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9-20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内容简介
近40万字的长篇小说《青涩年华》是一部历经26年写成的心血之作、生命之书。作者以饱含时代气息和个人生命体验的质朴清新的笔墨,以一个怀揣文学梦想、高考屡次失利的农家子弟梁月鹏在改革开放、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急剧转型变迁的中国社会中寻求人生出路与梦想实现的过程为线索,展现了1980年代末至2010年代初中国社会生活的真实境况,成功地刻画了社会众多层面的、尤其是底层民众的鲜活形象。同时通过梁月鹏的人生经历与生命体悟,对一个生命个体如何在时代现实社会的复杂处境、机制中走过伴随着“青春期”的人生青少年时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自立的人等人生与生命命题给予了深入、独到的演示、探求。
作品研究
诗性颖秀,江南草长
——曹嵩长篇小说《青涩年华》的叙事与修辞艺术
(节选)
曹嵩的长篇小说《青涩年华》以近四十万字的篇幅讲述了一个怀揣文学梦想、高考屡次失利的农家子弟在改革开放、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急剧转型变迁的中国社会中寻求人生出路和梦想实现的二十几年的人生历程,笔触所及囊括了当代中国现实社会的众多层面的生活场景,展示了一个农家青年在人生的关键阶段里领受到的生活与生存的艰难困苦与精神心理上的酸甜苦辣。作品除了具有重要的思想价值以外,在艺术上也颇具自己的特色,体现了作者的艺术探索和审美个性,值得我们予以梳理、总结。
一、清新的“生活流”,轻松的“阅读感”
《青涩年华》是一部本色的小说,作者谦逊地退到了故事的背后,让故事随着主人公的人生轨迹汩汩流淌、峰回路转地自然呈现,只是在不得已的地方作者才以画外音的方式作必要的交待,因此这部小说完全符合大部分小说读者所喜欢和期盼的形式品质——让小说的阅读成为“快乐的阅读”。而之所以这样,一方面与作者自己的文学经验的积累有关,另一方面应该也与作者自己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青涩年华》封面勒口的作者简介就呼应了通篇的故事走向,这部小说正如丁帆先生所言,是“一部介于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流年岁月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可以说,作者胸中太多的等待书写的饱含鲜活的生活汁液的素材和他对“自传体”文体形式的选择,决定了《青涩年华》的叙述方式和基本特征,在总体上体现出精谨、细腻、清纯、质朴的工笔画特色,当顺着主人公的人生故事一路读下去的时候,小说描写的世界就像夹岸的风景一般源源不断地迎着读者扑面而来。就此,也可以说这是一部清新的“生活流”作品。
“生活流”小说是一种本色写法的小说,在21世纪的今天,“生活流”写法虽然不再是常见的整体构筑作品的艺术选择,但它确能体现小说创作的基本功和小说构成的基本元素。小说这种叙事文体是不能完全没有“生活流”的内容,即鲜活的社会生活的,因为鲜活的社会生活是小说甚至一切文学作品最基本的构成材料。读罢《青涩年华》,作品艺术上的“生活流”特色叫人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新奇,而回味作品的内容则令人感到与其说是作者选择了这样的写法,倒可能不如说是这些丰富生动的生活内容推动他写成或者无视他的个人意志而生成了这样的作品风格。
我们不用去通过作品中那些枝叶繁茂的大大小小的故事情节来说明问题,单看一段生活的场景描写吧:“明晃晃的太阳下,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有不少人在挑把子,其中有人响亮地叫着‘哎哟嗨——哎哟嗨——哎哟嗨——’的劳动号子,这是一畦油菜已割、散布着菜籽把子的油菜田,梁月洲和梁月鹏各自戴着草帽,额上汗涔涔的,在把菜籽把子往插在地上的一根扁担跟前抱,倚着扁担摞放。至菜籽把子摞高了,梁月洲拿起单绳,从中间箍之,生劲地煞将起来,专注、努力得不觉咬着伸出的舌头,梁月鹏在跟前帮忙。两担把子都煞好了,梁月洲和梁月鹏分别挑起来,踏上田埂,一前一后,向前走去。梁月鹏附和别人,也叫起:‘哎哟嗨——哎哟嗨——哎哟嗨——哎哟嗨——哎哟嗨……’他两只脚掷地有声却有些踉跄地向前踏去,压在他肩头的扁担随着脚步颤动着……碌碡打场的吱呀声,吆喝牛的声音,母鸡下蛋的咯咯声,犬吠声,孩子的哭喊声,云雀的叫声,与‘哎哟嗨——哎哟嗨——’的劳动号子声交织在一起,俨然是一曲农家忙交响乐……”这是梁月鹏高考三次失利之后参加农村劳动时的一个场景,因为作者对农村生活的熟悉,这些生动的场面走到作品之中似乎是不需要任何艺术的加工的,那些生活内容叫人觉得熟悉又生动,其中的用词也似乎无需雕琢却简洁准确,显示出了“生活流”作品的典型特征。
我们再看一个生活场面,这是梁月鹏在高考补习班的情况:“接下来,梁月洲又送钱给梁月鹏,使梁月鹏渡过了又一个经济难关。隆冬到了,下起了大雪。补习七班里,大多数学生穿得比较单薄,但他们仍在认真地上晚自习,咳嗽声,鼻塞的呼啦声,打喷嚏声,此起彼伏。一个女生打了一个雷鸣般的喷嚏,引起哄堂大笑。梁月鹏在做作业,忽然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原来这是元旦前夕,教学楼上的教室里隐约传来庆祝元旦的欢笑声和歌声!”不能说这里的描写有多新奇,但这些笔墨不可谓不充满了现实生活的声音与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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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浓厚的电影化色彩,突出的视觉化叙述
《青涩年华》自觉、巧妙、大量地吸收与发挥了电影艺术的一些表现手法与艺术元素,从小说艺术的角度进一步成就了作品的“生活流”特色,这特别体现在对生活内容的选择、剪裁与切换之中,使作品形成了强烈的节奏感、直观化、视觉化效果,这无疑也增加了作品阅读的快感,使它的文本不因生活的沉重、灰暗而变得苦情、消沉,整个作品散发出“暮春三月、江南草长”般的清新蓬勃的气息。
小说的电影化、视觉化特色与这部自传体色彩浓厚的作品之作者本身或者说作品的主人公的经历尤为契合。小说主人公梁月鹏从少年时期起就迷恋文学特别是电影剧本的写作,即使是高考复读期间对此爱好也是欲罢不能。梁月鹏曾对他大哥说:“我很讲究蒙太奇结构,电影剧本和故事会里的故事不一样,电影剧本是一节一节向前走的,节与节之间省略了我们知道的东西。”尽管说所有的文学写作都存在一个剪裁与省略的问题,但电影或从事电影剧本创作的人对此会有着更为明确、自觉的认识。小说人物梁月鹏关于电影的这个看法,显然也是《青涩年华》作者曹嵩一贯的写法,他在小说中对电影的这些惯用技巧作了精妙的发挥。
我们不妨以例说明。这是梁月鹏在高考复读期间的暗恋故事:“王继红还没有下自习,她趴在自己的位置静静地做作业。窗玻璃外,梁月鹏张望的脸,很快移去。走廊里,梁月鹏在徘徊。他走到窗前站定,伸头往窗内看。王继红端坐着做作业,目不斜视。窗玻璃外,梁月鹏张望的脸。王继红做完了作业,开始收拾书本。梁月鹏蓦地缩回头,在走廊里徘徊起来,又转身躲到一廊柱后。王继红捧着装书的小皮包出来了,向前面走去。梁月鹏倚着廊柱看着。王继红走远了。梁月鹏走了出来,远远地跟着……”关于梁月鹏紧张胆怯又渴望的暗恋心理,作者是通过一个个镜头的不断切换、剪辑来呈现的,作者自己没有站出来直接刻画这种心理和情绪的波动,而是把这些内容交给了不断切换的画面。
梁月鹏被清溪县公安局拘留,通知给了家里:“母亲安好却楞楞地坐在堂屋内,眼睛红肿,面容憔悴。” “父亲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加荷包蛋,递给梁月鹏妈道:‘都两顿没吃了,趁热吃了。’月国妻子笑了笑道:‘还是老两口子亲,饭都递到手上。’” 镜头直接切换到了这里。这一跳跃省略了前面的情况,反而突出了此事给家庭尤其给母亲带来的影响。
邻村的一对年轻恋人从梁月鹏家门口路过,梁月鹏的妈妈与他们互相问候客套,看着人家离去,梁月鹏的妈妈“驻足,留恋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失落,有所沮丧。桌上摆着他的手写稿电影文学剧本《还我红五星》,旁边放着《中外电影剧作技巧大全》《电影剧作家的探索》等书”。接着小说另起一段切换到一个晚饭场景:“父亲、母亲、梁月洲、梁月芹分散在土坯大屋门前空地上,或蹲或坐,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母亲说:‘你看人家甘木匠家小四子,不声不响把媳妇儿带来家了。这回甘木匠会笑得合不拢嘴。’”这里的叙事完全以镜头切换来完成,不用过渡文字作衔接。而小说所要表达的母亲的心思则在这前后两个镜头之间像泉涌一般瞬间自然而出、充盈满溢。
如果说剪辑、蒙太奇式安排是这部小说的一个情节安排的特点的话,镜头化、视觉化则是《青涩年华》的一个更加擅长和发挥的艺术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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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结构助词“地”的超常使用与“反复”“镶嵌”等手法的运用
与“镜头化”“视觉化”密切相关,还应该单独予以关注的是《青涩年华》的一个也许自觉也许只是出自艺术直觉的修辞创造或对修辞手法的创造性运用:《青涩年华》大量、突出地使用了以结构助词“地”为形式特征和词缀的状语形式来叙事,作者敏感到“地”这一状语的形式标志可以轻巧、有力地改变词语的表达效果,使一个句子变得更加具有表现性,或者说使一个记叙、描述变得更加视觉化、镜头化。我们通过一些例子来说明。
梁月鹏被收押以后,警察又赶到桥梁工地的工棚搜查梁月鹏的东西,看看有什么犯罪证据。正值夜晚,工人们已经在休息。“警察到处搜了起来。梁月国他们都醒了,坐了起来,只有服从地看着……”显然“服从”首先是一个动词,常用为谓语,动词是它最常见的用法,但这里作者通过一个“地”就把它纳入了一个状语的位置框架,从而行使起状语的作用,既生动呈现了梁月国们“看”的情态,更简洁有力地表现了他们面对警察的心理,丰富的内容得以直白、准确和分寸恰当地展现。
关了两个礼拜、查清梁月鹏没有犯罪事实被释放,警察拿来他的衣物:“帅哥警察把梁月鹏的长裤和衬衫交给梁月鹏,梁月鹏满足地接过。”得到释放已经是喜出望外,又还回了衣物,梁月鹏会是什么心态和表情?“满足”通常是作为形容词、动词使用为句子的定语、谓语、宾语,这里通过一个“地”让它发挥起状语的描述力,轻巧完成了丰富的表达内容。另外,警察也交还了梁月鹏的剧本手写稿《伟大的单相思》,“梁月鹏接了过来就避讳地折叠起来。”剧本是他的东西,为什么要避讳呢?梁月鹏肯定是想也不会想的,但他的表现是那样,而且一定是那样。因为“伟大的单相思”对他的处境来说,让他隐约感到一种嘲弄,而剧本不仅没有帮他找到人生的出路,这次还让他身陷囹圄、吃了不少苦头,单只是这两条,就足以让他本能地在此情境中感到尴尬并要避讳了。因此这一状语同样很视觉化地表现了人物内心丰富的层次,读来简约而意味无穷。“避讳”我们也很少用于状语。
梁月鹏婚后依然没钱,要买本书也得向贾铁馨要或者向其他人借钱。一天他在书摊上见到两本书,急着要买回来,只好找人借钱,“梁月鹏一人在店里,他有心事地来到‘衣篱’边,拨开一件衣服,把头探向张华那边,喊道:‘张华,张华。’……”“有心事地……”又是一个状语妙用。“地”作为一个语法标志,它以潜在的语法功能创造出一个表现性表达,又将人物心理的描写形象化、镜头化了。关于“地”的功能的发挥小说中还有很多例子,不必逐一列举了。
这里我们再来看看作者对另一种艺术手法“反复”的使用。“反复”作为修辞手法经常出现在诗歌中,但小说中出现也是由来已久的,别的不说,早在新文学的开创时期,冰心女士就在她的著名小说《超人》中使用过:“月光如水,从窗纱外泻将下来,他想起了许多幼年的事情,——慈爱的母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他的脑子累极了,极力的想摒绝这些思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了来。”其中“慈爱的母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这一串意象和文字在作品中出现过两次。在《青涩年华》中,作者多次成功地运用了“反复”这一手法,如梁月鹏在陷入人生的低谷时,小说里不止一次出现:“母亲深情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月鹏,粑粑摊在小锅里,大锅里有粥,我下田了。’”这种反复如同电影里的主旋律在回响,在给主人公以温暖和鼓励。
“扶着铁皮的梁月鹏眼睛一闭,同时身子一颤。铁皮脱落。……扶着铁皮的梁月鹏眼睛又一闭,同时身子一颤。铁皮脱落。……扶着铁皮的梁月鹏眼睛又一闭,同时身子一颤!铁皮脱落。扶铁皮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哈哈大笑起来,有两个姑娘笑弯了腰……”这是梁月鹏打工的场景,既是写实,也是描写内容的“反复”,传达出工作的单调乏味和令人灰心的状况。
“乡间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在行驶。路边的杨树、村庄、田野纷纷向后退去。车厢内,梁月鹏爸坐着,注意地看着前方。前面出现了一幢楼房,旁边有围墙,是一个单位的样子,桃源县城到了。”这个情景反复出现,既是叙事的镜头化,又省却交代语言的啰唆,并增加了形式的趣味。
“梁月鹏应该和赵书记断了,没有什么可找他的了。但梁月鹏还是藕断丝连,不觉又来到三招大院,此时已是夜里,梁月鹏伫立着,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他扭头看了看,只见赵书记家院门楼下亮着一个电灯泡,院门闭着。满天是星星。梁月鹏来回走动了几步,又扭头看了看,只见赵书记家院门楼下仍亮着那个电灯泡,院门闭着。夜深了,梁月鹏立在已关闭的大门外,良久不动,有如雕塑一般……”镜头化和反复形式并用,暗中作了蒙太奇式镜头切换,没有采取总结式、概括式、交待式讲述,也是为了更加形象化,同时通过反复性描写表现人物等待过程中的期待、煎熬、无聊、无奈的复杂心理。
……
(张灵,男,陕西洋县人,文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山东外事职业大学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当代文学、法治文化。)
此篇论文已在《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双月刊)
2022年第4期发表。
作者简介
曹嵩,编剧、作家。安徽肥东人,南京大学法律硕士。代表作有电影剧本、电视连续剧本、长篇小说《青涩年华》。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