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一滴水

浏览量:378 | 上架时间:2023-04-17

沙漠中的一滴水

唐贵芳

 

水资源的匮乏之于西北,是显而易见的。

据导游说,敦煌的年降雨量是39.9毫米,而年蒸发量却高达3200毫米,如此大的落差,让人唏嘘不已。

车窗外,浩瀚无垠的戈壁滩和一些零零星星的旱生植物,都有力印证了此地水资源的极度匮乏。为了适应这严重缺水的自然环境,植物做出了最科学的进化,无论是紧贴地面抱团而生的芨芨草、骆驼刺,还是烈阳下坚韧不屈的沙枣树、罗布麻、红柳等,他们皆植株矮小而叶片敦厚,以祈最大程度的减少水分蒸发,提高水分贮藏。见或遇到一排不算高大但枝叶葱翠的小白杨,就会赶紧对团友说:“快看!有树!叶片还那样绿!”我想这欣喜之外,更多的或许是赞叹与期望。赞叹其顽强的生命力,期望能普降甘霖。当然,这是水的自然形态,给予生命以存在的可能,滋养万物。 

也许,水还能以别的形貌存在,给予人生以思考,浸润心灵。

在去往莫高窟的必经之路上,惊现一座颇具后现代主义的水蓝色建筑,远远望去犹如一个超大的蓝色水晶体,在辽阔荒漠的映衬下,仿若幻境显现,美轮美奂。后来才知,这建筑便是大型室内情景体验剧《又见敦煌》的专属剧场,以“沙漠中的一滴水”为创意理念设计的。

 

那么这滴水究究竟带给我们怎么的一种体验呢?非观无以表述。

于是,手持《又见敦煌》门票,随着乌央央的人流,有序进入,一探究竟。当我们沿着平缓的坡道进入该剧场时,惯常的思维已被颠覆。平日里,我们都是迈上台阶,登堂入室,而在这里似乎所有的游客都被那浓重的黑暗施了魔法,幻化成了一滴水,又汇聚成一条溪流,顺势而下,直接汇集于大厅深处。正当我们在黑暗中摸索、遐想、期待时,音乐轰然而起,灯光骤然而亮,历史的闸门陡然打开于众人眼前:一个个鲜活的敦煌历史人物,好似从天而降,他们在你的惊讶与注目中,阔步走过大厅中间一条通体闪着白光的T台,然后分立于大厅两侧的高台之上。从汉武帝刘彻到张骞,从相夫公主到米薇、从霍去病到索靖、从玄奘到张议潮,从当地土著到异域商旅,从麻城人王道士到敦煌守护神常书鸿…..这一幕幕从人们的视线中倏忽而过,就在这一瞬间,两千多年的敦煌风云就这样一股脑儿倾泻在你眼前了,让人目不暇接。而这,才仅仅是《又见敦煌》这出鸿篇巨制的开篇而已。

当我们来到一百多年前的莫高窟时,正看到那个目光呆滞,畏畏缩缩的王道士,在和他的乡邻们商讨要不要把洞窟中林林总总的经卷帛画,搬运给那些所谓的外国探险者时,我的心被瞬间揪起,多希望他们的决定是,不搬!给多少枚银钱也不搬!讲多少段玄奘故事也不搬!然历史的事实,是无人能改变的。他们最终还是用那粗壮的大手,抓起一把把粉尘似的朱红颜料,胡乱涂抹无畏的面颊,挂着红堂堂的面色儿含羞着去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亏心事了。

这掩耳盗铃的行为,是否如一柄柄利刃,戳痛了你的心!然我们是否想过这小小的藏经洞,不过是一面历史的铜镜,折射的不仅是王道士和那些个乡民的愚昧无知,更是当时清王朝自上而下的社会腐朽!自流浪道士王圆箓无意发现藏经洞,到斯坦因第一个来莫高窟寻宝,这中间有整整七年的时间。这七年的时间里,王道士曾数次写报告、送样品,请求上级官府保护那些文物,但都没有得到响应。他找到兰州首府叶昌炽时,叶责令藩台保管,藩台回复没有经费;找到敦煌县令王曾翰时,被告知让他自行看管;又找到肃州(今酒泉)兵备道廷栋,不但被冷言驳回,且被嘲笑藏经洞的文书还没有他廷栋写得好……今天的我们在诘问王道士时,是否更该拷问那个行将就木的封建王朝?!

转接移步,我们来到了繁花似锦的大唐。在这里我们目睹了孤夜垂泪,正执笔书信,欲托鸿雁的女子米薇,而她的夫君其时正行走在丝绸之路的某个地方;领略了大唐女子的成年之礼,那面颊的嫣红与丝竹之声,犹在耳畔,喜悦而又庄重;听到了那些虔诚出资开凿洞窟的供养人的声声慨叹。无论是和着思君泪的书信,是氤氲在面颊的绯红,还是与诸神同存于壁的供养人,无不表露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与向往。是的,这只是撷取了历史长河中的几朵浪花,但已然展示了盛唐气象,而敦煌有幸记录我们这个民族最辉煌的篇章。不仅如此,千百年来敦煌路上的声声驼铃,也昭示了中华民族包容的胸怀和文明的文化自信。

倏忽间,画风陡变。第四表演区,漠风呼啸,雪花飘散,时间被定格在公元848年。大唐最后的守护者张议潮,收复了河西,他决定向长安派遣使者,传递河西光复的消息,并寻求朝廷正规军的军事支持。然沙州和长安,相隔数千里,且途中尽是吐蕃人的势力范围,使者的行程之艰险可想而知。为了确保信息能够到达,张议潮派出了十队使者,携带十份完全相同的文书,由沙州出发,分别向十个不同的方向在沙漠中绕行东进。这是一次九死一生的悲壮出使。在东进途中,有九队人马或被吐蕃军队屠戮、或迷失方向于大漠、或病死于浩瀚的戈壁滩。只有敦煌高僧悟真一人,侥幸抵达长安。

在长安城高大的朱门前,他用惨白皲裂的嘴唇与颤抖的声音,给唐宣宗带来一个口信,“丝路通了!” 唐宣宗大喜,他没想到远在河西的汉人仅凭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就可以收复失地!遂朗声高语“不!你带来的,不是一个口信!而是为大唐带来了一条大路,一条西通罗马,东连长安的大路,一条福泽天下与子孙的大路!”此时,朱门大开,所有灯盏次第燃亮,徐徐上升,迎接悟真的到来。我想,那一刻踏进朱门的不仅是高僧悟真,还有身临其境的我们。守土安邦,维护统一,我们被他们浩然凛冽的英雄豪气所感染,不由自主地流下热泪两行。

彼时,强劲的音乐戛然而止,终场落幕,那些鲜活的面容,还是没能抵挡得了历史的烟尘,消逝于漫漫黄沙中。一千年究竟有多长?不过一瞬间。当你俯下身去,捧起一把黄沙,故事就会在你的掌心里。拨开黄沙,又见敦煌。

于我看来,那强劲的旋律并不是尾声,而是新丝路的号角。那高袅的琵琶与铿锵的鼓点是历史的脚步,正激励着我们在新丝路的征程中重奏华章,那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历史光华,正照耀着我们在新丝路的征程中奋力前行。

是啊,自然之水,西北之必需,那是芨芨草存活的前提。而文化之水,则是心灵之必须,那是人类灵魂鲜活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