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7-2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王太贵
当我在宿舍写这篇文章时,窗外的校园阒寂无声,不时有熟透的杏子和桑葚从枝头掉落。由春入夏,时间在这里具化为花朵和果实,又虚化成文字和符号。三个月时间,好像仅仅贯穿了这篇文章而已,从起句到结尾,恍如梦境。
礼堂路是我居住的县城里极其普通的一条路,工作日期间,我每天要路过这里四次,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十分熟稔。夹竹桃,木芙蓉,银杏,礼堂屋顶上的鸽子,修鞋摊和花店,都曾出现在我的文字里。而千里之外的芍药居,或者说文学馆路45号,坐拥中国现代文学馆和鲁迅文学院,人文气息浓厚,是每一位写作者向往的殿堂。
我从淮河岸边的礼堂路出发,穿越一千多公里,跨过四个省份,来到文学的圣殿。如果把时间推远,从文学的目光来看,蒋光慈、李何林、台静农、李霁野、韦素园、韦丛芜,包括当代的徐贵祥、川木等,或许也曾走过这条漫长的求索之路。很庆幸,我在这片被文化眷顾的土地上生活,而在鲁院的课堂上,也先后有四位来自家乡的作家、评论家和翻译家传经送宝,授业解惑,倍感乡音亲切,乡情浓郁。
三月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19号下午我推着重重的行李箱,叩开了鲁院的大门。步行一百多米至池塘边时,最先遇到的两位同学,是来自西安高校的宋宁刚和刘国欣,他们先我来到鲁院,已经完成了报到手续,见我携带的东西太多,主动为我提箱拿包,让我刚进校门就感受到了鲁院的温度。
推开605宿舍的门,春天的阳光斜照在地板上,明亮而温暖。走至窗前,花团锦簇的梅园杏林尽收眼底,花海之外,是现代文学馆几栋大楼的侧影。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俯瞰花木,聆听鸟鸣,非常舒心惬意。难怪留言本上,往届校友都说这是最好的“观景房”。
五十位同学来自天南海北,为了共同的理想相聚鲁院,梅园杏林中散步,大厅里朗诵诗歌,拴马桩前指点江山……值得回味的事太多太多。
当球场上响起嘭嘭嘭的拍球声时,篮球群就有人开始吆喝:兄弟们速来,打一场少一场!定点投篮冠军、湖北十堰的段吉雄,打球时有着记者职业的敏锐和观察力,见缝插针,背后妙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除了拍篮球,段兄还拍男同学,拍女同学,拍男女同学合影,还拍了鲁院里的猫和杏。哦对了,我们很有个性的球衣,就是他从网上拍出来的。宁夏王佐红,三分球很准,有女同学观战时,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关键是他还会唱宁夏花儿。江西江锦灵,球风如其名,灵巧似蝴蝶穿花,防守稍一松懈,他就会出其不意投进一球。贵州王刚总是在群里说,等下哈,等下哈,等我把这个小说结尾写好就去。我们等,等到花儿落了,桑葚红了,杏子黄了,等他把我们都写进小说里去了。而的惹木呷的投篮,则非常讲究哲学或民俗学式的弧线,若没有投进,一定是防守球员犯了规。女同学中,燕赵女侠四姐在球场上出现的次数最多,四姐是散文编辑,报的是小说组,在鲁院期间发表最多的却是诗歌。趣味运动会定点投篮,四姐巾帼不让须眉,投进好几个球,赢得掌声无数。
难忘第一堂文学对话课,我去得很迟,居然还坐上好位置,离授课老师很近,顿时心里暖洋洋的,终于可以近距离聆听大师高见。第二堂对话课,我去得比较早,找了很久,才在遥远的角落里发现自己的席卡。对话课上,我得到唯一一本签名书籍——《你的身体是个仙境》,那是草白姐带在课堂上准备找周晓枫签名的,姐有成人之美,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我。而旁边的卷王周荣池,正以每十分钟250字的速度驾驶着散文推土机碾压而来,三个月手写十八万字散文,当之无愧荣卷风。对面的九零后小兄弟杨不寒,已拧开诗歌的水龙头,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所向披靡,九十天写下百首诗歌,创下鲁院之最,带来令人窒息的青春风暴。
605宿舍之前住过多位诗人,留言簿上,青海诗人刘大伟的留言既认真又详细,写了满满五面,现摘抄几句:“学院的课程设置极为丰富,你要尽量认真听取,因为每个老师都是某个专业领域的代表性学者(作家)。文学沙龙和课堂讨论,还有文学对话都很重要,积极参加为好。”刘大伟是2019年鲁36的学习委员,作为睡过同一张床的诗人,我虚心听取了他的意见。
鲁院的第一课,是从“人民艺术家”王蒙老师的“春天一堂课”开始的,王蒙老师在“春天的旋律”中谈及“生活的密码”,分享了文学与生活的经验。中国作协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徐贵祥漫谈文学与生活,他从自己的军旅生涯谈到文学现场,从大别山的故乡说到文学的想象力,课堂幽默风趣,富有感染力。北京师范大学张莉教授谈了小说的限度和密度,她说要注重词语的敏感性以及小说题目的重要性。北京电影学院苏牧教授的课堂声情并茂,肢体语言丰富,他将电影《一一》与名著《红楼梦》进行比较分析,畅谈电影、生命和哲学。评论家张清华通过对经典作品的解读,阐释了中国故事的讲法。周晓枫说散文家自身就是一把尺子,散文的力量来自作者的诚意。编辑梁豪说,要注重中短篇小说的叙述速度,小说中人物名字要和小说氛围气息一致。诗人臧棣关于现代诗的场景意识和类型感觉,孟繁华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思想发展史的讲述,让我们产生了共鸣和思考。尤其是编辑老师的三言两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直抵要害,一针见血,很有针对性和实用性。此外还有徐可、刘庆邦、李洱、刘亮程、陆建德、刘文飞、刘大先、戴锦华、石一枫、郭艳、谷禾、俞胜等作家学者的精彩授课,让鲁院的课堂五彩缤纷,同学们受益匪浅。
当然,关于文学的思考和理解,并不仅仅体现在厚厚的笔记本里。运动场上也能很好的体现,拔河比赛三局两胜制,我们这一组最终败下阵来,究其原因,是对方队员里有淡豹,而我们这组少了柳翠虎。
鲁43诗歌组学员虽不多,但活动丰富氛围和谐。到《诗刊》社现场改稿,参加谢冕诗歌分享会,文艺联欢会诗朗诵,参观鲁迅博物馆,去延安社会实践,所到所行之处,都留下了诗歌的影子。组长语伞姐温婉细腻,组织文艺演出,联络改稿座谈,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延安诗人刘谷雨热情好客,为大家送来延安苹果、地道面皮以及精美书签。宁夏一文是集朗诵、话剧、编剧和诗歌于一体的复合型诗人,因为她严谨细致的专业精神,文艺联欢会的整体水平提高了许多。她参演《青衣》全情投入出神入化,主持毕业晚宴,让最后的晚餐欢声笑语不断。安徽孔晓岩,写诗写画评,偶尔也写小说。她的有些诗歌我们读不懂,但是感觉很唯美,比如“伞一撑开,虞姬就走了”,好句子只能妙手偶得。爱打篮球的广东诗人吴乙一,把诗歌与篮球结合起来,写了一首《散步论》,并在毕业晚宴上朗诵,他写到“如果到了六月,球场上孤独的打球人/背着“眼神防守”“随缘射手”“打铁小王子”作鸟兽散/我们对巨石、雕像、白皮松、丁香所追求的/微言大义,自然就懂了一半……当吴兄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或许刚刚在梅州的某个球场打球归来,大汗淋漓,只是身边少了鲁院的兄弟。
三个月转瞬即逝,6月20日下午结业典礼结束,就有同学匆匆提着行李赶往火车站、飞机场。说再见,其实再见已经很遥远。车子距离鲁院东门还有0.2公里,四分钟时间,以前总是急切盼望车子瞬间到达门口,而这一次,却希望时间再慢一点,和送别的同学再多说几句话,再多看一眼鲁院的花草树木。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鲁院为我们吹响了再出发的集结号,我们都将回到熟悉的土地,回归那方窄小的书桌,用文字抵达更加广阔的未来。
从芍药居到礼堂路,那里有火热的生活,那是文学之梦扎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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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贵,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和鲁院新时代诗歌高级研修班学员。入选第39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数山》《我的城堡》。
山高水远的奔赴 孔晓岩
鲁迅文学院的学习时光,还像就在昨天。大教室窗前垂下的红色帘布,裹着厚重的文明。每一位老师的课堂都给我留下思考,这是我学习道路上最为珍贵的一幕幕瞬间。
1、鲁院玉兰 来鲁院报到的时候,一进大门,仰头看去,成片的玉兰花仿佛铺满蓝天那碧莹莹的锦缎。金色的光芒洒在裹着纯白、粉紫衣衫的花朵身上,从树下走过,莫名就感觉一种浩浩荡荡的气息在引领着我。
那时寒意未尽,但这云海雪涛绚烂的花事令人沉醉。仿佛水洗过一般澄澈的天上,浮云朵朵。玉兰的白有玉的质感,与空远的蓝色融合,浓淡适宜,在初春给人以水灵灵的感觉。后来学习的日子中,我常常在校园散步,有时有意迎着落花。花瓣落在我肩头,像顽皮的孩子,倏地又不见了,待我寻去,一地零散的花瓣。几个女同学从花间小路里走来,像一朵朵玉兰开在春光里。
待到毕业告别的时候,满枝的绿在热气腾腾的湖水中摇曳着,同学们合影留念,三五成群在鲁院的角角落落。六月的太阳底下,满眼的绿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阳光透过叶子缝隙照在人身上,天蓝得似要滴下水珠来。兴许有一滴,就落在了离别的你我眼眶里。
毕业典礼结束后,一位同学得马上赶往机场,我送她到学校门口,上车后,她与我挥手,关了车门,摇上车窗。望着车子缓缓离开,我隐隐看到一朵花儿在窗子上转瞬开出玉兰的模样。
2、414宿舍 入住的第一天,我就爱上了这扇大窗户,风吹进来,把白纱帘轻轻扬起,有一点梦幻,有一点空灵。对面的房顶在窗户的框架里,成为静默的话语,时间仿佛静止了。桌上搁着的几本书,见证我在这里的一切,每天打开它们,总能闻得到浓浓的太阳味。
木质的桌椅复古而简单,光滑的椅子扶手诉说着一个个故事,我翻看留言册,想象着每一届在此住过的女孩子,她们都有一张干净的、各各不同的脸,我想。我在心里勾画着她们的轮廓,也重新勾画自己,我知道,这里会有一个新的自己。
美国女画家卡伦·霍林斯沃思以独特的视角画窗户而闻名遐迩。她笔下的窗户有一种圣洁的安静,人的浮躁瞬间褪去。那些画里有彼时彼刻的我的鲁院房间相同的事物:桌椅、窗帘、书本和驻留的小鸟。我的窗前也有小鸟飞过,留下一串清丽的鸣声后,便消失了踪影。我固执地相信,它们还会回来。桌子被我盖了一块蓝色印花布,上面放着两只捡来的松果,一只是鲁院里的,一只是圆明园路边的。
今夕和故地,都安放在“屋子”这个小小的容器里。毕业后,两只松果被我带回去,放在了我的书桌上。此刻我的椅子后面也是一扇大窗户,也有白色的纱窗浮动,这让我回忆起曾在414的90个日夜。
3、课堂剪影 重新做回学生,忐忑而又快乐。王蒙先生在“春天里的一堂课”中说,苦难未必是坏事。耄耋之年的王蒙老坐在讲台上,吐字清晰沉稳。我们静静听着。苦难就是磨刀石,人在磨砺中更加强韧;生活本身的格局、历练,都值得我们去爱。
王蒙老继续说,伟大的作品是要有“人”的。这里的“人”,是指将个人的琐碎生活置于家国命运的情怀中,摒弃小情小我,站在宏大的宇宙观,去反映时代变迁的大叙事、大历史。《人世间》、《平凡的世界》等,无不反映了人民性的特质,这样的作品才能大浪淘沙流传下来。
是的,“创作要以人民为中心。”文学作品的灵魂在哪里?就在人民群众那里。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孟繁华在他的讲座《历史的余光——一个文学现象的沉浮和消失》中,也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理念:对文学人物的创作是重要的出发点,文学就是要写人物,要学习老百姓的情感和语言。
实与虚的问题是个争论了上千年的问题,刘庆邦老师在《小说创作的实与虚》一课中,给了他的回答,认为虚实结合有三重境界: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三、山罩一片云,水隔一层雾。借助“实”,才能到达“虚”的境界,让我们意识到虚写的重要性,在有形中做到无形。我的小说写作经验较少,从这一堂课起,我对小说体裁的写作有了新的看法和兴趣,例如我想到北京电影学院的苏牧老师在《电影、生命、哲学》一课中所说的,画面呈现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提供的东西,意思不就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而所谓的“虚”,必然得是通过明确的“实”才能晕染出来吧?
课堂学习是多元的,涉及到文化与文明、艺术与诗歌、小说与电影、美学与散文、文学与生活、科幻与考古……每一课都颠覆了我的认知,像一个始终处在饥饿状态的人,不停地去充盈自己。
4、石头与拴马桩 出教学楼,走下台阶,左边有个大池子,池中水清清亮亮,无论在阳光还是月光下面,总是那么特别。水中颜色有绿有蓝,楼房的倒影等着各色的鱼儿环绕。人若来,哪怕动作极轻,它们也会十分警觉,受惊吓一样四散离去。坐下来不动时,它们又游过来,仿佛在悄悄打探。
月下的水微微颤动,水中的月亮偶尔晃动。看不见鱼儿。我曾在水池边的石头上坐下,从三月到六月,享受石头从冰冷到温热的变化,读上面的文字。其实石头上并没有字,但我看久了,竟觉得依稀显出了字来。
鲁院里的拴马桩会让我没由来地生出敬畏和惧怕。这些来自陕西关中一带的石雕艺术品,饱经风雨的剥蚀,霸气庄严。那朴拙粗糙的意味,在斑驳磨损的石柱上,沉稳、不言。在夕光中,狮子、猴子等各种雕刻的石像,不可侵犯的模样,更增添了它的神圣。我喜欢抚摸它们苍凉的脊背,我的目光和它们对视。
毕业时,我是最后一个走出鲁院大门的学生。轻轻关上大门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目送我,那是鲁院富有灵性的猫。近旁草丛里,几块小石头聚在一处,我弯身捡起,它们的温度和我手心的温度达成某种契合。
匆匆别后,奔向不同的去处;来日他乡,期待山高水远的重逢。
(拟发《安徽作家》2023年第3期鲁院归来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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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晓岩,8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3届高研班学员,获全国前海十周年原创征文活动铜奖,“我心目中的一本好书”诗歌大赛一等奖(上海)。有小说、诗歌、评论、散文发表在《上海文学》《天津文学》《诗刊》《安徽文学》《散文选刊》等刊物。出版诗集《重击的轻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