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3-2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八百里长江走安徽
李师东
长江我熟悉。老家是洪湖,“洪湖水,浪打浪”,家就在长江边。每次回去,少不了要到江滩走上一会儿,不走一走,就像没有回过洪湖。也去过长江的一些地方。洪湖的上游是宜昌、荆州,下游是武汉。武汉大码头,有汉江汇入,江面就更宽阔,江水也更顺畅。过了黄石,便是江西。长江在湖北境内待的时间真是不短,安徽有些着急。在江西九江稍作停留,长江就被安徽接到了自己家里,然后在安徽的地界上悠哉悠哉走了八百里,安庆、铜陵、芜湖、马鞍山,一路列队迎送,最后去了南京、上海,再往前,就是入海口。
这条水路,我在年轻的时候走过多次。上个世纪80年代初去上海求学,这是必由之路。先是从洪湖坐长途汽车到武汉,在汉口的武汉长江客运站买好船票,从江汉关码头上船,第三天下午,这才到了上海的十六铺码头。
年轻不知路远。从武汉到上海,一路要经停多地,一般会有半个来小时供客上下和搬运物品。经过安徽的地段,时间过得很慢,印象中多是天黑的时候。停靠的时间稍长,就忍不住快步跑上岸来,看长江岸边稀稀疏疏的灯火和寂静。多少年后,记忆中的安徽长江两岸,仍然笼罩在一派安宁静谧之中。
很多年过去了,也去过安徽不少地方,却再未从水路走进过安徽。天随人意,有那么一天,一群文学朋友相约,沿着长江走安徽。大家都说主意好,却不知我心中的暗喜。
第一站是合肥。合肥离长江有点远。它是省会,走长江看安徽的主意,是从这里成型的。在合肥看的是国重量子和科大讯飞。潘建伟院士团队的量子研究,时常可从报端上看到进展。我们大家对量子纠缠都充满莫名的兴趣和想象。真见到九章量子计算机,却十分生疏,专业人员的解说,少不了技术名词,有一句话记住了:比普通计算机在运行速度上要快多少亿次。去科大讯飞就亲切多了,手机里就有讯飞的软件,找一个安静处,最好是水边,拿着一纸提纲,叼上一支烟,开始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口述立马就转换成文字,文字几经剪裁就成了一篇文章。和友人说起在手机里用讯飞写文章,还有过几分得意。到了讯飞公司,见到那么多的语音语意转换,这才知道,其实是在向讯飞致意。
第二站是铜陵。铜陵的名字好记,记忆深处就有。乘船去上海,这是必经之地。遥想当年那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顺江而下,他要去复旦读大学,路过铜陵,看着远山近水,他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而寒暑假乘船逆流而上,又要途经铜陵,故乡已不再遥远,他又该有多么急切的心情。想不起往事来,内心里却放着,让人怀疑似乎有过什么际遇。几十年后再来看长江边的铜陵,却是站到了正在建设中的铜陵长江公铁大桥的桥面上。大桥没有合龙。从驻足的地方望向对岸,桥面像一只平直伸出的手臂。下面是江心。在这样的场景下打量长江和铜陵,更能觉出此地的秀美和神奇。中午在建设工地的食堂用餐,萝卜炖牛肉、剁椒鱼块,加上时蔬和白萝卜汤,劳动者的饭菜爽口实在,这一顿比在哪里吃得都值。
下一站是歙县。长江像一张弓,把我们在弦上弹来弹去。歙县太有名,是古徽州府的所在。看府衙,看古城墙,看许村古建筑群,看经过无数年风吹雨打、人来人往的历史遗存,在静观中回味。到了歙县老胡开文墨厂,静默的历史陡然活泛起来。墨厂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被认定为国家工业遗产。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厂房里,工人们在紧张忙碌,炼烟、和料、杵捣、制墨、压膜、晾晒、锉边、打蜡、描金,都是手工操作。走进古法点烟的工作间,工人们已下班有时。斗室昏暗,空间密闭,空气中散漫着长年烟熏火烤的浊重气味,一座座熄灭的灯盏上,挂扣着一只只瓷碗,碗壁上还残留着熏烤出的些许烟灰。日复一日的手工劳作,“无它,唯手熟耳”,我们生活的千种技艺和万般滋味,就是如此这般打磨出来的。
折向芜湖时,就像是从历史的隧道里穿行出来。参观奇瑞汽车的生产车间和总装车间,工业机器人操控下的一辆辆新能源汽车正忙着下线,有好几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造型和款式,看得人跃跃欲试。这个时候,已是傍晚。走在芜湖的长江步道上,脚步一定是轻松快意的。自在中猛然想起,当年乘船停靠过的芜湖八号门码头还在不在,又会是何等的模样?一定是早已辨认不出了。“问相见,何如不见”,念想最好。倒是有一笔要记上:江边步道的临江一面是一道既高且长的玻璃幕墙,私下里在嘀咕,是不是有意不让我们看到长江。
马鞍山是最后一站。过了马鞍山就是江苏的南京,安徽在这里要和长江惜别。分手时刻,总有些难忘之事。在马鞍山,在含山,在离长江35公里处就藏着一个秘密。这是凌家滩遗址。遗址位于太湖山南麓,据说若干年前,长江就在太湖山脚下流过。凌家滩遗址有5300年到5800年的历史。我们看到的遗址公园,坐落在一片山坡上。北面是山,东面是一片低洼的稻田,在稻田和山坡之间有一条一丈多宽的壕沟,初冬时节,根脉缠绕,草叶枯黄,怎么看都像是文物。考古遗址在坡地的最高处,五千多年前的墓葬群,藏在地下不到一米处,现场被玻璃箱体罩起,里面散放着各种形制的玉器,有一个墓穴多达200余片,还有一只重达几十斤的玉猪。很难寻觅到先民们的生活痕迹,但有精心打造的玉器作证,有先民们呼吸过的空气、浸润过的水气在弥漫。他们一定也望见过长江,看着江水一浪接着一浪在向前翻涌。
是该走进长江了。沿着长江边走了几天,或收或放,或近或远,没跳出长江的视线,却也未曾到过江边。等到行程要结束时,沿着长江看安徽的两支采风队伍在马鞍山会合了。会合后的队伍情不自禁来到了江滩。脚下是一片顺着江滩轻轻拱起的岩石。这才明白,石滩即矶。往南望就是著名的采石矶,这是翠螺山向江边的延伸部分。唐代的李白对这里情有独钟,多次往返,写过好多首诗。这里是李白行走安徽的必经之地,他一定登上过翠螺山,看江边的绝壁,看长江从北向南、由西往东,每一次的登临,都有着不同的心情。
远远眺望着翠螺山,想象着突出江滩数米的采石矶模样,顺便也想到了当年顺江而下从江中看翠螺山、采石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正在畅想中,却被老同学杨晓晖叫住了。这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文笔奇好,从合肥出发时分在另一个队伍,现在重逢了,仿佛是在印证我四十多年前的长江经历。同学大学毕业后分在上海的一家报社,就一直守了那里,办了几十年的“夜光杯”副刊,直到退休。没想到我们会在几十人的采风队伍中相见。远处是安徽的山,近处是安徽的水,我连忙说:我们照张合影。
李师东,198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后分配到中国青年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历任《青年文学》杂志副主编、主编、社长,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辑,现任中国青年出版总社总经理、青年文学杂志社社长。编有《凤凰琴》《挑担茶叶上北京》《解密》《人世间》等,著有《一个年纪的文学梦想》《人在边缘》等。
注:文章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