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江头江水生

浏览量:599 | 上架时间:2023-01-17

 

作者简介:

白凡,安徽宣城人。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网络作协理事,天涯文学签约作者,历史公众号朝文社特邀作者。

    

怅望江头江水生

 

(一)梦 境

怅望江,是一个梦。准确说来,是江水生梦里的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江缥碧,穿林绕麓,百转千回,像一带丝绦与他模糊的意识纠缠交织在一起,时常在他堆满水生物学知识的脑壳里任意东西。他不知道她有多长,也不知道她有多宽,他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江里有数不尽的鱼,满江的鱼儿,成群结队,忽东忽西,时沉时浮,衔尾而游,怡然自得。一股江鲜的腥咸之气扑面而来,伴着江风一起,由鼻入喉,灌得江水生一个激灵。

突然,哗啦啦一声,一条“大鱼”窜出水面又飞速地潜入水下,虽然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但江水生仍能凭借自己丰富的水生物学知识,认定刚才那条破水而出的生物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一头成年的白暨豚。

怎么可能?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江水生带着这样的惊叹从梦中醒来。是啊,怎么可能?白暨豚是中新世延存至今的古老孑遗物种,分布于长江中下游干流,是我国特有的珍稀水生哺乳动物,被誉为水中大熊猫。大约有四千五百万年的历史,对于研究动物进化的价值极高。

然而,伴随着新世纪的钟声一同到来的是人类对长江经济开发活动的日益频繁,白暨豚栖息环境急剧恶化。2006年,中、美、英等六国三十多名中外科学家组成“长江淡水豚科考调查小组”,对我国白暨豚的种群数量进行科学考察。在历时二十六天,历程一千七百多公里的科考过程中,科考小组没有发现一头白暨豚,遂宣布白暨豚功能性灭绝。虽然,2007年的时候有渔民声称见到过白暨豚,但至今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白暨豚仍有活体存在。更何况……何况2006年那支科考调查小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也在调查报告上签了字。

父亲江孝然是江水生的偶像,也是他的骄傲,正是因为父亲,他才会选择成为长江水生生物科学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员,算是子承父业。他记得父亲说过,“科学是一件严谨的工作,任何研究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都不能盖棺定论。”所以,他对父亲的职业素养百分之百的信服,只要是父亲认定的事情,都是有绝对的科学依据的。所以,这就是一个梦,一个纯粹的梦罢了!江水生下意识里这样告诉自己,随后做了一组眼保健操挤按睛明穴运动……

长江水生生物科学研究院位于长江之滨的古镇通江镇,外形上仿古徽州建筑,古朴雅致,颇有几分书斋气息,且临江望湖,选址极佳,江水生的科研室的位置更是百里挑一,一打开临江的窗户,江山数百里间的景色,朝云夕霭,水光岚翠,都纷纷延入屋中,成为与科研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江水生其实心里清楚,院里关照自己,将最好的一间科研室分给他用,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江孝然。院长曾和是父亲多年的老朋友,是看着他长大的伯父。十年前,父亲莫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这位慈爱的伯父向他伸出援手,不然他和母亲就真是孤儿寡母,了无依靠了。

在曾和的关照下,他大学一毕业,便进入研究院实习,后来顺利转正,并且选择了和父亲当年一样的研究方向—长江淡水豚类研究。曾和很高兴,便将这间位置最好的科研室分给了他。刚开始的时候,院里的一些同事对此还颇有微词,每每听到这类不和谐的声音,曾和都只淡淡一句“就凭他是江孝然的儿子,他就比任何一个人配得上这间科研室”,就把各类不服的声音压了下去。这事一直激励着江水生,唯有努力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才不辜负曾伯父一番美意。

“水生,又在发什么愣呢?”

一串悦耳的女声将正对着江水发呆的江水生拉回现实。

“早啊,静怡,有事?”

不请自来的女人叫曾静怡,曾院长的千金,也是江水生研究院同事中不多的朋友。曾小姐肤白貌美,清纯可人,又贵为院长千金,气质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但兴许是受父亲影响,这位曾大小姐对江水生的态度远比对别人要温暖不少。然而这种似有若无的温暖反而让江水生和同事们本就不算融洽的关系又蒙上一层寒霜,他分明能从那些理工男眼中的犀利寒光里看到大大的“情敌”两个字。

“早?这都几点了,还早?”曾静怡乜斜着眼睛,气鼓鼓的像一只河豚。

“对不起啊,我可能最近没休息好,有些恍惚了。”水生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曾大小姐也不计较,只把那张如花似玉的美颜凑到水生跟前,换上一副讨好似的笑容,水生一时间只觉得被一股极浓的名贵香水味呛的不能呼吸,忙欲起身避开,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可是曾大小姐却不管这么多,一双纤纤玉手揪住他的衣领就又给揪了回来,将他那张比在梦里见到白暨豚还惊骇的脸重新放置到自己眼前,眼神中流露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水生读不出那是欣赏,是垂涎,还是其它什么意图。

她就这样看了好一阵,才幽幽道:“我怎么就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为啥什么好事都往你身上粘,真是不可思议。”水生被她这两句话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曾静怡也不解释,继续着让水生汗毛倒竖的微笑,一边帮他平整着衬衣,一边说道:“我爸在办公室等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啊,苟富贵,勿相忘。一会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吧?”水生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做这个动作,他很可能就会被从窗口投到长江里喂鱼。

在曾院长的办公室,水生见到两位陌生的客人,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长相的中年男子和一位东方面孔的年轻女人。

“小江来啦,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乔.格里奥先生,来自美国加州。这位是铃木香女士,来自日本京都。他们二位都是世界濒危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

两人起身,向水生鞠躬致意。水生也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还礼。

曾院长继续说道:“二位对我国长江淡水豚物种十分感兴趣,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想要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正好你也是研究这个方向的,我就推荐你作为他们此行的向导。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就当做普通的学术交流就可以了。”

水生打量着两位异国客人,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色职业装扮,那位叫乔.格里奥的美国先生一头光亮浓密的棕色毛发,整齐而讲究地梳背在头顶,一双盎格鲁撒克逊人特有的波斯猫般的眼睛凹刻在瘦削的脸上,鼻梁挺拔,形象颇为刚毅。而那位被称为铃木香的日本女人身材丰满,肩膀宽厚,与人们惯常认知里日本女人小巧玲珑的形象多有不符。乌黑的长发干净利落地盘起,束拢在脑后,乍看之下算不上绝色美女,但若多看两眼,便发现这女人周身上下弥漫着成熟贵妇特有的韵味。

“江桑,刚才曾院长介绍说你父亲是著名水生生物学家江孝然教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幸会。”

铃木香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礼貌地向水生伸出右手。

“铃木小姐谬赞了,幸会。”

水生轻轻握了一下铃木香的手,谦虚的客套了一句。

“情况曾院长已经说过了,不知道江桑意下如何?”铃木香微笑着,表情很诚恳。

“当然,如果调研期间需要助手的话,江桑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一起,我们会尊重江桑的选择。”可能是担心水生拒绝,铃木香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回答,水生就瞥见身后的曾静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分明一半是威胁一半是乞求。江水生就是再白痴此刻也醍醐灌顶,明白了曾静怡在科研室里说那番话的意思。

其实自从那个怪梦入脑以来,江水生的状态一直不好,每天也只是坚持来院里报个到,院里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实质性工作。想必曾伯父给他安排这活一半是为了接待国际友人,一半也是为了让他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吧!

“好吧,正巧曾院长的千金和我一样,是研究长江淡水豚方向的,就由我们两个陪二位四处转转吧!”想到这里,水生便应了下来。

“真的吗?那太感谢你了,江桑!”见水生答应,铃木香显得有些激动,居然迎上去给了水生一个大大的拥抱,抱的水生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今天是命犯桃花吗?接连与两位美女来了个零距离接触,让江水生着实有点哭笑不得。

“那你们想从哪里开始?”

“我在日本的时候,就一直听说江孝然教授的老家江上湾是个好地方,要不我们就先去那里看看,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培养出两代优秀科学家的宝地有着怎样不同凡响的风水。”

铃木香口中的江上湾是通江镇下辖的一个村,位于通江镇东郊约百余里。那里是江水生的老家,往上数来,也不知江家从多少代祖辈开始就一直寓居于此,直到江水生父亲考上大学,后来又成为著名水生生物学家,这个家族才算是从山沟沟里走了出去。铃木香的话勾起了江水生些许乡愁,虽然只隔着百余里山路,老家已然是异乡。

当听到铃木香的这个要求,江水生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外国人是不是曾伯父找来陪自己回老家散心的,却编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总之,一切事宜敲定,大家便各自回去准备,约定第二天启程。

 

(二)江上湾

一行四人到达江上湾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云灿风软,烟霞似锦,入眼皆是如画风景。

当足迹再次踏上故土,江水生无限感慨,小时候父母经常会带着他来这里小住,爷爷奶奶只他这么一个独孙儿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经常是爷爷带着他满山村的玩耍,奶奶准备了一桌丰美的山珍等着一老一小玩累了回来,那时候水生总能克服掉挑食的毛病,两大碗饭和一桌子菜在一阵呼噜呼噜之间风卷残云。每每见此光景,一大家子人都边笑边唤道,“水生你慢着点吃,没人跟你抢!”然而不想造化弄人,父亲离奇失踪,爷爷奶奶也双双离世,十年生死两茫茫,故土虽在脚下,却已物是人非。触景生情,江水生不由得鼻尖一酸,眼眶微红。

“这就是你老家啊?真漂亮!”曾静怡拖着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跟了上来,嘴里不住地赞叹。

确实,这江上湾因地处偏僻,百十年如一日,人工开发的痕迹不多,山川形胜,水随山转,山因水活,很适合想要远离城市喧嚣的人修身养性。曾静怡这种在城市中成长起来的千金小姐,初来乍到,看着这样原生态的风景,呼吸着这样清新的空气,自然觉得既漂亮又好玩。

“喂喂喂,你不懂什么叫绅士风度,什么叫怜香惜玉吗?没看到我一个人拖着这么重的箱子都要累死了吗?”

由于太过原生态,多是羊肠小道,即便他们是开着越野车来,也只能停在离江家老宅约五公里的地方,剩下的路只有靠腿走过去。曾大小姐在赞叹完这里的好山好水之后,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里路不好走,让你留一部分行李放车上,你自己不听怪谁?”江水生说着瞅了一眼那个超大号的行李箱,心想这位大小姐是真把这次国际调研活动当成观光度假了。

“那怎么行,这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曾静怡故意抱着行李箱,娇嚷道。

“江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拿出绅士风度,照顾好女士。”这时铃木香也凑了上来,打趣道。

“就是!”曾静怡得到外援助攻,得意地双手一摊。

“卡哇伊,恋爱中的小情侣真可爱,羡慕啊!”

“哪有!”

铃木香冷不丁地一句调侃让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一行人就这样在你一句我一语的轻松氛围里来到江家老宅门前。

老宅是很传统的农村院落,两层建筑,门前用篱笆围着一个约七十余平米的院子,已经荒芜。屋顶与门窗上附着着的苔藓与斑驳的墙面似乎是在提醒着江水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场景浮现了。打开门,一切都是老样子,一切又都不是老样子了。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打点水,简单收拾一下应该可以将就一晚。”江水生说着拎起两个水桶往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曾静怡跳窜着跟了出来,完全没有了先前让水生帮她拖行李箱时的柔弱无力。

“江桑,不用太客气,我们帮你一起弄。”铃木香说着同乔也拎了水桶出来。

打水的地方叫龙井,就在村口不远处。龙井不是井,是一条洞里的“河”。龙井洞口似溶洞,拾级而下,内里并不十分宽阔,一泓清流于洞口处五步之外横流而过,清冽甘醇,村民多聚于此取水,如今村里居民多已外迁,所以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真清凉!”铃木香掬一捧清泉在手,贴近鼻尖,然后一把拍在脸上,水花顺着那张圆润的鹅蛋脸滑下来,在下巴处重新汇聚成水滴滴落,犹带芬芳。

“这水真清,真凉快!”曾静怡蹲在边上拨弄着泉水,同声感叹。

“小的时候,每到夏天,爷爷都用这里的水冰西瓜,用这水冰镇的西瓜清脆爽口,比冰箱里冰过的都好吃。”江水生不觉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因为提到了吃,曾静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江桑,这么多的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过来的,又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呢?”铃木香问。

“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水从哪里来已不可考,但已经证明是一直流到长江的。”

“哇!真是太神奇了!”听了水生的介绍,众人一齐惊叹。

说起这龙井,与水生一家确实是一段缘分。江上湾与通江镇那些沿江发展的红火集镇不同,这里远离江滨,是块被遗忘的角落。然而谁都没想到,龙井洞里的一条暗河,将江上湾这个被遗忘在远方的孩子,也将江孝然、江水生这对父子的命运,同浩荡长江宛转勾连在一起,至此居然分也分不开了。

回到江家老宅,水生开始分配住房。由于老宅只有三间卧室,水生决定自己在堂间打个地铺。

“江先生,我带了帐篷,晚上在院子里就可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乔.格里奥终于开口,也难得的看见那张刚毅的脸上流出一丝笑意。

“这怎么行!”水生一下绷直了身子,让国际友人在院子里搭帐篷,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中国堂堂礼仪之邦,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你随他去吧,乔以前干过雇佣兵,习惯了野外安营扎寨,他这样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铃木香倒是一脸轻松惬意,看来她一直都把这位山姆大叔当成保镖在使唤呢。乔.格里奥也不多话,自顾提着自己的一大包行李出了屋子。

夜沉,微月半天,只有江家老宅里灯光掩映。嵌在江上湾的群山之中红火微星,楚楚动人。

江水生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他住在二楼,顺着窗户可以看见院落里乔的帐篷里灯火微明,曾静怡在这个时间点早与周公幽会去了,那么敲门的只有一个人了。

“铃木小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水生侧身将铃木香让进房间,擦身而过时,一股淡雅的香味也随之掠过鼻尖。

“江桑这不也没睡吗?”铃木香已经换上一身宽松的睡衣,丰满的胸部瞬间解放出来,随着她步子的节奏春光乱颤,整个身姿也因为睡衣的熨贴而显得活色生香。水生没有答话,他不想把自己最近总做怪梦的事情告诉别人,这已经成为他隐秘世界的一部分。

见他不说话,铃木香自顾走到窗边,望向院落里的一豆孤灯。水生捉摸不透铃木香的来意,为避免气氛的尴尬,主动问道:“铃木小姐明天有什么计划?”

“这里是江桑的老家,当然客随主便。”铃木香微微一笑。

“恕我直言,铃木小姐,这里确实是我,或者说是我父亲的老家,但科学是不讲情怀的,还讲究个寻根问祖,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任何地方是能够开展长江淡水豚研究的。”江水生试图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里的水真好。”铃木香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水生的话。

“什么?”

“我知道你们中国唐朝有个状元才子,叫张又新的,他根据茶圣陆羽的《茶经》,写了一篇叫《煎茶水记》的文章,把天下的水分为二十个等级,其中扬子江南零水排在第七,江水中排第一。”铃木香似乎越说越远,居然扯到什么茶、水当中去了。“我一直将信将疑,今天看到这里龙井的水源算是开了眼。”

“铃木小姐懂得真多。”

“别忘了,在日本,茶道也是一门非常普及的传统文化呢!”

“那又和长江淡水豚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说长江淡水豚大都对水环境的要求很高,龙井的水很好,而且已经证明水道和江河湖泊是相通的,江桑真的觉得这里和淡水豚类的研究没有关系吗?”

水生愣住了,他不由得想到那个梦,以及那个梦里出现的叫怅望江的江河,那一切都太过真实。

“对不起,江桑,我班门弄斧了,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说完,铃木香朝水生微微鞠了一躬,恭敬地退出门外,形态完完全全又恢复了一个日本女人的恭谨含蓄。

目送铃木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合上门,房中依然残留着淡雅的香味。不简单,对于这个刚刚认识四十八小时的日本女人,水生如此定义。

 

(三)龙 

“你在找什么呢?”曾静怡打着哈欠,问已经蹲在龙井边出神半个多钟头的水生。水生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观察着脚下的流水,不时伸手到水里探着什么。铃木香和乔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你们今天都好奇怪啊!”曾静怡嘟哝着,揉着惺忪的眼睛。

“这不可能。”在反复确认过龙井的环境后,水生遗憾地摇摇头,站起身子,看了一眼铃木香。铃木香只是回以淡淡地笑,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回程,乔开着车,曾静怡靠在副驾驶座上又睡了过去。水生和铃木香并坐在后排。

“你也看到了,龙井的河道比小溪还浅,别说淡水豚,连条河豚估计都游不过去。”水生同铃木香说着。

“江桑,我并没有说什么。”铃木香笑得迷人又神秘。

夜幕降临,江南山区飘起蒙蒙细雨,泥土深处蒸腾出万物垂死与生息的气味。一盏灯火在江上湾的一条山路上飞速移动着,从道路两旁的木石上一扫而过,又将它们丢弃在身后雨夜的一片黑暗寂静里。

半个时辰后,一辆黑色越野停在大路尽头,再往前,是逼仄的小道。手电灯光亮起,一个背着背包的高瘦身影,穿过小道,径直走到那座叫龙井的山洞前。他用手电四处探照,像是在寻找什么。

“Mr乔,找到了吗?”一束灯光打在乔.格里奥脸上,乔下意识地伸手遮蔽,待身后那个人影走近,他看清楚了那张脸。

“江先生,你好。”他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平和地同江水生打了个招呼。

“看来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了,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水生用手电继续照着乔.格里奥。

“是的,我们是该重新认识一下了。那个,其实我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地质系教授,铃木早年留学中国,是研究长江水生生物的,用你们中国话说,算是同行啦!”乔用一口不算流利的中文一字一句的解释。怪不得这家伙话不多,比起铃木香,他的中文水平确实不算好,水生心想。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水生继续问。

“目的?你们的曾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了。”乔笑着耸耸肩。

“但我觉得你们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感兴趣而已。”

“是的,这个猜测,不,是判断,如果是真的,无论在地质学还是水生生物学,都将是一个跨时代的发现。而且,可能与你父亲的失踪有关。”乔说着,深嵌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父亲!”水生一惊。

“是的,铃木其实很崇拜你父亲,在中国留学期间就对你父亲的研究一直很在意。她知道你父亲一直到失踪前都在寻找长江灭绝物种还有存活的证据,并且这项工作似乎已经有了很大突破。”

跟随着乔的讲述,水生再一次被记忆牵引。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父亲工作上的事极少和他提及,只记得父亲失踪前那段日子回老宅的次数比以往多了,有时候带着他和母亲,有时候干脆自己一个人去,直到有一天,父亲没再回来,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十年间音讯全无。

“你发现了什么?”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低声问。

“你听说过小约翰.克里夫.西蒙吗?”

“你说的是那个主张地球中空论的美国科学家?”科学毕竟是相通的,水生倒也听说过这个人。

“是的,包括瑞士数学家欧拉,还有哈雷,他们都相信南北极有裂口可通地心。小约翰.克里夫.西蒙还曾试图组织探险队前往北极,寻找通向地心的通道。”乔难得这样侃侃而谈。

“去了吗?”

“没去成,总统没同意。”

“所以你们来到通江,找到曾院长,找到我,最后找到江上湾的龙井,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嗯,早上来到这里,发现这里的地质很特别,我们之前查阅过中西方相关专家的研究成果,这其中也包括你父亲的研究,基于这些成果和信息,我们判断,这里完全具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乔越说越兴奋。

“我们现在怎么办?”

“喏,装备我都带上了,先往水流过来的方向探探,到了里面岩石也会给我们指引方向。”

“天呐,真疯狂!”水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江先生一定也早发现了端倪,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乔瞅了水生一眼,边说边整理着背包里的装备。

“咦,铃木小姐呢?你们不是应该一起行动吗?”水生这才发现铃木香一直没有出现。

“你是问哪个?”

“哪个?难道还有几个铃木小姐不成?”

“如果你是指昨天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已经被我绑宾馆里了。”乔淡定地点燃一支烟。

“什么?”

“她不是铃木香,我过来的时候刚刚审讯了她,她叫千代美惠子,是个间谍,仗着自己和铃木身形几分相似,就,对了,你们中国话怎么说来着?哦,易容,易容成铃木的样子,混在我们当中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简单,铃木从来不称呼我为乔,她只叫我格里奥。”水生这才想起昨天晚上,乔要去院子里搭帐篷时,铃木香顺嘴叫了声“乔”。这些人真可怕,生与死的较量有时候就隐藏在闲言碎语的机锋之间。昨天晚上,那个假铃木还在他家的老宅,他的房间里……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不用担心,问题都解决了,现在真铃木就在宾馆里看着假铃木,她不会再给我们添麻烦了。”乔叼着烟,用被烟熏黄的手拍了拍水生的肩膀,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个间谍,叫,千代什么来着?”

“千代美惠子。”

“对,千代美惠子,她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是的,那臭娘们鼻子很灵,在用泉水洗脸的时候就嗅到了水里有江鲜的气味。”水生很讶异,这个乔中文并不熟练,但“臭娘们”几个字的发音却很有那么一股子浓郁的国产的味道。

两个人一边议论着,一边朝清泉涌来的上游走去。刚开始,洞口极窄,人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再行至深处,洞口压的极低,两个人试图趴在地上爬过去,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先退了出来。

“这样不行,等天亮后我们再想办法。”计划停当,乔便在洞口安置好帐篷。

“水生,水生!”睡梦中,不知道谁在呼唤自己。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父亲江孝然坐在跟前,正凝望着他。

“爸爸!”水生一下子坐了起来。父亲看着他笑,笑得很和蔼,一如多年前,看着他狼吞虎咽,看着他游戏玩耍时笑的样子。

“爸爸你回来了?”他去抓父亲的手,深怕父亲又消失了。他抓住了,是父亲的手,温暖,有力,结实。

“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和妈妈都好想你!”水生几乎就要哭出来。但江孝然并不回答,只说:“水生,你跟我来。”说完钻出帐篷。水生看了一眼旁边依然安睡的乔,也紧跟着钻了出去,但帐篷外却不是龙井洞旁。这个地方水生认识,是长江港二号码头,这个码头近年因为生态环保整改已经不再使用,处在半废弃的状态,基本上没有人。

腥咸的江风从夜的深处刮来。月色横空,江波静寂,悠悠逝水,吞吐蟾光,水生看见父亲站在江边,伟岸的身躯迎着江风习习。他回头看了一眼水生,纵身跳入长江。

“爸爸!”水生见状也顾不了许多,跟着父亲纵身跃下。

真奇怪,跃入长江的水生仿佛变身为一条鱼,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他看见父亲,他也像一只鱼一样,朝着江河深处游去。

“等等我,爸爸!”水生呼唤着,紧跟上去。不知道游了多久?他能够感受到水在变清,呼吸渐渐畅快起来。他还看见许多鱼,绕着他转圈,行成一股水柱。真漂亮!他忍不住赞叹。

江面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头顶,一抬头就能透过青碧的江面看见月亮,这可真是奇观啊!同样是水中望月,此水中月真是天上月啊!水生正在感叹着,忽然一条长长的大鱼的影子悠悠然从头顶游过——是,是白暨豚!

“怅望江!”一刹间,无数个日夜里的梦境朝水生一齐涌来。

“你说什么江?”乔听见水生呓语,也醒了过来。

水生呼地坐起来,搓着额头,又是一个梦,梦境和之前一样真实,但是好奇怪,今天是第一次梦到父亲!难道?水生想到了什么,突然抱住乔的肩膀,“乔,你有潜水的装备吗?”乔愣了半晌,缓缓道:“这个……真没有。”水生按着额头沉思良久,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现在几点了?你干吗?”电话那头,一个女声不耐烦地嚷道。

“静怡你听我说,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扯,但事关重大!”

“嗯,你说。”电话那头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你能不能帮我借一艘潜水艇。”

“江水生,你有病吧!”啪!电话挂断了。

“哥们,你玩这么大?”一旁的乔听得目瞪口呆。水生来不及解释,接着又一个电话打过去。

“江水生你有完没完?”

“静怡你听我说,我有我父亲的消息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没开玩笑?”

“真的不是开玩笑!”

 

(四)怅望江

长江港二号码头,废弃的仓库像一口口巨大的集装箱,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江畔上。一架架吊机还傲然挺立着,然而它们的钢筋铁骨早已失去用武之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江水辉映着晨曦,波光粼粼,光影扑朔。

.格里奥靠在车门上抽着烟,脚边撒落着一地烟头。江水生不停地看手机,焦急等待着。俄顷,一辆红色丰田轿车向他们驶来。

曾静怡停好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置着三套潜水服和氧气。

“潜水艇那么高大上的东西我是没本事弄到手,将就着用这个吧!”曾静怡潇洒地将一头秀发往后一甩,阳光下整个人有一种干练的爽气。

“谢谢……咦,怎么会有三套?”

“我不用吗?”

“你?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

“不带你这样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要不去大家都不去!”见水生不答应自己跟着一起,曾大小姐一下就急了。关上后备箱一屁股坐在上面,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

“潜水是需要专业训练的,你以为是玩呢?”水生跟着也急了。

“咦,江水生你好意思提这茬,研究院开展研究员潜水训练的时候你最终考核成绩还不如我好吧!”经她这么一说,江水生突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好多同事还都说曾大小姐虽然养尊处优,但潜水还真有天赋呢。

“好吧,那你记得一定要跟紧我。”

“遵命!”曾静怡一下跳起来,一把搂住水生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刷的一下,水生整个脸迎着朝阳都红透了。

循着梦里父亲的指引,水生找到了码头边的那个河口。三人换好潜水装备,一跃入水。水下,水生努力按梦索骥,辨别着方位,静怡和乔紧随其后。

爸爸,我来了!他在心中默念,朝着梦的方向,逆流而上!

水越来越清,阻力越来越小,鱼的种类越来越多起来!没有错,一切和梦里的情境一模一样,顺着这条水道,他离另一个世界越来越近,离父亲越来越近了!忽然,身边亮堂了起来,他们不必借助探照灯的光也可以看清身边的鱼儿。他们抬头,一条白暨豚游过。水生侧过身子,朝身后的同伴比了个OK的手势,同伴也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紧接着,他一个潇洒地转身,奋力向水面游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霎那,水天一碧,环视天地悄然无声,一带云峰,横苍径远,晴原漫漫望不尽,山色照野光如濡。这洞天福地,比起那“世外之地”江上湾,亦是有过之无不及。

三人上了岸,换下潜水装备,再去看那条江河,浩荡逶迤,不知几曲几折,只道是能穿透山河岁月,绕遍荆棘莽原!一行人沿着江边走,看着一江春水,锦鳞千百,真是前所未见的奇景。

“江伯伯!”曾静怡突然惊叫起来,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人间蒸发十年,著名长江水生生物专家江孝然教授。面前这个江孝然,鹤发长髯,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气,身旁站着一个貌似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看上去身体有些娇弱。

“爸爸!”江水生的泪腺此时再也绷不住了,他狂奔向自己的父亲,他要紧紧地拥抱他,他要把这十年缺失的父爱讨要回来,他有太多的话要跟父亲诉说,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他再也没有父亲了!今天,他要把这些委屈都发泄出来。曾静怡泪点本来就低,看见这样感人的一幕,怎能不受触动,突然“哇”的一声抱住乔,哭了起来。乔吓了一跳,手一时也不知怎么放好了。也许,美国人很难理解中国人的情感,他们不明白中国有一个词叫“共鸣”。

江孝然不说话,他轻轻抚摸着水生,等到水生激动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才附在他耳边说:“水生,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你不要怪爸爸。”说完,几行老泪顺着满含沧桑的脸流了下来。

江孝然将三个人带到他的大本营——怅望江水生生物观察站,同他们讲起这数十年间发生的故事。

2006年11月,江孝然奉命参加六国“长江淡水豚科考调查小组”,对我国白暨豚的种群数量进行科学考察。在二十六天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考察中,科考小组没一无所获,遂宣布白暨豚功能性灭绝。

2015年6月,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伯克利大学的科学家联合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指出地球上脊椎动物灭绝率正迅急加速,目前已经达到正常水平的114倍。

说到这里时,乔.格里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曾参与过这份研究报告的研究。江孝然微微颔首,继续说。

报告的主笔杰拉尔多·塞巴洛斯预测地球的第六次大灭绝时期正在到来,如果按照这样的灭绝速度持续下去,这些物种可能需要数百万年才能恢复。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保罗·克鲁岑也抛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足以划分出一个新的地质时代”的论点。

而对动物来说,只要有一点点气候变化,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纵然它们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但是进化速度远远跟不上人类对环境的改变速度,如此,它们最终会一步步走向灭绝。简言之,地球已经进入了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

人类世的到来,直接影响了对水环境要求较高的长江淡水豚类的生存环境,导致包括江豚在内的众多淡水豚族群逐渐减少,甚至灭绝,也激荡起江孝然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那一份淑世精神。他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对长江水生生物生存环境的研究当中。直到他偶然发现江上湾龙井的秘密,那里的水质好,但一直以来村里人只知其去处,不知其来处,从那时候起他就判断在洞的另一头藏着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于是他查阅了大量当地地质学资料,再同前人的研究成果对比,更坚定了他的判断,但最终发现这条长江水道,还是多亏了小汐。

江孝然用力搂了搂那个十六七岁女孩的肩膀。小汐是个孤儿。十年前的某日,江孝然参加某调研活动夜宿江滨,偶遇流落街头的小汐,也拉开了他即将消失十年的序幕。

江孝然发现,这个六岁的女孩儿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她能够感知潮汐的力量并加以利用,这种能力对于六岁女孩儿来说可能换不来一块面包,但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江孝然收养了她,带她去龙井,在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她感受到潮汐的力量,并准确找到了连接长江的出水口,并进一步探索到隐藏在大江之下更为深邃、宽敞的水道,那是连接长江与怅望江的水道。顺着水道,他们找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没有人类文明的新天地。

再后来,他们发现,这个通往新世界的入口并不固定,它是根据潮汐变化而不断变化的。

“等等,你是说如果下次再要来到这里,水道就不在老地方了?”乔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江孝然点点头,“所以,十年来,没有人发现过这条水道,我相信很多人都找过,但是,没有如小汐一般对潮汐力量的感知能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您就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曾静怡小心地问道。

“是的,正如你们所见,这个世界物产丰饶,除了人应有尽有,我们在这里建立了观察站,这也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建筑。”

“您就没想过要回家看看?”水生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当然想,但小汐的身体太差了,而且每使用一次她那天赋,身子就又差一些,出去,我们可能就再也回不到这里了!所以,我必须要在家庭和科学间做抉择!对不起!”江孝然昂起头,湿润的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努力使泪水不流出来。

“那您说的这么多年一直在我们身边是什么意思?”水生追问。

“你来看。”江孝然将水生引到一台用废旧零部件组装的电脑前。

“我把这台电脑叫托梦机,到了晚上,借助小汐对潮汐的控制力间接控制地球磁场,将这里的影像数据传输到你脑波里,这样,你就能看到我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通过你的脑波了解到外面世界发生的事。”

“这么说,那些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是的,直到昨天,我想你已经发现了龙井的秘密,知道我还活着,所以就利用这台托梦机把你带到了这里,这就是真相。水生,对不起!”

这是江孝然一连说出的第三个对不起,饱含了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忏悔。

“这是什么?”曾静怡率先打破这略显沉重的气氛,小跳着奔向一台貌似太空望远镜的机器。

“这是观察镜,可以观察它们的生活状态和习性。”透过观察镜,不仅是普通的鱼类,还有白暨豚、长江白鲟、鲥鱼这些被证明已经灭绝的物种,在镜头前摇曳生姿,鱼翔浅底。

“为了它们,我觉得一切是值得的!”江孝然坚定的像一盏长明灯,不论发生任何事,生命存在,此火不灭!

“搞研究,搞保护,一定要在这里吗?”水生问。江孝然不答,指向那条江。

“怅望江是我给起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吗?”

“我是为水中的那些生灵起的啊!它们在怅望啊!怅望哪儿?怅望长江啊!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啊!”

“那就让我来送你们回家吧!”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顶在曾静怡右侧太阳穴上。千代美惠子握着枪站在她身后,身上,是湿漉漉的潜水衣。

“你把铃木怎么了?”乔第一时间意识到铃木香恐怕遭遇不测。

“放心,那个蠢女人,杀她都嫌浪费子弹,还是留着对付你们的好!”美惠子狞笑着,面容可怖。这是水生第一次见到美惠子的真容,正如乔所说,她和铃木香确实很像,稍加修饰便可以假乱真,就是这个女人,在那个晚上,穿着香艳的在自己房间里相互交谈了半个多小时,想想都让人后怕。

“你想怎么样?”水生说着冲乔皱了皱眉头,像是在说,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尽在掌控?乔无奈地摇摇头,他承认轻视了这个女人,让这么多人此刻身陷险境。

“过来,佳奈!”美惠子喊了一句,众人一时莫名。只见小汐晃着单薄无力的身躯,一步一摇地向美惠子走去。

“别去,小汐!”江孝然冲上前一步想要拉小汐,枪声突然响起。

“爸爸!”

“江教授!”

水生、乔、小汐,齐齐围在江孝然身边,江孝然倒在血泊里,胸口的血浸染了白色衬衣。

“你杀了我吧!”小汐朝美惠子怒吼着。

“别傻了,佳奈,你的天赋,你的力量,不应该浪费在这里!”美惠子回应道。此时,江孝然仍血流不止,他攥着水生的手,颤抖着张开嘴:“水…水生,磁盘里,磁盘里有我多年的研究成果,你…你能做得更好!”说完,咽下最后一口气。

众人还没来得及对江孝然的死表示哀思,美惠子一把推开静怡,又一把将小汐拽过来,拉着就往外走。水生紧跟着冲出去,猎犬一般扑向美惠子,美惠子抬手两枪,不知击中何处,水生直直跌进怅望江里。

入水那一霎,他听见大家在惊呼他的名字,感觉身子一沉,不由自主地往江底沉去,就在他放松了整个身体,任身躯随波逐流的时候,底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将自己顶住,继而又一股力量,不对,是好几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推着自己,往江面顶上去。

岸边的人们还在哀嚎,突然洪波涌起,白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劈开,众人看见成群的江豚、白暨豚、白鲟,众星拱月般驮着水生劈波斩浪,水生在这股合力的作用下飞了起来,直接向美惠子的方向飞过去。美惠子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反应慢了半拍,被直接砸翻在地。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一齐扑过去,一拨人扭打在一起。

美惠子毕竟是间谍出身,体力比一般女人要强出很多,水生他们虽然人多,但仍不能迅速制服,还是乔经验丰富,寻了个机会抽身退出缠斗,冲进观察站里找了根绳子,又反身扎进人堆。就这样,大家七手八脚总算将歇斯底里的美惠子给绑缚结实。

美惠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嘴里不停地喊着:“乔!八嘎!乔!八嘎!”乔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个东西,顺手塞进美惠子嘴里,边塞边调笑道:“我还是喜欢女人叫我格里奥!”制服了美惠子,安葬了江孝然的遗体,小汐向大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原名叫江户川佳奈,是日本人,六岁的时候因为异于常人的天赋被间谍美惠子发现,送进H国秘密研究所进行特别训练。小佳奈不想自己成为恐怖主义罪恶的帮凶,就逃了出来,随偷渡客流落到中国,机缘巧合下在这里遇到了江孝然教授,小汐是江孝然给她起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她拥有能感受潮汐力量的能力。后来的事就如江孝然说得那般,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恶魔的爪牙还是没有放过她。

“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吧!”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现在的年龄和当年父亲失踪时自己的年龄一样大,而父亲却将本该陪伴自己的十年陪了她,水生百感交集。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江教授说过,那个世界已经进入人类世,人类世的世界没有给我留下多好的印象,还是这里好。”小汐看着怅望江里欢游着的鱼、豚,喃喃低语道。

“呀!我袜子哪去了?”好容易回过神来的曾静怡又开始一惊一乍地找袜子,刚才一片乱战之中这位大小姐勇悍异常,鞋子、袜子散落一地也不管不顾。好容易找到那只失踪的袜子,居然塞在美惠子嘴里。

“算了,就让她这么安静一会吧!”

 

 

铃木香被美惠子绑在通江宾馆的一间储藏室里,在江水生他们赶回宾馆后被解救出来,所幸没有什么大碍。

.格里奥表示要把这段神奇的经历写进论文里,江水生劝说他,通往怅望江的水道已经无法找到,怅望江世界的存在已无法求得实证,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永远藏在心里就好。虽然遗憾,但他对水生的观点还是表达了认同。

美惠子落网后被移交司法部门,由于她长期在中国大陆从事间谍活动,官方驳回了她引渡回国的请求,等待她的将是中国法律的严惩。

一周后,铃木香、乔.格里奥双双回国,长江淡水豚调研事件亦告一段落。

江水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母亲和曾和院长,他不想让无辜的人再受一次伤害,父亲的秘密,就让他一个人独自守护吧!

曾静怡在经历了这场生离死别后更加理解水生,她决定同他一起守护这个秘密。

一年后的微雨清晨,江水生手捧黄菊,与曾静怡并立在那条连系着两个世界的龙井暗河前,丝丝菊瓣顺着龙井那碧绿泉水优雅地打了两个旋儿,穿过幽暗的岩洞,淌过漫长的时光,缱绻流向滚滚长江。

漫步在山间小道,静怡撑着伞,水生两手插在裤兜,若有所思。

“水生,你在想什么?”静怡停住脚步。

“我在想父亲和小汐的话,怅望江的世界真的那么好,我们这个所谓的人类世就那么糟糕吗?”

“我觉得可能是江伯伯没能看到今天的长江吧!”

“你说我们的长江以后会更好吗?”

“当然会,因为你、我,还有爸爸,我们都会为此而努力的啊!”

“光我们努力就够了吗?”

“我相信我们的努力会感染更多的人和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