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7-04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品欣赏
十 年
夏 渡
丁小兵四十岁,好客在朋友间是出了名的。
星期六一大早,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比他平时上班时间都要早。为了隆重迎接即将到来的两个朋友,他提前一天就把珍藏的白酒准备好了——两瓶“逍遥道”芝麻香白酒。这酒乃芝麻香型白酒,全国少见,而且有着非遗技艺传承的历史渊源。三个人喝两瓶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丁小兵哼着小曲从菜场回来,两只手被装满菜的塑料袋勒得发紫。当他满脸油烟宣布开饭的声音响起时,他的两个朋友掐灭香烟,迅速坐在了桌旁。丁小兵解掉围裙,弯腰从地上抄起一瓶“逍遥道”白酒,拧开瓶盖起身倒酒,他们每个人都听到了美妙的白酒入杯声,伴随着悦耳声的,还有一股浓烈的芝麻香味在饭桌上弥漫开来。丁小兵之所以站起来倒酒,是因为这样他就获得了一个角度,一个俯视的角度。当然,说成他对芝麻香白酒的尊重也行。
李晓端起杯子说,今天又让你破费了。
丁小兵说,高兴嘛,上次不也是让你们破费嘛。来来来,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王辉说,对对对,不贪污不受贿,自己破费有啥罪。
一口白酒下肚,李晓一蹦而起,惊呼这白酒从哪里来的?这白酒有焙炒芝麻的复合香气,像清香,又像浓香,还具有酱香型的味道。
未等丁小兵回答,王辉咂咂嘴,说,你看这酒微黄透明,芝麻香突出,香味协调,余味悠长,不愧是液体黄金啊。
丁小兵说,这酒来头不小,产自庄子故里安徽蒙城。记不清是哪年我喝过一次,一喝难忘。而且我还得知这款“逍遥道”白酒是通过高温堆积、高温发酵这一独特工艺,有类似炒芝麻的香味,但我仔细看过原料表,里面竟然没有一粒芝麻。没有芝麻,但是有芝麻香。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李晓对丁小兵说,这酒估计你俩都喝不惯,这样吧,我下楼买瓶八百块钱的酒,然后你没开的那瓶就归我了。怎么样?我俩换,你不吃亏。
王辉对李晓说,你小九九打得挺好,这样,我买瓶一千块的酒,此酒归我咋样?
丁小兵说,都别争,先把这两瓶喝完再议。我悄悄告诉你俩一个秘密,我床底下还收藏了两瓶。不过我不打算拿出来,再放个几年味道估计更美。酒要不够我去买啤酒。
喝了这个酒,啤酒还有啥味道?李晓说。
不大气了……王辉说。
我们先喝,先喝。丁小兵说。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了下午。丁小兵很奇怪,平时李晓和王辉都是早早吃完抬屁股走人的,今天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觊觎他床下的两瓶“逍遥道”吧?不过老友配好酒也值得,认识他俩以来,今天是他们聊得最深入的一次,聊得越深就越感到彼此关系的亲近,而越亲近,就聊得越有深度。
到了傍晚,李晓和王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下楼和他俩在小区里溜达,说是先散散酒气,顺便买点啤酒和卤菜晚上继续。他觉得只有这样,一天才算完美。华灯初上,他们拎着卤菜和啤酒,立在路灯下,看四个老头打“掼蛋”。没打一会儿,其中两个老头就争吵起来,互相指责对方牌技,并让丁小兵给评评理。丁小兵对其中一个老头说,如果刚才你出一对红桃K就赢了……没等他说完,另外一个老头摘掉眼镜对他说,观牌不语,说话的是驴。
丁小兵讨了个没趣,便和李晓、王辉往回走。中午剩的白酒三个人分着喝,继续进行亲切而又热烈地交谈。当餐桌上杯盘狼藉时,丁小兵忽然产生了一种他们之间的友情似乎超越了朋友,超越了人类的错觉,。
等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发现桌上只有四个空的“逍遥道”酒瓶以及满屋的芝麻香。他趴到床下一看,两瓶“逍遥道”白酒不翼而飞。他把桌上的四个空瓶挨个使劲晃了晃,居然一滴白酒也倒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李晓和王辉今天是逍遥快活了。
丁小兵摇摇晃晃站起来,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自己的老婆。同时一个声音传来——丁小兵,你都到知天命的岁数了,怎么还是这样爱逍遥?
不辞而别
何 思
住在皖北的战友虎牙在他那个县城买了房子。
买了新房后虎牙一次又一次邀请我,去他那作客。他那有名闻遐迩的牛肉名吃,还有一种名为“逍遥”的美酒。这酒喝一口到肚里,嘴里还留有浓郁芝麻香味,愈久弥香。这还不算,关键是你在喝过这“逍遥”酒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如神仙一般,飘飘欲仙。
虎牙说的牛肉,真的是大名鼎鼎。可他说的酒我还真的怀疑,还有酒喝过,口里散发着芝麻香的味道?我知道,虎牙太想我去作客,他甚至把他新房的位置和名牌号都在微信上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可我的房子还没有着落,我想在县城把房子买好后,就去他那里吃牛肉,喝“逍遥”酒,体会一下做神仙的感觉。
跟父亲提买房的事,父亲说,我就养你一个儿子,等这笔生意做完后,就给你去把房子买了。我退伍后在县城的开发区一家工厂打工,天天骑电瓶车跑二十多里地的路程。天晴还好,遇到刮风下雨的日子,可遭罪了。
许芳芳告诉我,她妈终于开了金口,只要我在县城买了房子,她就答应我们订婚。
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去部队之前,我就和许芳芳谈上了。这期间她妈妈一直不答应。许芳芳软磨硬泡,总算把她妈思想做通了。我兴奋地给父亲打电话,我们马上就去县城买房子。我把许芳芳告诉我的喜讯简而言之地又告诉了父亲。父亲说,等这笔生意做过,就去县城给你买房。
父亲的生意没完没了,买房的事一直没有影子。
实在忍不住,我找父亲。我说,你做你的生意,把借我的退伍津贴还给我,我自己先去交个首付。父亲支支唔唔,说这几年的生意一直亏本。我简直气疯,你亏你自己的钱,怎么把我的钱也亏了?
坐在凳子上的父亲,就像一副木雕。
我在厂里的公寓楼还没住下两天,妈妈打来电话,她慌慌张张地告诉我,父亲被派出所带走了。我骑着电瓶车火速回家,见到桌子上的逮捕证,我简直傻眼。原来父亲一直在外面赌博,他哪里是在做生意?这次是因为摆赌场的事东窗事发,被公安盯上了。
安慰了一番妈妈,不知不觉把电瓶车骑到了县城的高铁站,我扔下电瓶车,上了北去的高铁。
虎牙打开门时,见到站在面前的我时,一脸错愕。
二颗虎牙在他吃惊的表情下,暴露无遗。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我异常平静地挤兑他,人家不来,你天天微信上唤。真来了,你却阻在门口不让人进门,什么意思?
虎牙这才一脸愧疚地把我让进屋,忙着给我沏茶递烟。
他憨憨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嘴上却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就纯粹想见你,你什么意思?
虎牙说,我一贯不会说话,你不是不知道。
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
虎牙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我们去喝“逍遥”酒。
连着吃了几块红烧和卤的牛肉,发觉真的名不虚传。虎牙笑,光吃牛肉可不行,喝酒。
一口酒进肚里,口里果然散发着浓浓的芝麻香味。我很好奇,怎么会有这个香味?不是放了芝麻在里面吧?
虎牙笑,这是本地酿制的独到传统工艺,有几百年历史。
我没心思理这些。我吃着牛肉,喝着散发着芝麻香味的美酒,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饕餮之徒。只是我不明白,这酒怎么叫“逍遥”?
虎牙跟我炸了个雷子,笑着告诉我,人家这名字是效颦了庄子的处世哲学。对于我们百姓来说,就是遇事想开些,这样才有快乐。
我点头又摇头,我觉得虎牙说的对,又不对。我把家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像倒豆子般倒给了虎牙。
虎牙听后,又跟我炸了个雷子。他告诉我,他也不快乐,就因为自己嘴里的虎牙,到现在还谈不上对象。可虎牙实实在在长在自己的嘴里,没有办法。他相信或早或晚总有小姐姐会看上自己。所以他又很乐观。
我云里雾里,我现在一无所有,到现在还没买房子,许芳芳在等着我买房子订婚!
慢慢总会有办法的。你总不能自暴自弃不过日子了吧?喝酒的虎牙,仿佛是个哲人。
我们喝得都有点高,我们歪歪扭扭晕晕乎乎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时,早春微带寒意的风抚在火热的脸上,温暖而又惬意。我们说了多少话,不记得了。只记得虎牙告诉我,明天带我去拜谒庄子祠。
第二天,虎牙打电话唤我时,我已在回程的高铁上。他说,不是说好去拜谒庄子祠吗,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挨我值班,我来时没有请假。我吞吞吐吐地说。
虎牙在电话那头嗔怪道,不辞而别,你给我记着!
阔 别
时 晓
刚穿过出站口,老远就看见徐老师冲我伸出了他宽厚的手掌,那悬在空中的手臂像一架准备降落的飞机,在寻找停机坪。我赶紧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右手,好让那飞机得以降落。
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出这场疫情,大家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一个握手算什么,我甚至想给徐老师来个大大的拥抱,但终于没有。
徐老师领着我坐上了停在马路边前来接站的商务车,上车我才发现,司机是天鹅湖作家研修班的同学刘玮。这次采风活动,就是刘玮牵头组织的。
我于是埋怨刘玮:“你架子好大啊,连车都不下,让徐老师接我。”
刘玮坐在驾驶座上,把头转过来说:“我是没办法,这个地方不能长时间停车。你的架子才是真的大。这次若没有徐老师亲自点将,怕是请不动你。”
我和刘玮五年前在天鹅湖作家研修班学习,徐老师是文学院院长,刘玮是班长,结业后,刘玮也组织过多次活动,我都借故没有参加,总觉得后会有期,来日方长。接着新冠疫情爆发,五年时间嗖的一声,像是被谁偷走了。
“我也没想到,天鹅湖一别就是五年,我和徐老师疫情前倒还见过一面。”我轻声叹息。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啊晓晓,徐老师在前,我们不敢说老。但是我们这个年纪,以后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刘玮一边开动了车子,一边感慨。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唐唐能来吧?”
“来,她下午还给我电话了,但是要晚一点到。”刘玮说。
徐老师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问:”唐唐现在还写小说吗?好久没看到她有新作了。当年那个班里,就你们三个成绩最为突出,也是我最看好的。“吸了两口,徐老师感觉不妥,忙忙地又把烟掐掉了。
“那个小富婆,日子过得舒坦,写不写小说都不重要了。”我笑着说。
“确实,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啊。“刘玮欲言又止。
“别人我不知道,唐唐可是我们班最有福气的一个,人长得美,小说写得好,老公有钱又超级爱她。当时我俩住一个房间,每晚睡觉前听她给老公煲电话粥,真是能把人腻歪死。”我用羡慕的口吻说。
“我记得唐唐还说等他老公的企业上市,要给省里捐五百万设立个文学奖呢。“徐老师一字一顿,似乎在脑海里回忆着唐唐当初说这句话的场景。
“对对对,徐老师是御用颁奖嘉宾以及基金管理人。这也是唐唐当初亲口说的。”刘玮补充说。
“晓晓,你现在还在写诗吗?我建议你还是专心写小说。诗歌写得好的人太多了,写诗没有前途。“徐老师突然说。
徐老师今年六十岁了,一生痴爱小说,拿遍了国内的文学奖,唯独与茅奖擦肩而过,担任作协主席后,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类文学活动,看上去有些疲惫,好处是明显地比过去瘦了,而且桃李满天下,算是写作之外的功德。
车子在梦蝶广场旁边的鸿业国际大酒店停了下来。刘玮说:“本来订的是郊区一个四星级酒店,但是考虑到这个位置交通更方便,最终安排你们住在这里了。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再去接别的同学。”
晚上七点,十余位同学先后到达酒店,独缺唐唐。
我给唐唐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听到唐唐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清丽婉转,像当年在培训班主持节目时一样。
“亲爱的,你离得最近,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我嗔怪着说。
“亲爱的,刚才在忙,我现在就准备过去,你们先开始,我大概需要四五十分钟。”
唐唐和她的企业家先生是奉子成婚,婚后就当起了全职太太,她也乐得在家专心写作。不过这几年受疫情影响,很多企业受到冲击,近况如何,也不得而知。
晚宴在七点半正式开始,唐唐总算在八点前赶到了。此刻已经酒过三巡,每个同学都有点微醺。
大家见到唐唐,一致要求罚酒。
唐唐在我身边落了座,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分酒器,很主动地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站起来一饮而尽,连续喝了三杯。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染起了桃红。
刘玮站起来跟大家说:“唐唐美女弱不禁风,但喝起酒来,真乃我们的楷模。今天大家喝的这款白酒,是蒙城逍遥酒厂生产的芝麻香白酒,纯手工酿制,从酿造,窖藏到灌装,每一瓶酒要历时八年以上,唐唐同学之所以迟到,是专门跑到酒厂去为我们订了九年、十八年两款不同的逍遥酒。这可都是液体黄金,喝醉了也不上头,大家尽管畅饮。”
刘玮话落,酒桌上再一次掀起了高潮。
刘玮是班长,轮圈敬酒,明显有了醉态,他走过来盯着唐唐的脸说:“唐唐,你老公企业上市了吗?上次说的五百万文学奖,啥时候捐啊。再不捐,徐老师可就退休了。”
我赶紧拉开刘玮说:“班长,你的酒呢,咱们得好好敬徐老师一杯才是。”
只见唐唐迟疑了一下,说:“这不是还没上市吗?放心,我记着呢。”
接着她又面向大家:“来来来,大家既然来到了庄子故里,就好好感受一下庄子的饮酒以乐,自在逍遥。而逍遥之乐,就藏在这逍遥酒中。“
大家纷纷举杯。
我也端起酒杯对唐唐说:“亲爱的,干杯!酒中天地任逍遥。”
唐唐望着我,眼里闪烁着迷离而又晶莹的光,有些忧郁,但是美丽极了......
就在几分钟前,我听到醉眼迷离的唐唐附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亲爱的,我离婚了。”
(转自《安徽作家》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