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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作家》∣萧 利:《云之下,潮之上》

发布时间:2024-03-2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编者按】中国作协推出“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以来,省文联指导部署,省作协积极组织,协调引导,搭建平台,赋能皖军文学精品生产,推动安徽文学高质量发展。本期《安徽作家》“攀登”栏目,刊发萧利的作品。






作品欣赏




云之下,潮之上

萧 利


去海宁之前对其印象不深,只知道是皮革城,还有就是与观潮有关。多年前的一个国庆节,一家老小到杭州游玩数天,后又浩浩荡荡开车从杭州赶往海宁,到了观潮胜地盐官镇,因错过了当天的观潮时段,一家人扫兴而归。这次来海宁参加中作协的培训,地点恰在盐官,下榻的钱江君廷酒店,在钱塘江边,是个观潮的绝佳地,站在房间里就可看见横亘在前方的钱塘江,这下可以卧榻观潮,枕涛而眠了。人生似乎包涵着某种必然,该遇到的迟早会遇到,不管是景,还是人。

一直以为,钱塘潮只有中秋前后可见,来了才知,每日有两潮,分别为日潮和夜汐,一年有150个观潮佳日,只不过农历初一至初五、十五至二十潮为大,最为壮观。培训的第二天上午下课前,组织者说下午2点有潮,暗自高兴,终于可以一睹钱塘奇观了。可午睡后,赶往二楼的观潮平台,却不见一人,前方的钱塘江空蒙辽阔,黄浊的江水,波澜不惊。一问才知,原来1点多潮就来了,观潮的人早已散去。哦!观潮也是需要运气,更需要守候的。第二天怕再错过,不敢再睡午觉,早早在观潮平台等着,参会的同行们也都纷纷赶来,大家趴在栏杆上等待着,说笑着,翘首以盼。

约莫20分钟后,远远看到,江的一头出现了一条白线,正缓慢地从东向西翻滚、漫延。不久,一浪推着一浪的一字潮像一张硕大无朋的地毯袭卷过来,一边是平静的江水,一边是涌动的浪潮,一线分隔,大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到了眼前,那潮头变得像海水一样恣肆,伴随着轰鸣的潮声,如千军万马向前奔腾,很快吞噬了平静的江面,江水顿时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洋。我的两眼一直追随着那一往无前的潮流,直至渐行渐远,消失在无际的天边。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这潮流涌动的景象,心里还是有些震憾的,尽管这不是最大的潮。想来,钱塘的名声之大,大概就来自于这天下一大自然奇观吧。

其实,潮可以观,也可以听的。白天涨潮,夜晚退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头潮。一直有挑床的毛病,尽管宾馆里的席梦思宽大松软,可换了床,我还是辗转难眠。夜间,万簌倶静,人的听觉格外灵敏,躺在床上,脑海里回放着白日里潮流奔腾的情景,心头飘浮着无限遐想。到了夜里1点多钟,隐约听到夹杂着风声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传来,那声音,像闷雷滚动,又像松涛阵阵。这时房间外也传来“潮来了,潮来了”的喊声,原来不止我一人醒着,惦记着。起身来到阳台上,见深邃的天空黑得像墨一般,没有月亮和星辰,只有前方隐约可见的钱塘江对岸,星火点点,江面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一排沸腾的浪花,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一路欢声笑语地呼啸而去。夜晚的潮汐,更加让人震慑,甚至带来一点胆寒,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谁能不怀敬畏之心呢。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立头,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宋朝词人潘阆所作的《洒泉子?长忆观潮》就形象地描绘了钱塘潮的壮丽奇观和观潮人的心境。

人生如潮,潮如人生,我以为,潮起潮落的过程,恰似我们从懵懂莾撞的少年,到轰轰烈烈的中年,再到安宁静谥的晚年的起伏人生。

千百年来,钱塘江奔腾不息的潮汐,不仅滋润了这片江南沃土,更孕育了一个又一个风流人物。

培训的最后半天,安排了参观徐志摩故居,正合我意。来海宁,才知道徐志摩是海宁的儿子,这位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是海宁人引以为傲的浪潮之子。

徐志摩故居位于市中心的硖石街道,这座中西合璧的小洋楼,是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后短暂居住地,被徐志摩称为“香巢”。小楼建于1926年,如今修缮一新。楼不高,但造型别致,侧面看上去像一艘长长的豪华游轮,正面看去,则像是两座独立的小楼,由门廊连接在一起。墙体是灰色的青砖,中间橘色的红砖勾勒着一道道显目的腰线。楼前有个白色雕塑,名曰:一片云。据说是海宁本土人设计的。这个雕塑颇有创意,半高的立柱,顶着一个椭圆型的大卵石,上面凿有徐志摩的面部浮雕,浅浅的线条,似有若无,像国画里的写意,很有艺术特质。谁说小地方没有高人,这个雕塑如果换成米开朗基罗式的写实硬雕,那意味全没了,这种隐约可现的浮雕,恰到好处地诠释了“我是一片云”的意韵,有着东方艺术的含蓄美。

小楼的正门上方是著名武侠小说作家金庸手书的“诗人徐志摩故居”,字体清秀俊逸,金庸是徐志摩的姑表弟,比徐志摩小了整整27岁。据说,徐志摩的新诗和散文,对他教益很深,在《书剑恩仇录》中儒雅的陈家洛身上,甚至可以隐约找到徐志摩的影子。

进得楼内,发现房屋为木质结构,风格偏中式,窗棂、楼梯、护栏,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楼分前后两进,中间有天井,主楼三间二层,带东西厢房,后楼亦三间,楼顶有可登临的露台,这在当年可是一座鹤立鸡群的豪宅。

一楼的东厢房,陈列着徐志摩的生平事迹材料,大多为图片,还有少量书籍和实物。展板上,徐志摩的半身像分外夺目,深色西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双手交叉夹在腋下,头微微侧转,带着几分傲岸,圆圆的眼镜后面,目光幽深,清秀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一副经典的西洋作派。展厅的玻璃橱柜中有诗人的著作与研究书籍,那些纸短情长的诗行,在泛着古黄的纸页上弥漫着樟脑的清香。

接触徐志摩是在大学时代,那时读的大多是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留有一席之地的诗人,如,郭沫若、闻一多、臧克家、艾青、戴望舒、徐志摩等,这中间最喜欢的是戴望舒和徐志摩,他们的诗或许没那么革命化,但感觉艺术性更强,那种风花雪月,更合女生的胃口,尤其以《雨巷》和《再别康桥》为代表。当年教现代文学的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教授,他生性就是个浪漫主义者,观念新,思维活跃,心态年轻,喜欢和学生平等交流,与那些教古典文学的老学究比起来,无疑更受欢迎,他的课也是我们最喜欢上的课之一。他是个新诗的研究者,对诗歌作品的解读,很有见地,经常有语出惊人的观点和让人捧腹的肢体语言。“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记得讲这首《沙扬娜拉》时,他边讲解,边低下头作出少女的羞怯状,让全班同学大笑不止,这也让我们对这首短诗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现在想来,那时喜读徐志摩的诗,不仅因为他的小资情调,更多的还是他的诗的唯美,富有音乐性和画面感。《再别康桥》就是一首音乐性极强的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全诗读下来,让人感到那密集押韵与平仄相间的句式,有一种类似“圆舞曲”的轻盈、活泼、流畅和潇洒,读者的情感节奏与诗歌的语言节奏达到了高度的一致,在《海韵》、《雪花的快乐》等诗中都能找到类似的音乐美。

“难忘七月的黄昏,远树凝寂,

像墨泼的山形,衬出轻柔暝色,

密稠稠,七分鹅黄,三分橘绿,

那妙意只可去秋梦边缘捕捉;……”

简短的几句诗却有画面、有线条、有色彩,是诗,也是画。

不过,到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渐渐沉迷于当时风靡的朦胧诗,将浪漫的徐志摩丢在了他的那个时代,成为一个背景。

展柜里还有一些徐志摩的后人捐赠的遗物,有印泥、粉盒、皮夹等,还有一个用金线缠着头发的手镯,据说里面是泰戈尔的头发,这个就太珍贵了。徐志摩与泰戈尔是莫逆之交,在一次演讲中,徐志摩不吝溢美之词,用一系列排比句对泰戈尔作出了星辰日月般的赞颂,说:“他是喜马拉雅积雪的山峰,一般的崇高,一般的纯洁,一般的壮丽,一般的高傲,只有无限的青天枕蔚他银色的头颅。”他对泰戈尔的崇敬可谓是高山仰止般的。在古代,只有夫妻之间才以青丝相赠,而泰戈尔的一缕飘飘长发被徐志摩夫妇珍藏,到底是何意呢?我不得而知。

爬上二楼,看到徐志摩的书房,名曰:“眉轩”,在这里他写下了《眉轩琐语》等多姿多彩的诗文。书房对面是徐志摩与陆小曼当年的新房,这个“爱巢”里的装饰与小楼里多个房间风格迥异,粉红色的家俱,西式的壁炉,带着浓浓的现代风,这应该与他们受西方文化影响有关。

徐志摩在情感上颇受争议,他一生周旋在三个女人之间,他崇拜着林徽因,爱怜着陆小曼,遗弃了张幼仪。这三个女人其实都不同凡响,林徽因自不必说,美貌加智慧,民国女性中的大姐大;陆小曼风情多才,充满灵性,故居里,有多幅她描绘的山水画。张幼仪,则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温顺端庄,故居里至今还保留着张幼仪的卧室。作为学贯中西的一代俊才,徐志摩一生追求爱和自由,他要像一朵快乐的雪花,飞扬、飞扬、飞扬。他不仅为爱歌唱,更用行动去追求爱和理想,他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为此他与父母包办的妻子张幼仪离婚,娶了名嫒陆小曼。他的婚变在当时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就连他的老师,思想革新的梁启超都不赞成,展板上有梁启超的证婚词:徐志摩,你是一个有相当天才的人,父兄师友,对于你有无穷的期许,我要问你,两性情爱以外,还有你应该做的事没有,我们从今日起,都要张开眼睛,看你重新把坚强的意志树立起,堂堂地做个人吧!你知道吗?……老先生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对他们离经叛俗的不耻,这哪是什么证婚词,倒像是声讨他的檄文。但徐志摩并不理会,他就像那钱塘江的大潮,义无反顾,纵然撞得粉身碎骨,也决不妥协。他说:“我相信情是掼不破的纯晶,爱是实现生命的唯一途径,人生至宝是情爱交感,恋爱是生命的中心与精神。我的理想人生说来也简单,就是用人间至爱去绣生命的鲜花。可如果没有爱,我的灵魂就没有归巢了。”谁知一语成谶,婚后只5年,他的灵魂真的没有了归巢。

“我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我只要地面,情愿安分地做人”,这似乎是他的某种宣言,可命运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它的不可思议,意味着你在每时每刻都会遭遇尘世的祸福,成鬼,还是成仙,都在一刹间。

前往徐志摩墓地的路上,工作人员递给我一支粉色的纸包着的白菊花,我疑惑地接过来攥在手里,这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零星的小雨,我紧走几步,跟上参观的队伍。沿着那条僻静的人行道,只几分钟,即转向进入西山的小道,拾阶而上,那台阶共35级。从墓地边的一个标牌上得知,民国20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死于山东济南附近的白马山,归葬于东山万石窝,后坟被毁,1983年重修于西山。本世纪初墓地又扩建重修,铺筑了35级台阶,象征诗人35载岁月。

墓地以白石铺地,青石为阶,半圆的墓台像一弯新月,寓意着他是诗坛“新月派”的代表。高高的墓碑上镌刻着:“诗人徐志摩之墓”,几个庄重厚朴的黑色大字,出自海宁籍书法大家原西泠印社社长张宗祥之手,墓碑两侧各有一方展开的书卷似的雕塑,一边刻着:“我是天空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另一边刻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我轻轻地招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些沉睡的诗行,一旦镌刻在青石板上,就活了过来,似一排排振翅欲飞的大雁。

墓地周围草木葱茏,古树林立,不远处的一株朴树,树龄竟有80年,安葬在这一片青山翠柏间,也算得到了前世的安宁。

我们秩序井然地一一登上墓台,将手中的菊花轻轻放置在墓碑前,在墓前肃立,然后不约而同地向墓碑鞠躬,心中默念着那些刻在脑海深处的诗句,无比的虔诚。生命消失,文字永存,这不仅是对诗人的祭奠,更是对文学的致敬。


(选自《安徽作家》2023年第4期)






作者简介



萧利,本名李莉莉,安徽省芜湖市人,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近百万字,曾出版散文集《缤纷岁月》、长篇小说《因为爱,所以痛》(又名《迷情之伤》)系中国作协会员,芜湖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