸟窝安稳地端坐于远尽天底之下的柳梢之上。鸟窝被新叶簇拥,枯枝已呈黑色——旧窝与新叶各自安好。设若鸟儿累了,夜宿此窝,也是一桩“前鸟垒窝,后鸟乘凉”的美事。忽然想起儿时攀树而上,掏鸟蛋、取幼鸟而戏之,实乃顽劣罪过!即便粗鲁如花和尚那样倒拔杨柳,以除却鸟啼之扰下酒情绪,也只是描述鲁智深有股蛮力而已,并非杨柳有过。
目光穿过柳丝,林立高楼倒映平静湖面。虚实之间,杨柳排成一道浓浓的绿色分界线。那条绿线如根腰带,环绕群楼,使得僵硬的钢筋水泥森林也在水波荡漾中,叠加出别样生机。
鸟有鸟巢,人有高楼,与杨柳簇拥围水而居。在城市化日益加速变脸的当下,有此一面湖水,无疑是块宝地!
湖边,行人如织。一对情侣手折柳枝追逐嬉闹,丝毫看不出分别之痛!今人对历史的遗忘多于传承,折枝而玩,应不会是一时之怨而起吧。
杨柳有啥可怨?王之涣曾为戍边将士而歌,望“一片孤城万仞山”发问:“羌笛何须怨杨柳”?
为了春风再度玉门关,一百五十年前,左宗棠为收复边疆,下令沿途栽植柳树,最终形成道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时任陕甘总督杨昌浚赋诗赞曰:“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散文家梁衡曾撰写一文《左公柳,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盛赞:“只有少数有远见的政治家,才会在战火弥漫的同时,就播撒建设的种子,随着硝烟的褪去便显示生命的绿色。”而今,玉门关只剩几段残墙兀立荒野,左公柳亦愈来愈少。当我们还能拜见左公柳时,只能用感动的热泪向先人致敬!
离开闹市,身居湖光绿野之中,偷得一时宁静,与一簇柳丝对视,虽无“小隐于林”之况味,却可抛却尘世之虑,任思绪天马行空,卸下暂时的身心疲惫,也就不负这大好春光了。
两株牡丹
家乡张集那里,有一家刘氏祠堂。这么些年,之所以对这家祠堂念念不忘,源于两株花儿。
一株是牡丹,还有一株,也是牡丹。
这两株牡丹植株庞大,枝繁叶茂,目测铺地面积各有约十平方米。牡丹家族众多各有名称,眼前的一黄一紫,黄的据说为花王,紫的为花后,简称“姚黄魏紫”。
其实,我不识花,也不会侍弄花。早年印象中与“牡丹”沾上边的,都是影视谍战剧中“黑牡丹、白牡丹”之类的代号,往往都是一副冷艳的女特工形象。到后来,还有《牡丹亭》里的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似乎英雄美人浓妆艳抹、花大色艳、勾人心魄等,纯属表面概念罢了。
说起与牡丹有缘的城市,山东菏泽、河南洛阳、四川彭州等闻名遐迩,哪有家乡的张集刘氏祠堂说话的份?
可我,偏偏想要争个面红耳赤。
这里的两株,咱就不说规模啊名气啥的,咱说的是年头。对了,这两侏,那可是有来头的。时光回溯到170年前,这两株牡丹,自有其独特之处。
一说,生长环境特殊。这两株牡丹不是生长在花园的众香国里,有专业人士侍弄,而是根植在刘氏宗祠的厅堂之内。诺大厅堂,足有几十平方,然而只能盛放这两株牡丹,一左一右,各占一个大花坛。看起来是植物,却也有龙盘虎踞之势。每年清明前后竞相开放,每株一柄大伞般忽地撑开,有细心的过客数过花数,最多的一年,开花达二百朵左右,争芳斗艳,来来往往的哪个不说道一二?
二说,生命力顽强。此花自1853年从洛阳引渡而来,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不说,历经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代,一百七十年花龄高寿,享誉“国家三级保护古树”之名,算是明星吨位级别。这一百七十年间,兵荒马乱占了大半时光,而她们既没受到兵燹,也没遭遇打砸抢破坏,且被完好如初地护理存活,岂不美哉?
三说,蕴含着浓郁的历史渊源。这两株牡丹,好歹也是有来头的。据县志记载,此乃晚清重臣李鸿章(后来的中堂大人)1853年于洛阳相中之后重金所购,赠送其亦师亦友的江淮名儒刘福庆先生60岁大寿的贺礼。1862年,刘福庆主持修建刘氏宗祠,将此牡丹由家中移至祠堂,从此安营扎寨于此。
如此说来,原来,这两株偏安一隅的“落魄贵人”,到头还是个有故事的主。
遥想一百七十年前,李鸿章籍籍无名渴望鸿图大展,未曾得势之初,先是与父亲李文安奉旨回乡办团练,在家乡周边与太平军、捻军周旋。那时的李鸿章正在爬坡,江湖险恶自然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如临深渊,哪一天有过花前月下的心情?然乡邻眼里的李中堂,南人北相不可限量、北人南相前途无量。古之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哪里还忌惮什么潜在的处境艰难?即使是战火倥偬之小憩片刻,师恩岂能懈怠?两侏牡丹为礼祝寿,足见其虔诚之情不输肝脑涂地分毫。这以后,这位从家乡走出的中堂大人,独对“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睁开眼睛看世界”大力开办洋务运动,并在风雨飘摇的晚清中独撑危局多年,被慈禧视作“再造玄黄之人”,且因代表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招致国人皆骂,可谓“权倾一时,谤满天下”,实在令人心生感概。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不难想象,“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清朝中晚期,位高权重的李中堂大人是怎样的一天天孤寂落寞,怕是这祠堂内并蒂的两侏“姚黄魏紫”,也想着移情别恋似的“人在曹营心在汉”,忧国忧民的双花姊妹,可否想着月下香袭李府,恨不得替李大人红袖添香一回。
中堂大人的魂魄,早已追随晚清暮气而散,其死后百年也未能“盖棺定论”,然其赠送刘福庆老师的牡丹绽放热烈,光彩夺目。当我的目光与姚黄魏紫对视之时,仿佛那花王之后,隐隐站立着的,是一百多年前叱咤风云的两江总督大人,只不过这位迟暮英雄为何噤若寒蝉,静默许久欲说还休,却也不敢上前与我对语一声?
莫非,只有春风吹来,牡丹才会诉说自己苦熬苦盼的那份凄苦?
牡丹终究是众人皆赞的美艳之花,爱之惜之皆是自然之道。而家乡的这两株牡丹甫一盛开,便招来八方宾朋,文人墨客悉数登场,且乐此不疲,流连忘返。想必的是,不仅因为其有绝色之美,更因为有她自己独特的身世魅力。毕竟一百七十度春秋漫卷而去,此树此花纵然活成老妖,妩媚也不减当年豆蔻!
三座粮仓
粮仓,农家昔时多称之为粮站。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官方存储粮食的地方。
计划经济时代,财贸税收,成了农村工作的重要内容之一;主要形式就是向农民征收农业税费及粮食、油料、棉花等摊派性任务,而这些任务的主要体现的地方,大多就在乡镇粮站。
那时,曾与家人拉着板车一趟趟地去粮站送公粮,年年如此雷打不动。粮站离家约有七八里路,大热的天,我们像极了纤夫,肩膀上套着背带,上半身贴着大地低空平行,汗珠嗒嗒地滴落在送粮的路上。到了粮站,还得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质检评判的时候,少不了还得看着质检工那张阴沉不定的脸色。顺利的话,抽检质量合格,然后过磅,自己扛着那一袋袋粮食,费劲地倾倒在越来越高的粮仓里。那时的粮仓,霸道得让人直冒虚汗,庞然大物似的大山模样高耸,倾倒下来的几袋粮食,一晃的工夫无影无踪。
印象深刻的,则是那些不顺的时候,比如抽检质量不合格,不是水分大了,就是杂质多了,需要再晒几个日头,或者让吹风机清除杂质。有的庄稼汉子执拗,汗珠子摔成八瓣似地弄来这么一堆,一颗颗的谷粒宝贝似的居然不受待见,嗓子立马炸了膛子,既不愿就地晒干,也不愿让吹风机鼓捣,而是不顾一切地原路返回,一路牢骚通天,哪怕汗水再次淹了眉毛,也只得自己受着。
千年皇粮史,农人两行泪。
这人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农民更懂得用劳动换来土地的感恩。土地离我们饥肠辘辘的生命最近,离我们对于田野的倾诉最近,因为土地给了农民对于粮仓的渴望最近,即使风吹雨打而刻骨铭心。
参加工作后,第一趟差事,在粮站结算窗口开农业税发票,收取农民缴纳的各种税费。大致的渠道是:农民卖了粮油任务,持着发票到我这里结算现金;我先把该户的农业税任务数直接抵扣,如果有多余的再结算给农户,如果所得款总量还不够任务数,意味着农民只能持张“白条”而回。“白条”是那个历史阶段的“粮站特供”,后来被改革开放之风吹得片甲不留。然而三十年前,我在粮站窗口拨拉算盘,默念“三下五除二,四下五除一”的珠算口诀和农民结账的历史,却被我认真地收录在记忆的仓库里了。
公元2006年,是广大农民朋友最值得记忆的年份。是年,国家取消农业税费及粮油棉征购任务,延续几千年的“皇粮国税”就此作古。从此,每年午秋二季,排着长队到粮站卖粮油的场景渐行渐远。粮站,从门庭若市渐至门可罗雀;又经过几轮乡镇合并以及粮食系统的机构改革后,有些规模较小的粮站只能是陆续关门。
关门歇业的粮站,只剩下几座空洞的粮仓。没有粮食的粮仓,连老鼠也不会光临了,时间一久,只能沦为麻雀的天堂。后来,随着城市、农村双向流动趋势的逐渐形成,乡村旅游、民宿民俗在资源条件较好的地方率先有了模样。
仅仅几年,巢湖北岸的肥东县长临河镇,先后就有多家乡村旅游项目扎堆呈现,而把多年废弃荒芜的老粮站盘活改造的例子仅此一家:“1952.粮仓”。
这里现有三座粮仓,呈H型坐落形态,其中建成最早的一座粮仓时间为1952年。粮仓空置虽然已久,但肌理尚存较为完整。
第一座粮仓体量较小,是H的那一“横”。走进门里,七个U型钢筋突兀在眼前,它们自下而上,间隔二十公分左右,紧紧地钳在墙壁上,一直接近粮仓顶部,许是方便工人上下而焊接的搭步阶梯。粮仓墙体全部刷白,四周挂满各类画作,以山乡村居为背景的画作较多。偌大的粮仓库房,赫然摆放一方巨型木桌,长约五米,宽近两米,且是一块整板树料制作而成。不知此树生于何时何地,想这棵大树当年站立于世,该是何等威风!它的腰围得有多少人手拉手合围才能环抱过来?
第二座粮仓,库容量大于第一座。墙以石头和砖垒砌之,足有三米多高,高处一字排开数个黑黑的通风口。白石灰的勾缝像是被雨淋了一样,红砖、青砖、黑砖在浓淡不一、长短不等的白石灰随意涂抹下,似乎成了一副油彩画。铁皮大门庄重严肃,铁门栓虽已锈迹斑斑,但四个小铁环却牢牢坚守阵地;呼地一拉,哐当哐当。走进仓房,迎面一幅展板呈现视野——安徽文学艺术院举办的“科技之光”美术作品观摩展。四面墙壁所见之处,都是画作,似乎艺术之花悄悄绽放。据项目负责人介绍,这里不仅举办画展、石展,还有新车发布会,时装秀活动,俨然是城市生活独特的“艺术之角”,只是谁能想到,这样的活动不在高楼大厦,而是“下凡”到了荒芜多年的粮仓,是否有些化腐朽为神奇,变物质储备为精神培育?或者,还有了些穿越时光隧道的感觉?
第三座粮仓,则是外形改观幅度最大。除了原有框架保留,外立面和内饰俨然一幅现代派建筑面孔。粮仓被分割设置成了十三个独立住房,生活设施条件一应俱全,供艺术家居住、创作。
三座粮仓总体上设计成文化创意、作品展示,以及活动举办、创作基地等形式的艺术基地。昔日粮仓的功能被重新定义、设计和改造,历史仓房与时尚文化之间进行了有效嫁接式的对话。
粮站的空地处,一栋清朝中期官宅,被整体迁移扎根于此,用作藏家藏品展示和长期展列。古旧的沧桑弥散开来,历史的回廊隐约呈现,现在的人们又感受到了两百年前的温度。
紧邻粮站西南侧,一番别有洞天。这里规划设计了农场区和民宿区。长临河镇是安徽省唯一的侨乡,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叱咤风云的淮军摇篮,涌现了诸如吴毓芬、吴毓兰为代表的一大批淮军将士。甲午海战,“高升号”全体将士拒绝投降,800江淮子弟壮烈殉国。据考证,这些殉难者多是长临河六家畈一带人。此地因毗邻巢湖,沃野湿地遍布,鱼米之乡物丰人盛。此地打造现代农场、投资民宿,与“1952.粮仓”形成连体效应,每一个细节都注入了当地人文、自然信息,显得独具匠心。
一艘小渔船,竖起来就是一个酒柜;裁成两节,就成了一对床头柜。几副搅动湖水的船桨,摇身变成椅子靠背。小小竹排,站成了一堵墙的模样。湖岸边的蒲草柔软了腰身,化为极富弹性的凳子。每一盏灯具,套上了鱼篓状的外衣,似乎自湖面破雾而来。窗棂外,一枚枚绿叶探出头来,与你亲密对视……
粮仓与农场、民宿,以一条条青石小路或是花径相互缠绕。置身创作室内,抬眼绿畴沃野,粮食蔬菜。走出粮仓,扑面而来的竹林小院、粉墙黛瓦和那小巷深处。一切的一切,老时光,新朋友,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感受着沧桑巨变。
于是,万千思绪融化于心,可作画,也可作文。
(发于《时代文学》2022年第1期)
作者简介
张道德,安徽肥东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部分文章刊发在《人民日报》《安徽日报》及《中国铁路文艺》《延河》《当代人》《安徽文学》《散文选刊》《作家天地》等报刊。已出版散文随笔集《我心我诉》《草木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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