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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 | 作家黄丹丹作品发于《小说选刊》《小说林》等刊

发布时间:2024-03-05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黄丹丹短篇小说《南有嘉鱼》发表于《小说选刊》2023年第12期;短篇小说《孤城》发表于《小说林》2023年第6期;散文《凝神之际》发表于《北方作家》2023年第6期。


作品欣赏


孤城节选)

黄丹丹



谢明拖着一只北极熊般笨重的行李箱,满头大汗地登上比蜗牛还慢的电梯。电梯厢像只插满火柴棍的火柴盒子,唯有他携着巨大的箱子,像根畸形的火柴,无处安插。好不容易把自己和箱子塞进了“火柴盒”,谢明耸着肩,抻着头,僵挺挺地立着,因为个子高,他俯瞰着众脑瓜,那些脑瓜上顶着黑的、白的、灰的、黄的毛发,散发着酸腐味、消毒水味、劣质香水味......他屏住呼吸,在心里默数:1、2、3、4、5、6、7......待实在憋不住,匆匆吸口气,再闭气。如此反复了n次后,电梯终于在18层停下来,张开它那大嘴似的门,把谢明像颗果核似的吐出去。

谢明站在楼道,有点贪婪地吸了口气。虽然空气中灌满了消毒水那呛人的味儿,但相较方才的电梯里,这空气简直可用清新来形容了。这感觉让他想起,多年前乘飞机辗转十几个小时抵达西雅图时,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

调整好呼吸,谢明提着箱子,来到护士站。“你好,请问谢.......”

“12床谢正贤家人到了!”谢明的话还未说完,护士站那个埋头书写什么的护士,扭头冲护士站里间轻呼道。

里间立刻飘出来一位瘦若仙子的护士,谢明发现了她的护士帽上带了道蓝杠杠。

“您是谢正贤的?”她放下手中的病历夹,走到护士站前,望着谢贤问道。

“护士长好,我是他儿子,给您添麻烦,我来晚了,请问他现在情况如何?我想先看看他可以吗?”谢明把箱子放在脚边,焦急却不失礼貌地说。

“这边请。”

谢明被请进的是医生值班室,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坐在放了一摞病历的办公桌后,只翻眼看了看,就指着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木凳说:“坐。”

谢明坐下来时,医生“叭”地按亮了放在办公桌侧面的一个方盒子,然后把一张黑色的胶片搁上去,方盒子散发出的光把片子映照出了一个个图像。医生用笔在片子上边指指点点,边告诉谢明,他父亲谢正贤正面临的危险:脑干出血,危及生命。

出医生值班室,谢明在护士的指引下,来到父亲的病房。他被告知只有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

五年没见的父亲,不对,是三天前才通过视频电话的父亲,此刻,躺在ICU病房,被各种闪着荧光、嗡嗡作响的机器围绕,身插导管,头顶绑带,紧闭双眼。

谢明俯下身,贴近父亲的脸,轻轻叫了声:“爸。”

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过得有点像考试提示铃响后的那最后半小时,短暂而漫长得令谢明不知做些什么才好。护士长催他时间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除了喊了声“爸”,还什么都没做呢。

从病房出来,他被告知,要去缴费。

两天前,父亲在鸟岛附近摔倒,被路人发现,报警并拨打了120,送到医院抢救。警察从他随身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查到的都是一些无效联系人,全是证券公司、房产经纪人、保险销售之类的电话。直到打开微信,才联系上了谢明。

父亲的白昼是谢明的夜晚。睡梦中的谢明,被骤然响起的微信语音电话提示音给吓了一跳。抓过手机,打开一看,是父亲,谢明忙点了接听键。结果,视频里居然出现了一个警察的头脸。他赶忙欠身拉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想想不对,又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你好,我是寿春派出所的民警,请问你是谢正贤的什么人?”

“您好,我是他儿子,叫谢明。请问我父亲怎么了?”谢明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作响。

挂了电话,他起身,从卧室下楼,走到客厅,喝了一杯冰水后,又打开门,像只无头苍蝇,在前后花园里乱窜。直到天亮。

从西雅图到北京,从北京到寿州,谢明万里迢迢地赶回来,终于来到了父亲身边,却只获准了15分钟的探视时间。

按照护士长的交代,办好一切手续后,谢明拖着寄存在护士站的大行李箱,再次登上电梯。出医院大门,一群出租车司机蜂拥而至,问他去哪儿。

去哪儿呢?

父亲曾在微信里告诉过谢明,家里的老宅换新,新房还在建设中。父亲现在租了一间房,但具体在哪里,他并不知道,他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

“去酒店。最近的。”谢明对那位接过他行李的出租车司机说。

谢明一觉醒来,已是午夜。饥饿洪水怪兽般袭来,他匆忙穿上外套,打算出门去找吃的。

上次回家,父亲带他去十字街口吃羊肉汤,那汤就着油炸馒头片,能吃出过去的味道。仿佛被那香味吊着,谢明居然径直走到了那家羊肉汤店。

虽然已是午夜,但小店的生意并不清淡,那暗红色的棚子,被灯光与炉火映出了暖意。棚子最里面那桌,四个汉子边喝酒边大声喧哗,谢明在喝碗汤的功夫,就听出了个大概,他们刚刚替人搬完家。

“那女人真傻,房子早就被人卖了,她还不晓得。”其中一个络腮胡说。

“活该,这就是当狐狸精的下场!”

“喝酒喝酒,喝完好回家睡觉,一早还要干活!最近搬新家的赶到一块儿了,我这腰都快吃不住了......”

谢明吃完最后一块馒头片,结账,走人。

夜色里的小城,灰扑扑的,却依旧不安静。街道上,不时有车、有人。

快到酒店时,谢明看见前面有个人影,疾疾地拐进了酒店。他感觉那影子有似曾相识之感。

回到酒店,谢明浑身燥热。冲了个澡,躺下来,想看会儿书招揽瞌睡虫。可是刚躺倒,就听到一阵呜呜声。把书放下,屏息静听,仿佛是隔壁有人在哭。

这时电话响。谢明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矫揉造作的蹩脚普通话,问:“先生,需要服务吗?”

挂了电话。燥热又从腹部升起。隔壁的哭声大了些,可以辩明那是女人的声音了。谢明索性关了灯,平躺在软塌塌的双人床上,任那哭声一叠叠往耳中灌。

小时候,谢明经常在睡梦中被哭泣声吵醒。

是母亲在哭泣。

母亲是谢明记忆中留下的仿佛唯有夜半的哭泣这个印象。十岁时,母亲才回来,回来后的第二年,家里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着他听不懂的上海话,只有小男孩抱着妈妈,一声声喊“姆妈”,他是听懂了的。

小男孩在他们家没过几天就走了,走了之后,母亲就经常在夜里哭泣。他很想问父母,为什么那个小男孩管自己的妈妈叫姆妈,他是谁?但他没问。

十五岁那年夏天,他高分被县一中的高中部录取。那个夜晚,他没有被母亲的哭泣声吵醒。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听过母亲的哭泣。

他高中毕业,考取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小城教了几年书,又接着读研、出国、读博,现在在大学里教书。

年华最经不起盘算,有时候,自己都会问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喏,就这样,读书,教书。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他知道,自己算的时间,是从母亲走那年算起的。

想起母亲,谢明就想抽烟。他起身,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推拉窗。

“呀!”他伸头向窗外点烟时,被吓得一惊,隔壁窗口悬着一个木偶似的人影,定睛看,那人坐在窗台,白衣飘曳......

这可是9楼哇!

谢明定了定神,想返回床边打报警电话,但人影发出的哭泣声,绊住了他的脚步。那经过克制却依然迸发的哭泣声,与三十多年前,他几乎夜夜都能听见的母亲的哭声多么想象。压抑而苦闷的哭声里,藏着控诉与控诉无门的委屈。

他几乎本能地,轻声对隔壁窗口上,与自己相隔不到两米的人影说:“你怎么了?别哭,下来说好吗?”

人影扭过头,灯光下,映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苍白瘦削的脸,脸上覆了些散乱的头发,眼神凛凛的,有刺目的光。

她止住了哭,望过来的眼神里蓦地生出一团火。

“有酒吗?”她问。

“哦,有的有的!”谢明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倒有些慌乱了。

接着,她很灵巧地转了个身,钻进了推拉窗很窄的缝隙,不见了。

……


作者简介


黄丹丹,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文学艺术院签约作家,寿县作协主席。在《小说选刊》《西部》《美文》《滇池》《广西文学》《延河》《清明》《时代文学》《安徽文学》《诗歌月刊》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百万字,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出版社散文集《应知不染心》、小说集《别说你爱我》等。曾获全国原创散文大赛一等奖与安徽省江淮小说大奖,有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