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底色漆(组诗)/老 井

浏览量:532 | 上架时间:2022-11-16


老井,本名张克良,煤矿井下工人。在《诗刊》等发过多篇作品。作品入选多个版本的诗歌年选和精选等。出版有诗集《地心的蛙鸣》等。获得过首届中国新诗发现奖等。是纪实电影《我的诗篇》的主要诗人演员之一,中国作协会员。鲁院诗歌高研班学员。



生命的底色漆(组诗)

 

 

 

煤矿黑洞洞的井筒

像故乡的水井,快速旋转的天轮  

像井口的轱辘,嗡嗡作响的大型提升绞车

像在井口喘着粗气的老汉

那深入到八百米以下地心深处的钢丝绳

就是老家汲水的井绳

 

木桶在浅井内晃动,大罐在深井内出入

当快速下行的钢铁匝开黑暗之时

突然想起了老家沾满桐油的木桶撞到水面时

井中发出的那声脆响

像是黄瓜说给番茄的情话

在这一瞬间,扭过脸去

我不想让铁石心肠的罐笼

看见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的样子

 

 

侵入地心, 用劲地刨煤

镐头吃力地啃在一堆化石上

每一下,都可能击中一个沉睡的生命

溅起一片粉碎的灵魂

煤体已不知道了疼

只是微微的吐着毒……

在地心深处,剥掉岁月的黒色肌肉

必须悲壮、必须沉痛

必须让手中的利器惊骇的发现:

它自己,咬到了乌黑的坟墓

 

为什么漆黑的化石仍在不停地发芽

膨化,黑月亮和黑金星死去的地方

埋满时空中最阴森的炸药……

我止住灵魂中的嚎叫

仍用力地深挖猛刨

继续想在亘古的残梦中

打出一条栖身的通道

但岁月如铁的外衣

仅仅落叶一样轻轻淍零……

 

难道非要等割煤机锋利的钢爪

刺入心脏,乌黑沉重的煤体才能变白 、变轻

才能在广漠的地表降下一场

纷纷扬扬的大雪……,想到这儿

我的体内栖满闪电,我的沉默无颜六色

我的悲怆深入远洋

 

 

一个人看护一座冗长的采煤工作面

内心的液压支架

独自支撑起了大地的重量

大肚子的设备内

出发的电流是嗡嗡乱叫的群蜂

峭立的煤壁多像成长了亿万年才熟透的

黑色花蜜。深夜两点

八百米以下的这个巷道内刮来一阵新鲜的气流

那是由地面压风机从百里大平原

吸入的气息

其中夹带着多少人间的悲喜,万物的呼吸

深邃、狭长的采煤工作面

一个大地上最底处的形而下容器

容纳了多少吨的

庙堂之高的豪迈,民间底层的疾苦

索性关了矿灯,之后看见流经眼前的黑暗

一会产生茅屋为风所破的呼唤

一会发出古罗马斗兽场的呐喊

一会变成官员慷慨的发言

一会吼出钉子户顽强的抵抗

 

你听,海啸注入针孔的声音多么绵软

一部黑色的线装书足够包容宇宙万物

不驯的心跳

 

地心的梦

 

躺在地心深处的煤堆上睡觉,当然很暖和

身上盖着一层掀不动的被子

这辽阔的大地八百米厚的土石层啊

身下有若干个柔软的朝代铺垫

梦里还会被霸王龙托着躯体

在史前的大地上跑上一段

呓语是从牙齿的关阙吹出的松涛

笑容里蒙上一层侏罗纪野桃花的幽香

 

我梦见了炸药、采煤机,矿车

股票,足球场

在一棵嫩芽中韬光养晦的春天

梦见辽阔的太平洋弹奏出不朽的命运交响曲

鸽群一样轻盈的战机穿过哀鸿遍野的叙利亚

有一瞬间,我梦里甚至产生了一片

燎原的大火。并没有害怕,只是竭力地

控制着不让它蔓延到

我的脑壳外边,这样就不会引起一场改变

煤炭工业进程的地心大爆炸