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日

无数次落日

我只在场两次

比如此刻，风扯破构树的叶子

狗尾巴草在野径旁籽实沉重地摇曳

水葫芦紫色的花朵在河面上跳跃

漫天橘色的风里

黑色的鸟儿掠过河心

鸟消失在对面的黑树林

橘色的风正在被地平线吮吸

一只紫色的蝴蝶突闪着掠过

所有的酝酿

都不是我可以预知的旅程

湿地上的芦苇，顺着风的方向

弯下去，弯下去又弯下去

然后

再回来

时间已停滞不前

已经消逝了的，和当下正在发生的

我在这两次盛大黄昏摁成的这一枚

落日中存在

破碎时刻

忽然觉得，对不起这么美的夜色

清冷的光在夜空里闪烁

痛楚的深情回旋在这世上

我忽然有些羞愧

对不起晚归的辛苦的农人

如何自由又怎样死去

清晨的挽歌与落日的赞颂

全都搁浅在这个漫长的冬季

我只有皮袍下的贪婪

和满是破绽的夜晚

穷人投带刀的胎

岁月在山河间飘摇

唯有尖利的诗句可以打碎你

借你的愧疚与缝隙

写诗这件事

日渐式微地，去寻找力量

去时光的缝隙

去因遗忘而遥远的幽谷深处

不断矫正对失去的视而不见

不断发现企图迷失这个事实

什么都掩盖不了啊

水流到这里，打个微旋后继续向前

是或简或繁的生活赠予抬头仰望的片刻

来处和去处，都微光明灭呀

写诗这件事，都是

有意无意地尝试着拼凑出新的时间

试图证明彼此与永恒相关的妄想

正在静默

削掉旁逸的枝桠

理清每一片绿叶的指向

灌木丛通过复制自己行走

通向无止境的远方

借助于失忆得以在植物的外表下

在人间过着，

一模一样的日子，注视着

一模一样的人和事

季节时令在规定的时间到场

我身心分离地活着

却终于在你的残缺里

找到了自己

对 抗

我不承担时序的错误

光芒、雪与焰火，你

在所有的时空里飞升、下落

试图传递给时间的都是徒劳

没有被记住的事物

并没有发生

一切，都还在路途之上

黄昏来临

所有的事物都在彼此远离

而我无限地走向你

试图无限独立

想承托一些

还是想倚靠一些

在场和转身离开后的姿势一样

没有臆想和负重

雾散不散，前路清不清晰

与困惑无关

夏季漫长

晚熟的秋，无非更高冷阔大

螺旋上升的承托，是向外

压力越来越大的撕扯，向内造就

越来越刚的内里

无非就是一场力的角逐

我终于可以回头看一看

在自我互搏中虚耗了全部力气的前半生

暂 停

一个人停在这里

长出跟世界交换信息的根须

打开一些又关上一些

向分门别类的人世间深处走下去

走到哪里

哪里就是自己应当到达的终点

事件的标志性

遗落在时空角落里发光

星罗棋布在每个章节写就的句号里

回头一看哪

光源一样，四面八方都是方向

要去哪里已经不再是个问题

独自启程

天凉了，那些飘零至路灯上空停留的夜雨

每一滴静止漫长如一株芒草的不知靠岸

悬停止于铿然落下

告别的时刻，应声到了

请让我启程

独自深入还不肯暗去的原野

阳光和芒花正好都在发着光

擅长遗忘而行走的植物

总是高不过一株秋阳下的芒草

紧贴那些蓄满了枯黄力度的光芒

妄想靠岸

冬天悄悄的威压

徘徊野外

离别不妨再粘稠一些

才配得上这温暖的、厚实的、最后的暮色

空 山

声浪最高的时候，人们

斟满了酒杯

词语，推拉，失重的盏碟

一同

组成星系旋转

大朵的花落下

椅子向后退去

那些高举着的光泽汇集

真相渐近

譬如一声惊雷划过

一粒荷珠最后的漫长

——终于滴落

蓦然之间，繁花落尽

空山呈现

时 候

门栓卡住初生的太阳

锁链扣起星光

那些咔哒和窸窣

还未发出

门，已经关上

钥匙扔到谷底

良久

影子落下来摔得粉碎

清凉的风开始不疾不徐

不疾不徐地带来寒冬

秒针的嘀嗒声，巨大地回响在

暗夜里空荡的客厅

门，已经关上

萧瑟的季节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